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际科传(巴蜀文苑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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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进国立艺专

自从被迫接受这门婚事,特别是养母吕氏又明确表示不会告诉他真实身世后,李际科跟家里的关系就变得非常微妙。李葆臣生意破产了,但股票还在,需要他去经营。他整天奔波于几个城市之间,查看房地产,收房租,应付那些老股东,没有时间和精力关照儿子。养母和章氏妈抱成一团,想方设法要迫使李际科接受她们给他安排的命运。一家人各有各的心事,相互间话少了许多。

1938年的一天,李际科正窝在书房椅子里闷闷不乐地看书,突然有人在外面高声喊:“际科!际科!”

没等际科站起来,一个中等个子,长得挺结实的小伙子已经跑了进来。他叫张斌,是李际科的高中同学,也是李际科的好朋友,他们曾一起下乡宣传抗日,他对际科的处境十分同情。

“际科,日本鬼子的炮火都快轰炸到家门口了,中华大地上哪里还能摆得下一张平静的书桌,你还坐得住吗?”张斌是个热情开朗的人,一进门就扯起嗓子高声说。

李际科见老朋友来了,懒得站起来,依然蜷在椅子里捧着书不松手,心事重重地望着张斌。张斌伸手一把抓过际科手中的书,拿过来一看,是《古今名画大观》,张斌突然想起什么。

“哦,我知道你是喜欢绘画,那你为什么不去报考国立艺专呢?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啊。”张斌站在李际科面前问他。

“我只知道有北平艺专,杭州艺专,什么时候又有个国立艺专了?”说起绘画,李际科来了劲,睁大眼睛问张斌。

“你真是秀才不出门,不知天下事,这两个学校在抗战期间内迁,合并成一个学校,取名国立艺术专科学校,已经在汉口招生了。”

“在汉口招生了,你怎么知道的?”李际科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急切地问。

“看来你从学校回来后,一直待在这铁屋子里呀!老兄,艺专的招生广告都贴在大街上了,走啊,我们出去看。”

李际科对这个消息特别感兴趣,如果真是这样,考上国立艺专,他既可以正规学习绘画,又可以摆脱脖子上的枷锁,那该多好啊!

一个人的命运就这样在突然之间被上帝之手改变了!和所有的年轻人一样,李际科这些年一直在迷惘中寻找那条属于自己未来的路。尽管他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但他一定要找。

他们到了国立艺专招生广告下面,看着这招生广告李际科突觉眼前一亮,终于找到了自己一直在寻找的那条路了。李际科激动地叫了起来说:“我要报名,我要读艺专!”

李际科认真地对待这次决定他命运的考试。他认真复习,加之他原来有点绘画基础,顺利地被录取在旧制本科中国画系。

他的主考教师是常书鸿先生。常先生早年在欧洲学习艺术,抱着复兴祖国文艺的愿望,于1936年回国在北平艺专任教。1937年“卢沟桥事变”发生,常先生随学校向大后方转移,路经湖北在汉口招了一次生,又辗转到了湖南沅陵。是年12月,林风眠校长带领杭州艺专二百多名师生经诸暨、江西鹰潭、湖南长沙到了湖南沅陵。北平艺专与杭州艺专两校奉教育部之命令合并,国立艺术专科学校就此诞生在优美的沅江之畔。

全新的人生开始了!

李际科背着行李,牵着他心爱的狼狗来到沅陵。很多人都不理解,抗战时期,那些来自沦陷地区的学生在断绝了经济来源的情况下,是怎么坚持在学校生活和学习的。

原来,在李际科考进艺专的1938年,全力推动“中国本位文化”运动的陈立夫出任教育部长,颁布了《公立专科以上学生贷金暂行办法》,对全国公立专科以上学生发予贷金(公私立中等以上学生也适用),贷金额一般为每人每月7~10元,半额为4~5元。这个政策使逃离沦陷区到大后方求学的青年可以安心读书。因为李际科不是沦陷区的学生,不能享受贷金,一时生活无着。从没有离开过家的他举目无亲,他唯一想到的办法,只有回汉口养父母家筹钱。没有想到的是当走到湖北边境,竟意外得知汉口已于10月25日沦陷。李际科忧心如焚。他不知养父母生死,只好又转回身,经城陵矶至长沙,寻找国立艺专。沿途兵荒马乱,又经历一段逃难生活,在洞庭湖遭遇敌机轰炸,险些丧命。

