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运筹突围(2)

楼道中间等电梯的人很多，但没有人说话。佟悦来出来得稍微晚些，他本来是要留住郭一清问下午暗访情况的，看见詹要方在人群外，也把詹要方一起“留”到了自己的办公室，警告说：“下午苗书记和一清去看大新区拆迁工作，你可要小心点。”

“我现在才反应过来，苗书记的意思是批评京汉大新区拆迁不力。说我拆迁慢？让他去看看其他区的拆迁进度吧。他还是喜欢假大空嘛，嘴上讲不要浮躁，行动上却比谁都浮躁。要是真这么‘压’任务，我也能保证完成。市委书记就可以不讲科学发展观了？”詹要方说话气呼呼的，唾沫在嘴角边打转，“固定资产投资增速上不去是谁的责任？财政收入增速上不去是谁的责任？看看京汉市市委、市政府的工作导向吧，是市长抓项目了，还是书记抓项目了？上行下效，这就是中国的官场效应。于中柳在这当市委书记的时候，把一半以上的精力都用到抓项目上了，自然其他各项指标也水涨船高……老是不从主观上找原因，这就不是马克思主义者！”

郭一清赶紧挡驾了一下，开玩笑说：“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不是还有十几天嘛！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

“去，都是你这个常委办主任没起好作用，就知道打小报告。苗书记怎么光挑我的毛病？”詹要方不讲理起来。

“你别冤枉人啊，我虽然没逢人说项，可也绝没有害你之心。就说下午的暗访吧，一路上，我是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啊。不信，你可以问龚广中。”

郭一清半真半假地极力撇清自己。

佟悦来只是笑，看到詹要方到处点火，调侃说：“革命总得有人牺牲，身上能中子弹的人不是英雄，就是烈士。你的拆迁进度慢也是情有可原的，不能那么快，快了说不定会引出什么八卦新闻。不过，想快也可以，找个高人指点一下。”

“那就请你这个高人指点一下吧，我洗耳恭听。”詹要方像一只疯狗，见谁咬谁。

一看詹要方把反话正理解了，佟悦来就破题说：“你抬举我了。你的那位天津女同学，那可是拆迁专家，不妨请她支支招？”

“哪壶不开提哪壶。你知道吗？就是因为你太损了，才起了个大早却赶了个背集。你就在副厅级的位置上熬到‘终点站’吧！”

詹要方出门时丢下的这颗手雷尽管杀伤力不强，但也把佟悦来震得有点晕。佟悦来又想起了自己三十岁就已平步至副厅级，如今十七年过去了，自己除了官职多加了个市委常委的衔，在官场上乏善可陈，惶愧不已。再看看大学的老同学詹要方，不显山不露水，起步又晚，却已步入正厅级。

郭一清看佟悦来脸色黯淡下来，正想无话找话，手机响了，是苗不居打来的，他赶紧接听。苗不居让他通知市统计局局长祁延年到他的办公室一趟。郭一清就把电话打给了祁延年。祁延年字正腔圆地说：“哦，我在高市长办公室，马上过去。”

佟悦来把郭一清打电话的内容尽收耳中，收拾着办公桌上的材料，说：

“统计局的作用显出来了吧？”

郭一清没明白，还在发愣。佟悦来点化说：“在老百姓的眼里，政府有很多部门好像是可有可无的，离自己太遥远了。问题在于没有到关键时刻。在“5·12”汶川地震前，大家都以为地震局是个摆设，谁关注了？现在不一样了，地下有个开山放炮的，声波传导到地面，感觉到的人都要怀疑是不是地震了，都要追问地震局是不是尽职了。现在到了关键时刻，统计局的作用该发挥了。”

佟悦来这么一讲，郭一清也有些感慨，说：“秘书长讲得很对。部门与部门的区别不仅仅在于权力大小，关键是谁关注了。有些部门是老百姓特别关注的，比如发改委、教育局、卫生局、公用事业等，因为这些部门与老百姓的生活息息相关。有些是市领导特别关注的，比如统计局、商务局、财政局等，因为这些部门的数字显示的是政绩。有些是老百姓和市领导都特别关注的，比如安全、稳定、党风廉政建设等，因为这是生产和生活的底线。另外，就是这些部门在什么时候被关注了……”

“不愧为常委办主任，理解得如此到位。都十点半了，该批件了。”佟悦来看郭一清要如绵绵江水滔滔不绝地讲下去，赶紧打住。

郭一清很知趣，打着哈哈说：“不占用秘书长宝贵的工作时间了，赶紧批完，嫂子还在家望眼‘欲’穿呢。”

