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古老的爱情故事，仍有新鲜温度

一世欢颜，只为一人绽放——《周南·桃夭》

桃之夭夭①，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②。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③。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注释】

①夭夭：花朵怒放的样子。

②蕡（fén）：肥大。

③蓁（zhēn）：叶子茂盛的样子。

【赏析】

都说女人如花，有的女人热情似火，恰似四月奔放的杜鹃；有的女人温馨安谧，一如静静绽放的百合；有的女人知性温婉，需要静心细嗅才能品出梅花般的芳香……而即将出嫁的女子，唯有一树明艳桃花，方可比拟。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未读其诗，先闻其句。河岸边，一树一树的桃花盛开，犹如翩跹的精灵降临，仿如少女明媚的模样。“灼灼”二字，真给人以照眼欲明的感觉，好似出嫁少女的青春芳华，在春日纤丽纯净的气息里于刹那间盛放到极致，眩惑了所有人的耳目。

许多爱情诗歌都充满惘然惆怅，薄命红颜一般，但是《桃夭》的欢快喜庆却让人不由自主地受到感染，或许，每一个女子都憧憬着自己成为新娘子的那一刻，在桃花盛开的季节里，在浪漫无比的情景下，和最深爱的人享受一生的美满幸福，携子之手，与子偕老。

在春天复苏的时候，桃花开了，美得灼人眼眸，四溢芳香，花蕊之中深藏着未来的桃实。无论是初生的桃花，还是日后结出的果实，桃其实就像一个女子，豆蔻年华，秀发被撩起来挽于头顶，婀娜的身影有了诱人的魅力，嫩白的脸颊也闪耀起动人的光泽。这样夺人心魄的美，自然应当为了她最爱的那个人绽放。

一个女人在她最美的时候出嫁，让那个要娶她的男子不惜翻山越岭，不惧迢迢前路，把自己的命运同她牵系在一起，如此才不辜负了这灼灼的青春韶华。

一世欢颜，只为一人绽放。她不一定有倾国倾城色，但在爱情的滋润下，她真正是美丽的，只有枝头鲜艳的桃花堪比。当这桩美满的婚姻瓜落蒂熟之后，女子带着美好的祝福开始新的生活。从此以后，她将成为贤妻，成为慈母，好比从鲜艳的桃花变作成熟的桃子，绿叶成荫子满枝，不管岁月如何流逝，生命也依然在绽放。

爱你，就跋山涉水去牵你的手——《周南·樛木》

南有樛木①，葛藟纍之②。乐只君子，福履绥之③。

南有樛木，葛藟荒之④。乐只君子，福履将之⑤。

南有樛木，葛藟萦之。乐只君子，福履成之。

【注释】

①樛（jiū）木：弯曲的树。

②葛藟（léi）：葛和藟都是蔓生植物。纍（léi）：攀缘。

③福履：福禄，幸福。绥（suí）：安乐。

④荒：覆盖，遮掩。

⑤将：一说“扶助”；一说“大”。

【赏析】

天地初立的年代，人心尚且干净纯粹，蓬勃鲜活，世间万物都不曾隔绝于身外，原野山河，草虫莪蒿，万物盛衰，无不融合着人心的悲喜，生命的忧乐。用来表情达意，唱诵成诗，便是一曲曲唱响山河、吟遍草木的性灵之歌，勾勒出人世间所有的喜怒哀乐，情痴爱恨。

若非如此，枝条下曲的樛木和攀爬而上的葛藟，怎可喻指高大英俊的男子和温柔委婉的女子，象征男女之间的和谐恩爱？一个即将迎取新娘的年轻男子，就像生长在南方的樛木，等待着葛藟蔓生攀援，成就一世不离不弃的情缘。如此美好的想象，也只有内心淳朴如初生的先民方可道出一二。

葛藟缠绕于樛木，好似温婉女子眷恋着翩翩君子。男子因女子的依赖而满心欢愉，他自豪于成为心爱之人的依靠，这种清纯清新的本色如同少女一见钟情时的欣喜与娇羞。在众人“南有樛木，葛藟纍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的反复吟唱和祝福中，他牵起了新娘的手，从此风雨共担，好景共赏，生生世世不言离弃。