天无绝人之路。就在这危难的时候,身无分文的李际科在长沙遇到了张斌。张斌当时是长沙“一致抗日宣传队”队员,经过张斌介绍,李际科参加了抗日宣传队,画抗日宣传画,写抗日标语。不久,长沙吃紧,宣传队不得不撤离长沙,经过常德桃园去沅陵。李际科听到这个消息欢喜欲狂,就跟着宣传队去到沅陵。

到沅陵后,李际科找到国立艺专,就告别了张斌,离开了宣传队。到学校后,经同学雷震代为向学校申请,由王临乙先生批准,李际科才得以享受流亡学生的待遇。

王临乙先生是中国第一代雕塑家,1931年留学法国,抗日战争前夕和他的法国夫人一起回国,任北平艺术专科学校教授。

李际科既要上课,又没有余钱喂养与他共患难的狼狗,李际科只好将狼狗送给了王临乙先生的法国夫人——王合丙女士。

沅陵古称辰州,是一个有着丰富文化底蕴的小城。原来只有1万多人口,在抗战时猛然增加到了20万。湖南省政府迁来后,这里汇集了很多军政要员和文化名流。草民、欧阳山、廖沫沙等在这里办起了《抗战日报》。沅水南岸的凤凰寺里还囚禁着爱国将领张学良将军。一时间,这座曾经潭水般宁静的古城人潮汹涌。

沅陵县城是个沿江的小山城,沅水从西南流入,沿城南向东又转向北流。国立艺专在沅水南岸的老鸦溪,临时租了一李姓人家的带果园的大房子——围墙里的一幢二层楼房做教室,往里还有一堵内墙,学生宿舍就安排在墙内的大房子里,再后面是一个大果园,还有马厩等。

因为南岸的房屋不够用,老师们都住在江北岸的城镇里。

北平艺专与杭州艺专两校合并成国立艺专后,两校师生经过长途跋涉来到沅江之滨,却未能同舟共济,为了谁来做国立艺专校长问题,引起了学潮。后来教育部任命在欧洲曾获双博士学位归国的美术史论家滕固先生来任校长。

在滕固先生的主持下学潮平息了,学校开始走上正轨,也上了一段时间课。但学生很难安心学习,教室里一半学生上街宣传抗日去了。但是,李际科仍然努力学习。即使学生为谁做国立艺专校长引起学潮之时,他也坚持学习。当时,潘天寿先生未介入学校的人事纷争,只管认真教学,不管有多少学生,他都准时来教室上课。而李际科也心无旁骛,专心专意地听潘先生等先生授课,努力完成学业。更明白了考进艺专只是自己一生学习绘画的开始,需要学习的东西真是太多了。

整个沅陵的风景很是秀丽,正如沈从文先生文章中形容的那样,柔媚的山水,让人浮想联翩的吊脚楼,清澈的江水上漂浮的小筏子……但非常时期,李际科他们在沅陵根本没有时间和心情去品味这满眼如诗如画的好山好水。

自武汉失守,长沙沦陷,战争节节失利。虽然僻处湘西,仍有日机来袭,空袭警报使教学不能正常进行,这样沅陵又不能偏安了。

在沅陵只住了4个月时间,为了安全,学校又奉命于这年冬天离开湖南向贵州、云南内迁,分两路先到贵阳,再到云南。

到了贵阳,暂住天主教堂和善道女子中学。没几天又遇上惨绝人寰的连环大轰炸。日寇飞机连续投下无数的燃烧弹,贵阳市成为一片火海,满街尸体,惨不忍睹。这次大轰炸迫使学校以最快的速度迁往云南昆明。

