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际科传(巴蜀文苑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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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马为媒结良缘

马为媒

课前课后,国立艺专的同学们都喜欢三三两两地聚在校门口玉皇阁空坝,讨论功课,探讨时事,谈论理想,发发牢骚。

一天中午,几个女生正站成圆圈聊得开心,突然惊叫着慌忙地四下跑开了,只有一个面对校门的长辫子女生没有动,她似乎是被同学们的惊慌弄糊涂了,目瞪口呆地立在原地。就在这个时候,一匹快马已飞到了她的身后——马的主人正死死地勒住缰绳,试图避免急停的马扬起蹄,踢伤这个已经吓呆了的女生。嘶叫的马声在长辫子女生的耳边响起,她这才醒悟想立刻躲开。但是,想躲开,却挪不动脚;想呼叫,却张不开嘴。情急之中,她像是被抽掉了木棍的稻草人,瘫倒在地上。

马从她身边冲了过去。

距离她最近的一个女生紧跟在马后,跑了几步,大声叫道:“李际科!”

马蹄声渐渐地缓慢下来,终于在空坝另一边的一棵大白杨树旁停住了,骑在马背上的人跳下来,打算将马拴在树上。

那大声喊叫的女声跑过去,又大叫一声:“李际科!”

“哦,是郑德淑啊!刚才吓着你了吧?”李际科看着这个读研究生的安徽老乡,边拴马,边抱歉地说。

“我倒没什么,被你吓坏的是那位小学妹,人家被你吓摔倒了,你没看见吗?”郑德淑一副打抱不平的样子。

“那是谁啊?”李际科看了一眼正被同学搀扶起来的长辫子女生,悄声问。

“那是国画系新制第一届五年制同学,叫傅本娴。”郑德淑是个热心人,她本是想责备李际科,但看他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一时间又好气又好笑,就吓唬李际科:“人家是一个体弱的小姑娘啊!你这祸闯大了!”

“真的吗?那怎么办?”李际科抚摸着黄骠马的背不知所措地问。

“当然是真的!你看不出来吗,她身体那么单薄。”郑德淑说的是大实话。李际科一眼看出,一件蓝底小白花的旗袍笼在她身上,显得有些宽大。

此时,那位女同学虽然已经被同学搀扶起来了,却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软软地靠在同学的肩上,慢慢走回宿舍。

“我……我还是想去给她道歉,可是,如果她不原谅我该怎么办?”李际科收回目光,求援似的看看郑德淑。他回想起刚才惊险一幕,也后怕起来。

“那是你自己的事情。”郑德淑听李际科这样说,明白他已经知道错了,也不想再为难他,转身跑回女生宿舍。

那个被李际科吓倒在地的女学生就是我。

郑德淑回到宿舍,看见我躺在床上,走过来坐在我的床边,我不禁哭了起来,觉得被人欺负了似的。她很心疼地给我抹着泪,一句话未说。

她知道李际科和高冠华住在一起,高冠华毕业留校任教,也在研究生班就读。她同他比较熟。她找到高冠华,说了李际科纵马惊倒人的事,欲在他那里借同乡会的名,给李际科一个向我道歉的机会。

高冠华听后也觉得我是才进校的女生,该向我道歉。就这样,一切由郑德淑安排。

这天,下课后大家都去食堂吃饭。正在这时郑德淑来到教室,拉着我出了教室,说李际科要向我道歉。这时我才知道这个骑马狂奔的人是高年级的同学,叫李际科。

我心里虽然很委屈,但我不想去。

“人家真的是向你道歉,只是那个人说起马和画以外的事,就不知道说什么了。本娴,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嘛!”郑德淑想尽力说服我,“今天还有高年级的安徽同学,他们也想认识你呢。”

我听了热心的大姐这样说,不好意思再固执,无可奈何地答应了。

她带我去了高冠华与李际科的宿舍,那里已到了许多同学。高冠华看我们来了,连忙和另一个同学站起来,把凳子让给我们坐。

落座后,郑德淑一一给我介绍屋子里的安徽同学,大家都微笑给我点头,最后介绍到紧挨着我旁边的李际科,他很不自然的样子,显得有些紧张,没有说话,连头都没有点一下。但他的神态已告诉我,使我确信郑德淑说的他要给我道歉的话是真的,我在心里悄悄地原谅了他。

那时候,因为生活艰苦,同学们就自发成立了同乡会,一个人有难,大家共同关心齐渡难关。来自安徽的老乡都互相认识,我是第一次参加这个“特殊”的聚会。通过介绍,我认识了靳尚侠、柏方厚、蔡善怀、汪朝珍等安徽老乡,他们在后来的岁月里给了我和李际科很多帮助。

“哦,傅本娴,你好像是云南本地人啊?”有人故意将今天的主题引到我身上来。

我坐在李际科旁边,本来就有些拘谨,一听这话更是不知所措:“我虽然是在云南出生和长大的,可我的祖籍是安徽。”