新娘粉颊生辉，美目含情，含着一抹新嫁的娇羞，新郎则满心满眼的笑，幸福满足，目睹这般如桃花盛放，又如朗日晴空的情境，真是让人恨不得言尽所有美好的词汇来祝福君子良人：福禄安乐，幸福安康，岁月静美，此世安稳……婚礼之夜，亲友环绕，良辰好景醉人心肠，真心相爱的男女携手相伴，从此许诺终生的厮守，此情此景，确是当得起这般美好动人的祝愿。

惟愿爱情纯粹如斯：若是爱她，便跋涉命运的山水去牵起她的手，如同牵起一世的温柔和守候，终其一生所求，也不过是今生今世的幸福安乐。

心有多单纯，祈盼就有多热烈——《召南·采蘋》

于以采蘋①？南涧之滨。于以采藻？于彼行潦②。

于以盛之？维筐及筥③。于以湘之④？维锜及釜⑤。

于以奠之？宗室牖下⑥。谁其尸之⑦？有齐季女⑧。

【注释】

①蘋：多年生水草，又名大萍，可食用。

②行潦（hánɡ lǎo）：沟中积水。行通“衍”[brook1]，水沟。

③筥（jǔ）：圆形的筐。

④湘：烹、煮。

⑤锜（qí）：三足锅。釜（fǔ）：无足锅。

⑥牖（yǒu）：天窗。

⑦尸：主持祭祀。

⑧齐（zhāi）：通“斋”，美好、恭敬。

【赏析】

浮萍这种植物因为无根，最容易让人想起漂泊，所以在历代诗人的笔下，它被冠以“飘萍”之名，言尽羁旅之人的愁思。可是很少人知道，在先秦最清澈的水中，它有多么碧绿可喜。宋代学者王质在他的专著《诗总闻》中说蘋藻：脱根于水，至洁。

浮萍生于水中，长于水中，连根都在水中浸泡，因此被当作最干净最纯洁之物，用作祭品以祭奠先人。而采集纯净萍藻的人又往往是至纯至真的待嫁少女。彼时，草木溪石，五谷农桑，春夏交替，一切都清新无比，世事在她的眼中还只是懵懂，她似一副还未绣出的画，期待着未知的一切。

少女背着箩筐，跑到很远的山麓溪水滨和浅水畔采集萍藻。在远古清新的空气中，清澈的水中，美丽的季女弯腰采集，妖娆的青春荡开了水的涟漪。她采了那么多的水草，喜悦与欢愉在她的眉梢眼角展现。清碧的萍藻一如她初次绽放的芳心，带着新鲜欲滴的水露和青涩气息，安静地抚过少女的手心。

采回了萍藻，还需要烹之煮之，方能褪去青涩，留住芳醇的滋味。所以她脚步轻盈地找来锅与釜，把采到的萍藻锅蒸釜煮。这个过程，似是在把一颗怦怦悸动的芳心慢慢熏蒸，之后只剩下沉稳，好让季女在嫁出去之后能够做一个笃定万方的新妇。

当祭品被调制好了，她开始小心地祷告，眼睑合上，手心相抵，如一头新生的小鹿，紧张而虔诚，纷乱的心盛满抑制不住的欢喜。采蘋、盛之、湘之、奠之、尸之，一个至洁的待嫁少女完成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事，在这之后，她将成为这个季节中最耀眼的花，等待着被采摘。单纯的心，最能生出热烈的祈盼，待嫁少女的幸福快乐便是这般简单，好似美丽的花开遍了春日的原野。

两情相悦，该是生命里最动人的画面——《召南·野有死麇》

野有死麕①，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林有朴樕②，野有死鹿。白茅纯束③，有女如玉。

“舒而脱脱兮④！无感我帨兮⑤！无使尨也吠⑥！”

【注释】

①麕（jūn）：獐子。

②朴樕（sù）：丛生的小型灌木。

③纯束：包裹。“纯”为“稇（kǔn）”的假借。

④脱脱（duì）：动作文雅舒缓。

⑤感（hàn）：通“撼”，动摇的意思。帨（shuì）：佩巾，围裙。

⑥尨（mánɡ）：多毛的狗。

【赏析】

人人皆说宋词浓婉香艳，字里行间点染红纱帐里香衾绣被间的隐秘情事，声色旖旎，惹人遐思，却不知早在先秦年代，男女相悦交合在山野间哔剥燃烧出来的火焰，已成就了诗歌源头最香艳的一抹色彩。