《骏发》1983年作

卖衣买马

李际科与国立艺专的老师和同学们一起跨过高耸云霄的二十四拐,到达异国般的昆明,已是1939年的春天了。

被滕固誉为“东亚艺术最高学府”的国立艺专,科系齐全,全国著名的教授也多。

刚到昆明时学校落脚在文林街,离西南联大不远的昆华中学。后来因为与昆华中学在校舍问题上发生纠葛,只好迁到兴隆街的昆华小学上课。师生分别住在大兴街、金牛街和兴隆街。潘天寿、吴茀之、张振铎三位先生住在翠湖公园北路的宜孝巷。

端午节过后,昆明乌家坝机场遭轰炸,艺专因为教学难以正常进行,再次奉命疏散。在滕固校长主持下,学校迁到了呈贡县的安江村。

安江村由几处村落组成,靠滇池东南边,山水相依,民风古朴,风景天然。每个村落到处都长有六七尺高带刺的仙人掌和池塘,居民房的墙壁很多都是用螺蛳壳混泥做成的,生趣盎然,显露出异地风光。

村里有七座古庙都破破烂烂的,其中五座分别做教室和宿舍,部分教师租赁农家房住下,正式开始上课。

庙宇的佛像用几块大木板挡住,光线很差,但昆明多是蓝天白云,空气清新,安江村的气候“四季无寒暑,一雨便成冬”。虽然无正规教室,条件很差,比起几易其地,环境安定多了。同学们很快就适应了,感到轻松、自由、平静,在这优美的环境里都很用功。

几个年级的中国画课由潘天寿、吴茀之、张振铎三位先生分别担任。李际科有幸从师于有多方面学术修养,身兼中国画、古典诗词、书法篆刻、中国画史及画论等课程的潘天寿大师,这对他艺术观的形成产生了重大影响。

潘先生给际科等同学们讲中国绘画在世界艺术史上的崇高地位,讲学习中国画的重要性和学习中国画的方法步骤,并强调基本功的重要性。潘先生讲,学中国画得刻苦训练,先临摹后写生。

一天,李际科和班上的同学们一起铺开当地产的土纸,准备临先生挂在黑板上的作品,潘先生含笑着制止说:“同学们,方法可以学我,风格不要学我,你们要多临古人名家作品,才能继承真正好的东西,打好坚实基础,平时多练习梅、兰、竹、菊,把它们作为基本功的训练,以后你们自己去进行创作,自己走自己的艺术道路。你们在校只有三年时间,不可能培养出一个个画家,学艺的道路是漫长的,也是曲折的,不要走近路小路,学好中国画必须先立品德,所谓‘人品不高,落墨无法’。”接着又说:“一个成功的画家必须有诗、书、画、印四全的修养,才能具备攀登艺术高峰的条件。”先生深入浅出的教诲,使李际科感到听先生的每一堂课,都有新的感悟。

李际科在潘先生的指导下,初学海派意笔花鸟及篆刻,后又专学画松画鹰。并完成了对日本出版的《南画大成》中的山水、花鸟、人物等部分作品的临摹,同时他还自己选择临摹了近现代张书旂、吴昌硕、任伯年、任仁发等名家作品。李际科逐渐认识和掌握了“南画”和“上海画派”的笔墨情趣,用笔、用墨、用色的诸多技法,以及布局和章法的原则。

相对稳定的学习环境让李际科想起了他久违的朋友——马。于是,李际科在一个假日去了安江村一位喂马的农民家。这家农户虽然几间草房破破烂烂,但院坝里却打扫得干干净净。院子里还种了几棵茶花,住宅旁边有个马厩,一半有草顶,一半露天,一个中年男子正在打扫马厩。

李际科问道:“老伯,你家的马卖不卖啊?”

正在打扫马厩的中年男子突然听到有人用外地口音和他说话,转过身,看到马厩外面站着一个年轻人。他知道因为打仗,村里最近迁来一所美术大学,便暗自猜测这个年轻人一定是这学校的大学生。

“我叫李际科,是国立艺专的学生。”李际科停了一下,说,“我非常喜欢马,想问问老伯,你的马卖不卖?”

