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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一天起,罗朗差不多每晚都到拉甘家来。他住在运酒码头对面的圣维克多路,以每月十八法郎的房租,在一套有家具的小阁楼上,租了楼顶上的一个房间。房间开有烟盒形的、狭窄的窗户,几乎只有六平方米的面积。罗朗往往很晚才回到这顶层的陋室里。在没有遇见格弥尔之前,他既然没有钱可以坐到咖啡店的长凳上消磨时间,就尽可能地待在自己吃晚饭的小饭馆里,一边叫一杯只花三个铜子的掺烧酒的咖啡,一边静静地抽着烟斗,随后才慢慢踱回圣维克多路去。他沿着码头闲荡,如天气温和,就再坐在街凳上休息一下。
新桥巷的店铺,对他变成了可爱的避难所,温暖,安静,而且有充满友谊的谈话和关心。他从此就可省下他买一杯掺烧酒的咖啡所用的三个铜子,拉甘太太的好茶喝来也很有味。到了十点钟,他还一直迷迷糊糊地待在这里,仿佛自己是待在家里一样,让胃里的东西好好地消化,直至帮格弥尔关了店门以后,才动身离开。
一天下午,他带来了画架和颜色盒子,要在第二天开始为格弥尔画像。他们买了一块画布,并认真地做了种种准备。最后,这位艺术家就在年轻夫妇的房间里着手工作,他说这里的光线比较明亮。
他要用三个下午画头部素描。他在画布上细心地移动着木炭笔,轻轻涂下细瘦的线条,他的运笔是生硬的、枯燥的,样子那样粗劣,简直让人想起初学者的笔法。描摹出来的格弥尔的面孔,很像一个学生描摹出的裸体模特儿。他犹豫的手、拙劣的准确性,使所画的形象带着难看的愁眉苦脸。第四天,他把一小堆颜料放在调色板上,开始用毛笔着色。画布上涂出了肮脏的小斑点,仿佛使用的是铅笔一样,他绘出的线条是短而又密的。
每次结束时,拉甘太太和格弥尔总是出神地凝视着画布。罗朗便说,还要再等一等,慢慢就会神情毕肖的。
从画像开始之后,戴蕾斯就不再离开变成了画室的房间。她让姑母一人留在柜台后面,找个最简单的托词走上楼去,忘我地看着罗朗绘画。
她坐着,注视画笔的移动,始终态度严肃,心头好像有着重压,脸色更加苍白,嘴中话语更少。这里仿佛激起了她的兴趣,她到这里来,似乎是受到了某种力量的吸引,又像被钉住了一样留在这里。罗朗有时转过身来,向她微笑,问她是否喜欢这个画像,她几乎不知道回答,而是引起一阵战栗,然后又在沉思中出神。
夜里,回到圣维克多路的顶层室内后,罗朗总要进行很长时间的考虑,考虑自己是否应该变成戴蕾斯的情人。
“看这个小女人,”他对自己说,“只要我愿意,她就会倒入我的怀抱。她时时在那里,在背后看着我,打量我,推测我……她颤抖着,一副沉默、热烈而又滑稽的面孔。不用说,她一定需要一个情人,这从她眼睛里可以看得出来……再则,更有理由认为的是,格弥尔是一个可怜的庸才。”
罗朗一想到朋友那灰白、清瘦的脸色,就不觉暗自发笑。接着,他又继续想下去:
“她在这店铺里,一定十分烦闷……我呢,我到那边去,是因为我没有地方可去。否则,我才不会去走新桥巷这条小路,那里潮湿而闷人,一个女人一定会闷死在那里面……她喜欢我,这是没有疑问的。那么,为什么我不去做她的情人而让别人去呢?”
想到这里,自信的念头涌上心头,他以深思的神态,看着塞纳河的流水。
“呸!算了吧,”他自言自语地喊道,“我一有机会就去抱她、吻她……我打赌,她立刻会倒入我的胳膊里。”
他重新行走起来,又有了犹豫。
“总之,她太丑了,”他想到,“她的鼻子那样长,嘴巴那样大,我一点也不爱她。我或许会闹出坏事来,这倒值得考虑。”
罗朗一向是很谨慎的,他把这事反复地在脑中想了一周时间,估计了与戴蕾斯发生关系后所可能发生的一切意外,等到充分证明这样做确实对自己有好处的时候,他才下决心去做这样的冒险。
在他看来,戴蕾斯的确是不够漂亮,而他自己也并不爱她。但归根结底,对她可以不花什么钱,自己廉价买到的女人也不比她漂亮或可爱,经济状况促使他去占有朋友的妻子。另一方面,很长时间以来,他的性欲没有得到过满足了,缺少钱,只好让肉体忍受着,他不愿意放弃可以淫乐的机会。最后,经过仔细的分析认为,这样的关系不会带来不好的后果,因为戴蕾斯一定乐意隐藏一切,只要自己愿意,就很容易让她保守秘密;即使格弥尔发现了一切,如果他因此而生气或不识相的话,那就不难一拳打倒他。从问题的各方面考虑,罗朗认为都是容易的、值得一试的。
从此,他就生活在温和的平静中,等待着下手的机会,他决定一遇时机便大胆地行动。他看见了温暖的夜晚在向自己招手,那时拉甘一家都在为自己的享乐服务:戴蕾斯将使他焦灼的血液平息;拉甘太太将像母亲一样宠爱他;而格弥尔则与他谈话,使他晚上在店铺里不致太烦闷。
肖像快要画好了,仍然没有下手的机会。戴蕾斯依然阴郁而疲倦地守在那里,可格弥尔硬是不离开房间,竟无法使他离开一分钟,罗朗十分焦急。这天,他只好宣称他将在第二日完成这幅画像。拉甘太太宣布他们明天一块吃晚饭,庆祝画家的作品成功。
第二天,当罗朗宣布完成最后一笔时,全家都集合过来,称赞画像与格弥尔面貌的相似。肖像是丑陋的,涂着肮脏的灰色和淡紫色的大斑块。罗朗不会调配颜色,总把最鲜明的涂成无光彩的。他不由自主地过分表现了他的模特儿的灰白色调,画好的格弥尔容貌酷似淹死者的淡绿色面孔,又显出那么歪曲和痉挛的轮廓,使这种不祥的相似更加触目。但是,格弥尔很高兴,他说,在画布上他的态度是严肃的。
在欣赏自己的肖像之后,格弥尔说要去找两瓶香槟酒来。拉甘太太已先下楼了。独有艺术家和戴蕾斯留在楼上。
少妇蹲在那里,茫然地向前注视着什么,又像战栗地等待着。罗朗有点犹豫,他审视着画布,玩弄着手中的画笔。时间很紧迫,格弥尔就要返回来,机会或许不会再有了。突然,画家转过身来,面对面地看着戴蕾斯,他们就这样相互对视了几秒钟。
然后,罗朗突然俯下身去,以粗暴的动作,把少妇抱到了自己怀里。他扳过她的头,并使她的嘴唇压在自己的双唇之下。她本能地做出愤怒的反抗动作,然而,只是一下就主动放弃了反抗,让自己溜倒在石片楼板上。他们没有交谈一句话,动作是沉默的、粗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