诗中大胆言明，男女于野外媾和，不是烟花巷陌、香闺花间的缱绻风情，而是茅草地里，树丛深处的生动情景。主人公“吉士”是幸运的男子，他出门打猎，弓箭刚刚拿出来，就收获了一头肥硕的死獐，更与一位怀春的窈窕女子不期而遇。

“有女怀春”，几千年前的诗人，不知是怀着怎样的感情创造出这样的词语。当一个女子怀着隐秘的心事寻觅中意的爱侣时，就像心中装满了春日的盎然生机，枝叶勃发，花树盛放，蓬勃地燃遍了整个青春华年。妙龄少女刚刚春心萌动，幻想着如梦如幻的爱情，一切都还新鲜得如在目前，还未化作岁月和记忆里不可触碰的尘埃，惟有万物初始之春堪与之比。

若这位怀春的女子还有如玉的容颜，那么接下来的男欢女爱便顺理成章了。幸运的吉士拉着怀春的女子，不顾一切往树林深处里钻。少女虽然大胆，到底也还没有完全放下矜持，她不住地提醒“吉士”：温柔一点，别弄乱我的头发丝巾，轻点轻点，别惹得附近的狗儿乱叫，让别人看到了多不好……

只此几句，灵心慧口，风流满纸。如此生动的情景，那些经学家必然受不了。不过，用自然的眼光去看，这是多么美妙的“林静春山空，日出惊飞鸟”的意境。

两情相悦的世界，该是生命里最动人的画面。无论后人如何评说《野有死麇》，说它是艳情也好，斥它为淫诗也罢，都不能够泯灭先民自然纯真的爱情表达。尤其是怀春女子大胆率真、羞怯、健康和温暖的气息，更是美好得令所有的礼教道学都失了颜色。

爱就要山河无尘，朗朗清清——《鄘风·柏舟》

泛彼柏舟，在彼中河。髧彼两髦①，实维我仪②。

之死矢靡它③。母也天只，不谅人只④！

泛彼柏舟，在彼河侧。髧彼两髦，实维我特⑤。

之死矢靡慝⑥。母也天只，不谅人只！

【注释】

①髧（dàn）：头发下垂的样子。两髦（máo）：古代男子未行冠礼前，头发齐眉，分向两边的样式。

②仪：配偶。

③矢：誓。靡它：无二心。

④谅：相信。

⑤特：与上文的“仪”同义。

⑥慝（tè）：改变。

【赏析】

捷克小说家米兰昆德拉说：“梦境是优美的，同时又是意味深长的。”而这一首上古时期翩跹而出的《鄘风·柏舟》似乎美的已经足够的意味深长了。形容爱情，玫瑰太俗，美梦太假，只有一方小舟，便足够典雅。

并不宽泛的河面上，停泊着一只舟船，宛如爱情的风吹过，这只小舟迎风而动，但却因为河畔的缆绳所牵制，无法随风而去，爱情不就是这样可遇而不可求，求得而无法得吗？

“泛彼柏舟，在彼中河。”古诗中围绕着“舟”的故事很多，而大多都有着哀愁的意味，这首诗的意味也是如此，一个女子爱上一个男子，但是却得不到家里人的许可，于是她仰天悲号：“我的母亲我的天，为什么你不体谅女儿的心！除了他我谁都不要！不能和他在一起我宁愿去死！”

估计很少女子能够说出这样惊天动地的话，即使先秦那时的民风再开放，说出这样响当当的誓言也并不多见。古礼要求人们恋爱、结婚都要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正如《齐风·南山》中所言：“取妻如之何？必告父母。……取妻如之何？非媒不得。”虽然在诗经的年代，每年三月初三，仲春游会，允许青年男女自由相会，但若谈婚论嫁还是要经历媒人说媒、父母定聘送礼等重重礼节、程序。

只是爱情的轰然来袭，怎能禁得住礼教的层层裹缚？爱就是要山河无尘、朗朗清清。如果有爱，就不要有其他，那些只会弄脏了爱。而爱中应该没有惧怕、没有功利、没有权衡、没有身家背景，当如洁白的罂粟花一般，美丽得让人沉溺、无法抗拒。倘若一开始就计算得清明、守护得周全，那便不能算是爱。《柏舟》中的女子，爱得坦坦荡荡，不管前途是否茫茫，未来是否恓惶，只知道，此时此刻，有爱就够了。