“啊,买马呀?我一家几口就指望马过日子,咋能卖呢?”看着李际科斯文诚恳的样子,老伯有些过意不去。当地的农民对远来的大学生有种莫名的好感。他们纯朴的本性既尊重那些有学识的先生们,又怜惜这些年纪轻轻远离父母四处流浪的学生们。

“年轻人,你要是真想买马,就从这里往西去马集市上看看吧,到了那里,你想选什么样的马都有。”老伯似乎很高兴,换了一个神情说。

“从这里往西?好的,谢谢老伯。”李际科看了看路,又问,“老伯,你们这里的马贵不贵?一般多少钱一匹?”

“兵荒马乱的,最贵的是粮食,不过再便宜的马也是马呀,你一个学生怕是买不起哦。”老伯是个实在人,他听村里人说起过,这些学生每月就靠几块钱的贷金吃饭,怎么可能买得起马。

“我正想打听打听,附近有没有要出门的人想买衣物的,我从武汉来,带有冬天穿的厚衣服,昆明四季如春,怕是穿不上了。”

老伯理解这学生是没有钱买马,可又想买,只有卖衣服了。“这样吧,我帮你去问问。”

就这样,在老伯的帮助下,李际科卖了衣服买了一匹黄骠马。

他已经和老伯家很熟了,学校没有地方安置马,他就把马寄养在老伯家。每天骑马去玉皇阁上课,放学后再去郊外调教马,写生马。

因为在漯河、汉口时已经有了养马、驯马、骑马的一点经验,很快,这匹黄骠马已被李际科调教得驯服了,李际科一个眼神,一个手势,黄骠马都能心领神会。

老伯家全仗着马给人家驮东西赚钱养家糊口,他自小就养马,从来未见过有人这样会调教马。

有一天不上课,李际科把马牵出马厩正想去遛遛,老伯和他开玩笑说:“你前辈子恐怕是一匹马啊,如不是的话为什么马和你那么投缘。”

“老伯,你这句话说得好风趣呵,不过,很多时候我还真觉得自己今生就是一匹马哩!”李际科笑着说。

老伯也要出去做事情,便骑上自己的马和李际科同行,两人一路说着和马相关的话题,走上了去呈贡县城的大路。

李际科卖衣服买马的事很快就传到潘先生那里了。一天下学后,李际科出了教室,刚走到玉皇阁前面新开辟的场坝,打算去牵拴在坝边树下的马,潘先生走了过来。

“潘先生。”李际科一向尊敬先生得很,赶紧立正向先生问好。

“李际科,这是你变卖衣服买的马吗?你打算骑着它上学放学吗?”潘先生问话的时候盯着这匹膘肥体壮、全身栗色、鬃毛雪白的马,目光很柔和。

“不,不是的,先生。我自小就喜欢动物,特别偏爱马,也很想把马画好。”李际科老老实实向潘先生坦白了自己买马的原因。

“很好嘛,我一向主张每个学生都要尽量发挥自己的独创性,创造自己的风格,既然你喜欢画马,那就要记住,韩干画马画肉不画骨,韦偃画马瘦骨嶙峋如画松,而李公麟画马如苏轼赞誉的 ‘龙眼心中有千驷,不唯画肉兼画骨’。这些,都要认真去研究、理解和临摹。”

李际科认真地听着先生的点悟,陪着先生走了几步。潘先生对他说:“要当一个画家,首先是当一个堂堂正正的、光明磊落的人,因为画品和人品是紧密相连而不可分割的。”

先生不但在课堂上认真负责,就是在课外,有机会与学生接触,也是循循善诱,诲人不倦的。李际科在先生的教导下,从更加深层的角度去研究画马艺术。

自古以来,马一直是美丽、健康、善良、忠诚以及奔放不羁个性的象征,人们对马的态度可以衡量一个特定时期,一个特定民族的文化素质。中国的画马艺术自秦汉以来便得以多样展现,杜甫有诗云:“先帝天马五花骢,画工如山貌不同。”这也是唐朝画马艺术繁荣的真实写照。无论是宋代的李公麟,还是元代的赵孟,他们画出的马之所以形神兼备,意气轩昂,不仅在于他们有高超的绘画技法,还在于他们对生活的仔细观察。比如唐玄宗有意让韩干向陈闳学画马,韩干回答说:臣自有老师,陛下马厩里的马就是我的老师。韩干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非常重视写生,所以在画马的技法方面有新的发展。