大家看见我是一个不善于言辞的人,也不想为难我,高冠华不是安徽人,他各方面都比较成熟,就岔开话题说起别的事情。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偏偏把我和李际科晾在一边。

“你的家是在安徽哪里?”李际科打破了沉默。

“是安徽宿县,可我没去过。”我有些羞怯地回答。

“我是安徽休宁人,我也和你一样,从来没有回去过……”一下触及到身世,他欲说又止地偏头凝视着窗外。

在这个时候,其他同学的话题,也从时局逐步转移到想家上去了,开始只是女同学的哽咽声,沉浸了一下后,男同学带头唱起了最近才学会的《嘉陵江上》:

那一天敌人打到了我的村庄,

我便失去了我的田舍、家人和牛羊,

……

唱到此句时,有人带头提高了嗓子:

我必须回去,

从敌人的枪弹底下回去,

我必须回去,

从敌人的刺刀丛里回去,

把我打胜仗的刀枪,

放在我生长的地方。

那夜,如水的月光中,我和郑德淑、靳尚侠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远远近近的房屋、树木,如一幅恬静的中国山水画。我欣赏着,像是在对她们说,又似自言自语:“沦陷区的城市和乡村,在日机没轰炸前也是这么美吗?”

她俩没有搭理我,似有心事,又一起哼起了《嘉陵江上》。

安江村离城区较远,交通不便,生活也诸多不便,是西南高原典型的穷乡村。学校无力解决同学们生活上的问题。学生会主席刘鸿逵便同李毅夫、王如松、王昌元、莫桂新、洪士等同学一齐商量,想开个小卖部方便同学,先集资解决理发和吃饭问题。学校同意他们先试办一下,小店由教授取名“亚波罗商店”。商店以薄利、方便同学为目的。

“亚波罗商店”生意不错,平时同学们把它作为休闲的地方,也是同乡聚会的地方。三三两两来这里吃点花生、瓜子、小面、茶水、卤菜等,图的就是这个气氛。商店也很受乡民的欢迎,尤其是赶集时,生意特好。还有几位老师的家属未住在安江村,也在店里包饭。

这天,安徽的几个同学相约去“亚波罗商店”,自然也约了李际科和他的挚友、同年级的高法慎、郑德淑、靳尚侠,也约上我参加。

李际科的黄骠马一直寄养在老伯家。他每天一大早就到老伯家把马骑到学校来,拴在教室的场坝大树下,下课后就信马由缰地驰骋郊外,观察和感受马的形态和习性,傍晚的时候再把马骑回老伯家的马厩。

这天李际科把马安置好,是最后一个到的。他来的时候,店里已人满为患了。他在张望时,就听到有人在高声叫他:

“际科来这里坐!”

又是郑德淑,这个热心的老乡,正站起来把自己的位置让给更适合的“他”。

李际科很随便地坐在我旁边,也没有什么不自在。

我在当时的同学中算是年纪比较小的,又和这些安徽老乡的大部分同学才认识,也没什么话说。

郑德淑、靳尚侠、柏方厚、高法慎他们几个,又说又笑地在嘀咕着什么。

大家看见我不好意思的样子,就岔开了话题。

正在这时进来了两个同学找座位,经过我们这一桌时,他们高兴地说:“咦,这不是傅本娴吗?”

我忙站起来给大家介绍这是我班的刘晓峰、肖涵芬。安徽同学们听我介绍后,赶紧站起来,请他俩入座,并相互介绍,算是从此认识了。

大家高高兴兴地吃着面条聊天。在这样的聚会中,同处国难,感受最深的是同学之间手足般的亲情。

这段生活对心里只有画和马的李际科来说,也许没有什么特别的记忆。但对没有尝过流亡之苦的我来说,影响确实是巨大的。

不知是为什么,自从认识李际科以后,身不由己地渴望见到他的身影,渴望听到他的声音。一见到他,心就怦怦乱跳,脸也红了。——我在心里爱上他了。

我的教室和李际科的教室斜对着,他的画桌临窗也对着我和刘晓峰、肖涵芬的画桌。我坐在教室里听到马的铃铛声由远而近,我的心就感到激荡,等他的马靴在楼道里噔噔响过,然后看见对面教室的那扇窗打开,直到李际科随意地和我打招呼后,我的心才平静下来。

自从李际科在“亚波罗商店”与刘晓峰、肖涵芬认识后,他们很谈得来,并常请李际科来给他们辅导,李际科也知道我多在教室作业,几乎每个周末他都来教室闲聊,借机坐在我画桌前看我画画,凝视着我,可我们一句话都没有说。

这一切都是那么坦然,让人看不出丝毫儿女情长,而我把朦胧的初恋心思埋藏在心里。

马 为 媒

初识李君在安江,气宇不凡貌端庄。

骑士跃马风流傥,桓桓驰骋逾四方。

摘花有意常觇我,豆蔻年华自芬芳。

窈窕淑女字中待,窃比文君自主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