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仲夏夜之梦(6)
够了,够了,殿下;话已经说得够了。我要求依法,依法惩办他。他们打算,他们打算逃走,第米屈律斯,用那种手段欺弄我们,使你的妻子落了空,使我给你的允许也落了空。
殿下,海伦告诉了我他们的出奔,告诉了我他们到这儿林中来的目的;我在盛怒之下追踪他们,同时海伦因为痴心的缘故也追踪着我。但是,殿下,我不知道什么一种力量,但一定是有一种力量,使我对于黑美霞的爱情会像霜雪一样涣解,现在想起来就像一段童年时所爱好的一件玩物的记忆一样;我一切的忠信,一切的心思,一切乐意的眼光,都是属于海冷娜一个人了。我在没有认识黑美霞之前,殿下,就已经和她订过盟约;但正如一个人在生病的时候一样,我厌弃着这一道珍馐,等到健康恢复,就会回复了正常的胃口。现在我希求着她,珍爱着她,思慕着她,将要永远忠心于她。
俊美的恋人们,我们相遇得很巧;等会儿我们便可以再听你们把这段话讲下去。伊及斯,你的意志只好屈服一下了;这两对少年不久便将跟我们一起在庙堂中缔结永久的鸳盟。现在清晨快将过去,我们本来准备的行猎只好中止。跟我们一起到雅典去吧;三三成对地,我们将要大张盛宴。来,喜坡丽妲。(提修斯、喜坡丽妲、伊及斯及侍从下)
这些事情似乎微细而无从捉摸,好像化为云雾的远山一样。
我觉得好像这些事情我都用昏花的眼睛看着,一切都化作了层叠的两重似的。
我也是这样想。我得到了第米屈律斯,像是得到了一颗宝石,好像是我自己的,又好像不是我自己的。
你们真能断定我们现在是醒着吗?我觉得我们还是在睡着做梦。你们是不是以为公爵在这儿,叫我们跟他走吗?
是的,我的父亲也在。
还有喜坡丽妲。
他确曾叫我们跟他到庙里去。
那么我们真已经醒了。让我们跟着他走;一路上讲着我们的梦。(同下)
(醒)轮到咱的尾白的时候,请你们叫咱一声,咱就会答应;咱下面的一句是,“最美丽的匹拉麦斯。”喂!喂!彼得袞斯!弗鲁脱,修风箱的!斯诺脱,补锅子的!司他巫林!他妈的!悄悄地溜走了,把咱撇下在这儿一个人睡觉吗?咱做了一个奇怪得了不得的梦。没有人说得出那是怎样的一个梦;要是谁想把这个梦解释一下,那他一定是一头驴子。咱好像是没有人说得出那是什么东西;咱好像是咱好像有,但要是谁敢说出来咱好像有什么东西,那他一定是一个蠢材。咱那个梦啊,人们的眼睛从来没有听到过,人们的耳朵从来没有看见过,人们的手也尝不出来是什么味道,人们的舌头也想不出来是什么道理,人们的心也说不出来究竟那是怎样的一个梦。咱要叫彼得袞斯给咱写一首歌儿咏一下这个梦,题目就叫做“波顿的梦;”咱要在演完戏之后当着公爵大人的面前唱这个歌,或者还是等咱死了之后再唱吧。(下) 雅典;袞斯家中
袞斯,弗鲁脱,斯诺脱,司他巫林上。
你们差人到波顿家里去过了吗?他还没有回家吗?
一点消息都没有。他准是给妖精拐了去了。
要是他不回来,那么咱们的戏就要搁起来啦;它不能再演下去,是不是?