佟悦来心有所感，关切地问：“苦了老弟了，我听中周书记说，同娟红与画中画股份有限公司的洗钱案关系不大，她只是为了发展银行业务，帮他们开了个账户，又与他们合作来开发刘涧村的生态旅游项目。他们为了洗钱，才同意合作，否则他们也不会突发善心，行此义举。因为这是公安部和省公安厅直接督办的案子，市公安局只是配合，不便多说话，但估计用不了多长时间，同娟红就会回到你身边的。”

郭一清的眼泪差一点下来。佟悦来透露的这个信息对郭一清而言是严冬里的一阵春风。他还想再追问更多的信息，祁延年冷不丁地推门进来了。

“你看各位市领导和委局领导快把我给吃了，刚才在走廊里，大家都怨声载道，好像全市的工作上不去都怨统计局了。高市长让我对照新的统计指标体系查一下漏报的项目，苗书记让我与省统计局紧密衔接，紧追省会城市不放松。我的天哪，统计局变成了什么了，数字想怎么造就怎么造？”祁延年气呼呼的，从一进门就不断释放着炸弹。

佟悦来开导说：“你是为领导分忧的嘛。”

“分忧？谁为我分忧？”祁延年不依不饶。

“你有什么忧？”郭一清佯装很迷茫。

“我的郭大主任，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我这时候给市领导分忧，没问题，数字一动就行了；可是，一旦将来东窗事发，屎盆还是扣到我的头上，哪个市领导会替我说一句话？”祁延年把巴掌拍得山响。

“不是还有十几天嘛，说不定各行各业加紧生产，各项指标速度刷刷就上去了，就不用你操心了。”郭一清把想象当作现实，极力把结果往好处说。

“但愿天随人愿。”祁延年没头没脑地说完，就带上门出去了。

“都不容易啊！”佟悦来开始坐下来批文件了。

郭一清出来后，忽然想起常委办一帮人忙于筹备晚上的会议，到现在都还粒米未进，想带大家去吃个饭。然而，郭一清一走进常委办，发现大家都在泡方便面吃，说：“怎么这么虐待自己？”

“郭主任，现在街上的饭店都关门了，还是这省事，吃完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刘晓歌说着，大家都在笑。

“出去了半年，我倒成了‘外星人’了。”郭一清也从纸箱中取出一桶方便面，与大家同甘共苦起来。

借道

省委书记何须大历来喜欢特立独行，即使视察工作也是脑袋把屁股指挥得像上了油，说走就走，弄得秘书谷胜利基本上是站着办公。一旦发现何须大走出里间办公室，谷胜利就得马上做出拎包的准备。司机更苦了，时刻都得呆在车里，即使端着茶杯去接水，也是一路小跑，快去快回。省委常委办主任王玉的办公室在斜对面，他也如惊弓之鸟，无论春夏秋冬都必须开着门办公，时刻注意何须大的动静。省委办公厅的人都调侃说，全厅的节能降耗指标老是完不成，都是王玉闹的。

早上一上班，谷胜利还在整理桌子上的报纸和材料，刚进到里间办公室的何须大又出来了，把谷胜利吓了一跳。

“你订两张今天去北京的机票，在京汉机场订，你和我去。现在就去京汉市。”何须大的将军肚腆得老高，如崔嵬的小山丘。他的手搭在小山丘上，上下摩挲着，好像早餐吃多了，这样可以帮助消化。

“京汉机场？现在去京汉市？”谷胜利有些条件反射。

何须大“嗯”了一声，就慢悠悠地走出了办公室。

谷胜利不敢再耽误时间，立刻拨通了民航订票处电话。京汉机场每天有早晚两班飞往北京的飞机，早班跟不上了，显然何须大的意思是坐晚上的飞机了。谷胜利就报了两个人的身份证号。

何须大进了对门王玉的办公室。王玉正在拖地，没提防何须大进来。何须大走进去有三分之一时，回头看了看湿漉漉地面上的“步步莲花”，止步不前了，说：“咱们上午去京汉市一趟，不要惊动任何人，中午你找一家烩面馆，咱们吃烩面。”然后就下楼了。

王玉一时想不起该准备什么，拿起手机匆匆忙忙跑出了办公室，恰好在走廊上和提着公文包的谷胜利会面了。他们俩匆匆交换了一下意见，才知道何须大给两个人安排的任务还不一样。

车上高速后，王玉问何须大：“准备看哪几个地方？”

“你今天就听我的安排。”何须大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都说胖人的瞌睡来得快。不一会儿，何须大果然发起了鼾声。王玉知道他昨晚肯定没睡好，赶紧把手机调为静音状态。

王玉用手点了一下坐在前排的谷胜利的肩膀，谷胜利头也没回，把手机高高举起，写了“发信息”三个字让王玉看。

王玉拿起自己的手机，写起了信息：“书记此行目的是什么？”

谷胜利马上回复：“书记没讲。”

“第一站先到哪儿？”