李际科爱马,骑马,画马,变卖衣物买马,精心养马,对马的生态习性进行观察和调教,在学校里很快就有了“马癖”的外号。他自刻“好马成癖”印章,用于他的画作上,别号就以“一癖”自称了。

他研究赵孟、金冬心、溥雪斋、任仁发所画的马,也研究徐悲鸿画的马,尤其对画马又画山水人物的李公麟很是崇拜,受李公麟的影响也最大。

李公麟(1049年~1106年),安徽人,字伯石,号龙眠居士,是我国历史上著名画家,被誉为“宋画第一”。他的代表作之一《五马图卷》每幅画都是画的一人一马,画上均有黄庭坚题跋。李际科喜欢到爱不释手的地步,他反反复复临摹,每次临摹都有新的体会,新的认识和理解,然后他又用多种中国画的表现语言去进行探索。

这段日子,后来常常被李际科在不同的时候,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心情下一再回忆起来。可以想象,在这个秋天,潘先生关于画马的教导,还有对《五马图卷》的临摹,以及黄骠马,已经植入了李际科的记忆,植入了李际科的血液,继而影响了他一生的画马创作。

课余的时候,李际科更多的时间还是和他的马在一起,骑马在同学中也不乏爱好者,如朱明、高法慎、代国强、阮璞等,他们也经常租匹马一起骑游。

李际科是个能把自己的整个身心沉浸到某件事情里去的人,其他的事可以不管,这也是他后来能成为一代工笔花鸟画家的原因。因为性格决定成败,有个性的艺术家才能创作出有个性的艺术品。这样的执著个性,从李际科少小时对动物的态度,到离家外出读书,再到他卖衣服买马,因为骑马误了上课等方面,都可以看得出来。

不过更多的时候,即使是骑着马在郊外驰骋,李际科心里还是惦记着上课的。他看到时候不早了,就快马加鞭往学校跑,而等他跑到的时候,已经迟到了。这时,教室里的同学便能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骤然响起,紧接着是马靴在楼道里的声音,这响亮的声音在教室门口戛然而止,同学中有人转过头去,看见李际科满脸通红,挥汗如雨地站在那里。这是一个身材高大挺拔却又偏瘦的小伙子,一双扑满尘土、看不出本色的马靴,一条被洗得发白的灰色马裤,一件打了补丁的咖啡色夹克。尽管都是旧的,但在这个不断迁徙的抗日流亡学校里,依然十分耀眼。他英俊的脸上挂着孩子般的羞涩,又显得有些拘谨,他望着讲台轻声叫道:“先生。”

潘先生此时看着他一向喜爱的学生,似乎听出了学生声音里的惭愧,什么都没说,只是点了点头,用下巴指了指下面的座位。李际科像个逃脱了惩罚的孩子,快步跑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开始认真听课。

“同学们,你们是我的学生,但你们画工笔写意都可以,画贵自立,因材施教是我历来的教学主张,不过,有一点必须坚持,那就是传统绘画的美学标准,作品要讲究格调和境界。”潘先生讲话时似乎在看着李际科。

李际科目不转睛地看着潘先生,一字不漏地做笔记。自从进了艺专后,每一次听潘先生的课,他的心都像风中的帆一样鼓荡着,似乎浩瀚的中国画艺术大海就在眼前。

古人有三大乐事:闭门阅佛书,开门迎佳客,出门寻山水。而对于把艺术追求视为生命的李际科来说,还有什么比“得遇良师”更能让他快乐,而且终身受益呢?

潘先生的画作和授课直接影响着李际科,他和李际科师生之间整整相差二十岁,他们出生同月同日而不同年,这或许也是他们能心意相通的又一个因缘吧。

李际科以海派笔墨为基础,坚持以写实为约束,用写意、工笔两种形式来塑造最美、最能表达其美和意境的花卉、翎毛和犬马。唯尤热衷于画马,偏爱画马。他开始创格创稿,追求创新尚意的艺术观,并将写实传神视为最高艺术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