那当然演不下去啰;整个雅典城里除了他之外就没有第二个人可以演匹拉麦斯。
谁也演不了;他在雅典手艺人中间简直是最聪明的一个。
对,而且也是顶好的人;他有一副好喉咙,吊起膀子来真是顶括括的。
你说错了,你应当说“吊嗓子。”吊膀子,天老爷!那是一件难为情的事。
史纳格上。
列位,公爵大人刚从庙里出来,还有两三位贵人和小姐们也在同时结了婚。要是咱们的顽意儿能够干下去,咱们一定大家都有好处。
哎呀,可爱的波顿好家伙!他从此就不能再拿到六辨士一天的恩俸了。他准可以拿到六辨士一天的。咱可以赌咒公爵大人见了他扮演匹拉麦斯,一定会赏给他六辨士一天。他应该可以拿到六辨士一天的;扮演了匹拉麦斯,应该拿六辨士一天,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波顿上。
孩儿们在什么地方?心肝们在什么地方?
波顿!哎呀,顶好顶好的日子!顶吉利顶吉利的时辰!
列位,咱要讲古怪事儿给你们听,可不许问咱什么事;要是咱对你们说了,咱不算是真的雅典人。咱要把一切全都告诉你们,一个字也不漏掉。
讲给咱们听吧,好波顿。
关于咱自己的事可一个字也不能告诉你们。咱要报告给你们知道的是,公爵大人已经用过正餐了。把你们的行头收拾起来,胡须上要用坚牢的穿绳,乌靴上要结簇新的缎带;立刻在宫门前集合,各人温熟了自己的台词;总而言之一句话,咱们的戏已经送上去了。无论如何,可得叫雪丝佩穿一件干净一点的衬衫;还有扮演狮子的那位别把指甲修去,因为那是要露出在外面当作狮子的脚爪的。顶要紧的,列位老板们,别吃洋葱和大蒜,因为咱们可不能把人家熏倒了胃口;咱一定会听见他们说,“这是一出风雅的喜剧。”完了,去吧!去吧!(同下)
注一
凯特麦斯(Cadmus)是底比斯(Thebes)的第一个国王。克利脱(Crete)为地中海岛名。
注二 西萨利(Thessaly),希腊地名。
注三 情人节(St. Valentine’s Day)在二月十四日,众鸟于是日择偶。
第五幕
爱人,照我所能观察到的,无言的纯朴所表示的情感,才是最丰富的。
雅典;提修斯宫中
提修斯,喜坡丽妲,菲劳士屈雷脱,及大臣侍从等上。
提修斯,这些恋人们所说的话真是奇怪的很。
奇怪得不像会是真实。我永不相信这种古怪的传说和神仙的游戏。情人们和疯子们都富于纷乱的思想和成形的幻觉,他们所理会到的永远不是冷静的理智所能充分了解。疯子,情人,和诗人,都是空想的产儿:疯子眼中所见的鬼,多过于广大的地狱所能容纳;情人,同样是那么狂妄地,能从埃及人的黑脸上看见海伦的美貌;诗人的眼睛在神奇的狂放的一转中,便能从天上看到地下,从地下看到天上。想像会把不知名的事物用一种方式呈现出来,诗人的笔再使它们具有如实的形象,空虚的无物也会有了居处和名字。强烈的想像往往具有这种本领,只要一领略到一些快乐,就会相信那种快乐的背后有一个赐与的人;夜间一转到恐惧的念头,一株灌木一下子便会变成一头熊。
但他们所说的一夜间全部的经历,以及他们大家心理上都受到同样影响的一件事实,可以证明那不会是幻想。虽然那故事是怪异而惊人,却并不令人不能置信。
这一班恋人们高高兴兴地来了。
莱散特,第米屈律斯,黑美霞,海冷娜上。
恭喜,好朋友们!恭喜!愿你们心灵里永远享受着没有阴翳的爱情日子!
愿更大的幸福永远追随着殿下的起居!
来,我们应当用什么假面剧或是舞蹈来消磨在尾餐和就寝之间的三点钟悠长的岁月呢?我们一向掌管戏乐的人在那里?有那几种余兴准备着?有没有一出戏剧可以祛除难挨的时辰里按捺不住的焦灼呢?叫菲劳士屈雷脱过来。
有,伟大的提修斯。
说,你有些什么可以缩短这黄昏的节目?有些什么假面剧?有些什么音乐?要是一点娱乐都没有,我们怎么把这迟迟的时间消度过去呢?