一场古老的青春偶像剧——《郑风·将仲子》

将仲子兮①，无踰我里②，无折我树杞。

岂敢爱之④？畏我父母。

仲可怀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

将仲子兮，无踰我墙，无折我树桑。

岂敢爱之？畏我诸兄。

仲可怀也，诸兄之言，亦可畏也。

将仲子兮，无踰我园，无折我树檀。

岂敢爱之？畏人之多言。

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注释】

①将（qiānɡ）：愿，请。一说发语词。仲子：相当于称二哥。

②踰：翻越。里：邻里。古代二十五家为里。

③爱：吝惜。

【赏析】

故事要从他和她相识相恋说起，他们都是平凡人家的儿女，只是因为单纯的爱恋，却陷入了苦恋而不可得的境地，因为女子家人的反对，男子只得夜夜爬上女子家的墙头，偷偷来看望他日思夜想的爱人。

尽管当时的规定是：“中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但是一过“中春”这个时间，再私自交往就要受到处罚，《孟子·滕文公下》中就说：“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约，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

但是爱情却不会因为时间的限制而停止思念，反而会因为禁忌而显得愈发的躁动，诗中的男子为了见上女子一面，便不惜冒了可能摔伤、被女孩子父母兄弟发现辱骂毒打的危险，爬上了女孩家的墙头。女孩的反应如何呢？她正站在墙下，对她野蛮的恋人进行阻拦。

“我的小二哥啊，求求你，别翻越我家的门户，别折了我种的杞树。哪是舍不得杞树啊，我是害怕我的父母。小二哥你实在让我牵挂，但父母兄长的叱骂也着实让我害怕。”

关于少女的这番规劝，既不哀怨也不缠绵，更不壮烈，只是在重复地，重复吟唱着一种人言可畏的无奈。但细细掂量女孩的温言软语，这番推拒和劝阻未尝不是一种绝妙的暗示。

“我的小二哥啊，你要留点儿神，不要随便翻越我家的门户，我种的那株杞树你可以当梯子爬下来，可千万不要折断了露了馅，要是父母发现可不得了。”

这不正是一张完整的爱情线路图吗？恋爱中的女孩又想爱又有所顾忌的心情，以及男孩为了爱不顾一切的“野蛮”，在《将仲子》中淋漓展现，恰似一幕古代版的青春偶像剧，惹出人心底的温柔情怀，将爱情的原始淳朴显现在世人面前，丝毫感觉不到淫秽，反而觉得至美。难怪说：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好的爱情，只是寻常生活——《齐风·鸡鸣》

“鸡既鸣矣，朝既盈矣。”“匪鸡则鸣，苍蝇之声。”

“东方明矣，朝既昌矣。”“匪东方则明，月出之光。”

“虫飞薨薨①，甘与子同梦。”“会且归矣②，无庶予子憎③！”

【注释】

①薨薨（hōnɡ）：飞虫的振翅声。

②会：上朝。且：将。

③无庶：同“庶无”。庶：希望。

【赏析】

婚姻是一本偌大而漫长的书，若没有情趣陪伴，读的时间长了，再勤奋的人只怕也要麻木疲惫。所以说，善于从生活中找到情趣，才能保持婚姻生活的新鲜。《齐风·鸡鸣》中的男子可谓深谙此理。

天色已亮，缕缕阳光投射到屋子里面，妻子推着身旁的丈夫，告诉他公鸡已经开始报晓，言下之意自是催他起床。谁知丈夫睁开惺忪的眼睛向外看了一眼，便推脱说那不是鸡鸣，而是苍蝇在嗡嗡地叫。妻子无奈之下只能继续催促，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天大亮了呀，快点起床吧！面对妻子的催促，丈夫又使出了同样的招数，答道：“那不是东方的光亮，明明是月亮放出的皎洁之光。

这时虫子从窗外飞来嗡嗡作响，丈夫于是借题发挥：“虫子嗡嗡作响，咱们俩再睡一会吧。”妻子无奈之下，只好更紧地催他：“上朝的人都要散了，你快起来吧，再磨蹭下去岂不是让人憎恶？”

