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人和吞食者【当地球被吞噬】(4)
战争结束后，统帅部幸存的一百多人在指挥舰上进入冬眠期，等待地球被吞食者吐出后重返家园。指挥舰则成为一颗卫星，在一条宽大的轨道上围绕着由吞食者和地球组成的联合星体运行。在以后的时间里，吞食帝国并没有打扰他们。
战后第一百二十五年，指挥舰上的传感系统发现吞食者正在吐出地球，就唤醒了一部分冬眠者。当这些人醒来后，吞食者已飞离地球，向金星方向航行，而这时的地球已变成一颗人们完全陌生的行星，像一块刚从炉子里取出的火炭，海洋早已消失，蛛网般的岩浆河流覆盖着大地。他们只好继续冬眠，重新设定传感器，等待地球冷却。这一等又是一个世纪。
冬眠者们再次醒来时，发现地球已冷却成一颗荒凉的黄色行星，剧烈的地质运动平息下来，虽然生命早已消失，但有稀薄的大气，甚至还发现了残存的海洋，于是，他们就在一个大小如战前内陆湖泊的残海边着陆了。
一阵轰鸣声——就是在这稀薄的空气中也震耳欲聋——那艘熟悉的外形粗笨的吞食帝国飞船在人类飞船的不远处着陆。高大的舱门打开后，大牙拄着一根电线杆长度的拐杖颤巍巍地走下来。
“啊，您还活着！有五百岁了吧？”元帅同他打招呼。
“我哪儿能活那么久啊！战后三十年我也冬眠了，就是为了能再见你们一面。”
“吞食者现在在哪儿？”
大牙指向天空的一个方向：“晚上才能看见，只是一颗暗淡的小星星。它已驶出木星轨道。”
“它在离开太阳系吗？”
大牙点点头：“我今天就要起程去追它了。”
“我们都老了。”
“老了……”大牙黯然地点点头，哆嗦着把拐杖换了手，“这个世界，现在……”他指指天空和大地。
“有少量的水和大气留了下来，这算是吞食帝国的仁慈吗？”
大牙摇摇头：“与仁慈无关，这是你们的功绩。”
地球战士们不解地看着大牙。
“哦，在那场战争中，吞食帝国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创伤。死了上亿人，生态系统也被严重损坏。战后我们用了五十个地球年的时间才初步修复撕裂的大环，这以后才有能力对地球进行咀嚼。但你知道，我们在太阳系的时间有限，如果不能及时离开，有一片星际尘埃会飘到我们前面的航线上，如果绕道，我们到达下一个行星系的时间就会晚一万七千年，那时我们要吞食的行星就会被衰老的恒星吞食掉，所以我们对太阳几颗行星的咀嚼就很匆忙，吃得不太干净。”
“这让我们倍感自豪。”元帅看看周围的人们说。
“你们当之无愧！那真是一场伟大的星际战争。在吞食帝国漫长的征战史中，你们是最出色的战士之一！直到现在，帝国的行吟诗人还在到处传唱地球战士史诗般的战绩。”
“我们更想让人类记住这场战争。对了，现在人类怎样了？”
“战后大约有二十亿人类移居到吞食帝国，占人类总数的一半。”大牙说着，打开了手提电脑宽大的屏幕，上面出现了人类在吞食者上生活的画面：蓝天下，一片美丽的草原，一群快乐的人在歌唱跳舞，一时难以分辨这些人的性别，因为他们的皮肤都是那么细腻白嫩，都身着轻纱般的长服，头上装饰着美丽的花环。远处有一座漂亮的城堡，其形状显然来自地球童话，色彩之鲜艳如同用奶油和巧克力建造的。镜头拉近，元帅细看这些漂亮人儿的表情，确信他们真的是处于快乐之中。那是一种真正无忧无虑的快乐，如水晶般单纯，战前的人类只在童年能够短暂地享受。
“必须保证他们的绝对快乐，这是饲养中起码的技术要求，否则肉质得不到保证。地球人是高档食品，只有吞食帝国的上层社会才有钱享用，这种美味像我都是吃不起的。哦，元帅，我们找到了您的曾孙，录下了他对您说的话，想看吗？”
元帅吃惊地看了大牙一眼，点点头。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皮肤细嫩的漂亮男孩。从面容上看，他可能只有十岁，但身材却有成年人那么高。他一双女人般的小手拿着一个花环，显然是刚刚从舞会上被叫过来。他眨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说：“听说曾祖父您还活着？我只求您一件事，千万不要来见我啊！我会恶心死的！想到战前人类的生活，我们都会恶心死的，那是狼的生活，蟑螂的生活！您和您的那些地球战士还想维持那种生活，差一点儿真的阻止人类进入这个美丽的天堂！变态！您知道您让我多么羞耻、多么恶心吗？呸！不要来找我！呸！快死吧，你！”说完，他又蹦跳着加入到草原上的舞会中去了。
大牙首先打破了尴尬的沉默：“他将活过六十岁，能活多久就活多久，不会被宰杀。”
“如果是因为我的缘故，十分感谢。”元帅凄凉地笑了一下。
“不是。在得知自己的身世后，他很沮丧，也充满了对您的仇恨，这类情绪会使他的肉质不合格。”
大牙感慨地看着面前这最后一批真正的人类。他们身上的太空服已破旧不堪，脸上都刻着岁月的沧桑，在昏黄的阳光里，如同地球大地上一群锈迹斑斑的铁像。
大牙合上电脑，充满歉意地说：“本来不想让大家看这些的，但你们都是真正的战士，能够勇敢地面对现实，要承认……”他犹豫了一下，才说，“人类文明完了。”
“是你们毁灭了地球文明，”元帅凝视着远方，“你们犯下了滔天罪行！”
“我们终于又开始谈道德了。”大牙咧嘴一笑。
“在入侵我们的家园并极其野蛮地吞食一切后，我不认为你们还有这个资格。”元帅冷冷地说。其他人不再关注他们的谈话，吞食者文明冷酷残暴的程度已超出人类的理解力，他们现在真的没有兴趣再同其进行道德方面的交流了。
“不，我们有资格，我现在还真想同人类谈谈道德……‘您怎么拿起来就吃啊！’”
大牙最后这句话让所有人浑身一震。这话不是从翻译器中传出的，而是大牙亲口说的，虽然嗓门很大，但他对三个世纪前元帅的声调模仿得惟妙惟肖。
大牙通过翻译器接着说：“元帅，您在三百年前的那次感觉是对的。星际间的不同文明，其相似要比差异更令人震惊，我们确实不应该这么像。”
人们把目光聚焦在大牙身上。他们都预感到，一个惊天的大秘密将被揭开。
大牙动动拐杖，使自己站直，看着远方说：“朋友们，我们都是太阳的孩子，地球是我们共同的家园，但我们比你们更有权利拥有她！因为在你们之前的一亿四千万年，我们的先祖就在这颗美丽的行星上生活，并创造了灿烂的文明。”
地球战士们呆呆地看着大牙，身边的残海跳跃着昏黄的阳光，远方的新山脉流淌着血红的岩浆。越过六千万年的沧桑时光，曾经覆盖地球的两大物种在这劫后的母星上凄凉地相会了。
“恐——龙——”有人低声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