“书记没说。”

“通知不通知京汉市苗书记？”

“别违背军令。”

“你知道京汉市什么地方的烩面好吃？”

“不知道。”

王玉看继续跟谷胜利打这样的哑谜纯粹是给移动公司贡献话费，便转移了发信息的对象。他给郭一清发了一条信息：“何书记、谷胜利、司机和我四个人正往京汉市赶。中午你找一家烩面馆吃烩面。记住一定保密，包括对苗书记。”

王玉之所以把任务派给了郭一清，是因为他相信郭一清肯定知道京汉市哪儿的烩面好吃。至于到京汉市去哪儿看，何须大说过要听他的。他只交给自己一项明确任务，就是找个烩面馆。如果烩面馆找不好，那就是自己的失职了。

郭一清早上上班后先浏览了一下当天的《京汉日报》和《京汉晚报》，老是感觉心神不宁，没有心思去看完一篇完整的报道，难道要有大事？他放下报纸，想静一下心，就拿起了桌子上的古诗词选，看到有一页折了个角，就翻开了，原来是很熟悉的王维的《山居秋暝》：“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这首诗的旁边有自己注录的四句话，就是“宁息野树林，宁饮涧水流，不用坐梁肉，崎岖见王侯。”他想起来了，那天正在读《山居秋暝》的时候，龙峡县山弯镇镇长解丝晋打过来电话，问他在干啥，他说正在品读《山居秋暝》。解丝晋嘲笑他又想过田园生活，如果想过就到县里来，紧接着就提供了这四句话。仅从这四句话的精神意境上看，有些陶渊明的风格，但陶渊明又没有这种风骨。于是，就问解丝晋是谁写的。解丝晋卖了个关子，让郭一清去查，并说如果查到了，他告诉郭一清一个重要消息。后来因为有别人进来，他们的通话就结束了。

此时的郭一清忽然想起市政府秘书长易升平办公室的书柜里有一套历代诗词的大部头书，就想去找易升平。谁知道，他刚把古诗词选合上，还没有出门，就接到了王玉的信息。

郭一清想，原来真有大领导来啊。本想回个信息，但想到用信息传情达意，还不如直接通话，问得更清楚些，就用手机回拨过去。王玉却按断了。

郭一清知道王玉那边有情况，不方便接电话。

想吃烩面，好办，最有名的也就是孙一手烩面馆了。郭一清立即通知州西区区委书记信亦然，说：“十一点钟左右，苗书记要到你区去检查创建全国文明城市工作，你马上安排人把卫生打扫一下，尤其是孙一手烩面馆内外的卫生。注意别大张旗鼓，十一点后全部人员撤退。”然后又让市委办车队安排了一辆普通桑塔纳，准备做导引车用，并把导引车车号用信息发给了王玉。

郭一清这样安排既讲技术，又讲策略，不仅保了密，也把前期工作做了。

十点二十分，何须大的车下高速，进入了京汉市。何须大睁开了眼睛，对王玉说：“咱们先看京汉大新区，看完后接着看企业，只要见企业就进。”

王玉把何须大看企业的情况用信息发给了郭一清，信息后缀是“仍然保密”四个字。

郭一清这次可真是遇到了天大的事，非常为难。到底要不要让苗不居知道何须大到京汉市这一消息呢？不说吧，对苗不居是欺君之罪，一旦将来苗不居知道了，不怪罪才怪呢；说吧，等于把王玉给出卖了，一旦京汉市弄出个什么动静，让何须大察觉了，肯定怪罪王玉，以后王玉真有可能把自己踢出圈子，那上下联系就断了。官场中最可怕的就是上面没有人。要不，再等等王玉的消息再做决断。

郭一清坐在导引车里不停地看着手表，分针和秒针像把剪刀在剪着郭一清的心。他给王玉发信息，王玉也不回。十一点半过了，手机终于有了反应，他以为是王玉打过来的，一看号码，却是信亦然的。信亦然问郭一清：“苗书记走到哪儿了？”

郭一清这才清醒过来，差点穿帮了，编谎话说：“苗书记有个外事活动，估计今天去不了了，我准备给你打电话呢。”

“哦，我都准备好了，那我们就不等了。”信亦然有些失望，“苗书记什么时候再来，麻烦你提前透露个信息。”

“我会的。辛苦了。”郭一清知道这话的廉价，但还是很认真地敷衍着。

十二点都过了，王玉还没有发过来信息。郭一清有些沉不住气了，又发信息询问王玉：“真是废寝忘食啊！中午吃饭安排在孙一手烩面馆一九〇房间。你们什么时候到？怎么接头？”

王玉回信息道：“书记正在看最后一家企业，估计十二点四十左右结束。你在南花坛等。看到我们车后，你带路，做得隐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