这儿是一张预备好的各种戏目的单子,请殿下自己拣选那一项先来。(呈上单子)
“身毒之战,(注一)由一个雅典太监和竖琴而唱。”那个我们不要听;我已经告诉过我的爱人这一段表彰我的姻兄赫邱里斯(注二)武功的故事了。“醉酒者之狂暴,色累斯歌人惨遭支裂的始末。(注三)”那是老调,当我上次征服底比斯凯旋回来的时候就已经表演过了。“九缪斯神痛悼学术的沦亡。(注四)”那是一段犀利尖刻的讽刺,不适合于婚礼时的表演。“关于年青的匹拉麦斯及其爱人雪丝佩的冗长的短戏,非常悲哀的趣剧。”悲哀的趣剧!冗长的短戏!那简直是说灼热的冰,发烧的雪。这种矛盾怎么能调和起来呢?
殿下,一出一共只有十来个字那么长的戏,当然是再短没有了;然而即使只有十个字,也会嫌太长,叫人看了厌倦;因为在全剧之中,没有一个字是用得恰当的,没有一个演员是支配得适如其份的。那本戏的确很悲哀,殿下,因为匹拉麦斯在戏里要把自己杀死。那一场我看他们预演的时候,我得承认确曾使我的眼中充满了眼泪;但那些泪都是在纵声大笑的时候忍俊不住而流着的,再没有人流过比那更开心的泪了。
扮演这戏的是些什么人呢?
都是在这儿雅典城里做工过活的胼手胝足的汉子。他们从来不曾用过头脑,今番为了准备参加殿下的婚礼,才辛辛苦苦地把这本戏记诵起来。
好,就让我们听一下吧。
不,殿下,那是不配烦渎您的耳朵的。我已经听完过他们一次,简直一无足取;除非你嘉纳他们的一片诚心和苦苦背诵的辛勤。
我要把那本戏听一次,因为纯朴和忠诚所呈献的礼物,总是可取的。去把他们带来。各位夫人女士们,大家请坐下。(菲劳士屈雷脱下)
我不欢喜看见贱微的人作他们力量所不及的事,忠诚因为努力的狂妄而变成毫无价值。
啊,亲爱的,你不会看见他们糟到那地步。
他说他们根本不会演戏。
那更显得我们的宽宏大度,虽然他们的劳力毫无价值,他们仍能得到我们的嘉纳。我们可以把他们的错误作为取笑的资料。我们不必较量他们那可怜的忠诚所不能达到的成就,而该重视他们的辛勤。凡是我所到的地方,那些有学问的人都预先准备好欢迎辞迎接我;但是一看见了我,便发抖脸色变白,句子没有说完便中途顿住,话儿梗在喉中,吓得说不出来,结果是一句欢迎我的话都没有说。相信我,亲爱的,从这种无言中我却领受了他们一片欢迎的诚意;在诚惶诚恐的忠诚的畏怯上表示出来的意味,并不少于一条娓娓动听的辩舌。因此,爱人,照我所能观察到的,无言的纯朴所表示的情感,才是最丰富的。
菲劳士屈雷脱重上。
请殿下示,念开场诗的预备登场了。
让他上来吧。(喇叭奏花腔)
袞斯上,念开场诗。
要是咱们,得罪了请原谅。
咱们本来是,一片的好意,
想要显一显。薄薄的技俩,
那才是咱们原来的本意。
因此列位咱们到这儿来。
为的要让列位欢笑欢笑,
否则就是不曾。到这儿来,
如果咱们。惹动列位气恼,
一个个演员,都将,要登场,
你们可以仔细听个端详。(注五)
这家伙简直乱来。
他念他的开场诗就像骑一头顽劣的小马一样,乱冲乱撞,该停的地方不停,不该停的地方偏偏停下。殿下,这是一个好教训:单是会讲话不能算数,要讲话总该讲得像个路数。
真的他就像一个小孩子学吹笛,呜哩呜哩了一下,可是全不入调。
他的话像是一段纠缠在一起的链索,并没有毛病,可是全弄乱了。跟着是谁登场呢?
匹拉麦斯及雪丝佩,墙,月光,狮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