妻子的殷殷催促，丈夫的懒散推脱，这样的情境放在日常生活里自是寻常，然而写入诗里，却是十足的动人，夫妻之间的缱绻温情，婚姻生活的饶饶情致，便尽在这两句对话当中了。

钱钟书评这首《鸡鸣》，举西方经典戏剧作比：“作男女对答之词而饶情致……莎士比亚剧中写情人欢会，女曰：‘天尚未明；此夜莺啼，非云雀鸣也。’男曰：‘云雀报曙，东方云开透日矣。’女曰：‘此非晨光，乃流星耳。’可以比勘。”男女之爱的浪漫与情调，古今中外，概莫如是。

写爱情，又何须涉及“爱”这个字眼？正如爱情本身的丰厚与深刻，也并非“我爱你”、“你爱我”几字可以囊括。好的爱情，是要放进寻常生活里去历练，去熏染，去窖藏，才酿得出醇厚醉人的滋味。

她如日月生辉，光耀万物——《齐风·东方之日》

东方之日兮，彼姝者子①，在我室兮。在我室兮，履我即兮②。

东方之月兮，彼姝者子，在我闼兮③。在我闼兮，履我发兮④。

【注释】

①姝（shū）：貌美。

②履：放轻脚步。即：接近。

③闼（tà）：内门。

④发：走去，指蹑步相随。

【赏析】

宋玉《神女赋》形容神女之美：“其始来也，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其少进也，皎若明月舒其光。”曹植的《洛神赋》写洛神，亦形容其“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皎若太阳升朝霞”，都是将翩若惊鸿的女子比拟日月生辉。

女子青春华颜绽放的鲜妍美好，也惟有清晨初升的旭日，晚间刚起的新月堪作比拟，何况这美艳的女子又是心里念想了千遍万遍的梦中情人。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除了超脱凡俗、光耀万物的日月，还有什么俗物能够与自己的情人相提并论？

本诗中的男子，便是用这般喜不自胜的口吻说起自己热恋的女子：那美艳而温柔的情人啊，她既像朝阳一样艳丽而热烈，又像月光一样皎洁而恬静。他想到自己的情人充满柔情蜜意，那样大胆热切地追求他，主动来到他家中，和他一起尽情欢悦，就不由得感觉到满心的喜悦。

当男子对着朝阳和明月想念自己的情人，沉浸在甜蜜的回忆中时，他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爱意，忍不住要将他们幽会的秘密说出来。“履我即兮”、“履我发兮”，女子与他形影不离，相亲相爱，男子的心被爱情撩拨得激烈跳荡，只是回忆起幽会的情景，他便感到无上的幸福。

岂止是感到幸福，他简直要得意忘形了。为什么不呢？他的情人是这样的美丽，热烈大胆，又对他这样痴情，甚至愿意放下矜持和身段，投怀送抱，自荐枕席，来到他家中与他幽会。这首短诗，写尽了女人的可爱与生活的美好，还写出了男人的骄傲与自得，那其中的如胶似漆，缠绵悱恻，外人又怎能体会得？

美无关身份，无须雕饰——《魏风·汾沮洳》

彼汾沮洳①，言采其莫②。彼其之子，美无度。美无度，殊异乎公路③。

彼汾一方，言采其桑。彼其之子，美如英。美如英，殊异乎公行。

彼汾一曲，言采其藚④。彼其之子，美如玉。美如玉，殊异乎公族。

【注释】

①汾：汾水。沮洳（jù rù）：水边低湿的地方。

②莫：野菜名。

③公路：与下两章的“公行”和“公族”一样，都是官名。

④藚（xù）：即泽泻草，沼生草本植物。

【赏析】

明媚的晚春或火热的盛夏，一位在汾河岸边采野菜的姑娘，看到一个英俊的小伙子，顿生情愫，她对这位心仪的情郎越看越喜欢，不由得倾心爱慕。小伙子要走了，姑娘丝毫没有放弃，借口采蚕桑、泽泻，步步追赶，紧紧尾随。在心底，她将这位小伙子盘算了千万遍，拿他跟鲜花、玉石比量，认定了他像怒放的鲜花一般年轻清新，有美玉一般的光彩和德行，是无可比拟、无可挑剔的人。

想必是初见时的心动感觉太过强烈，以至于女子来不及整理好自己的思绪和心情，便已为他深深沉溺。那个心仪的男子是如此美好，好似一刹那便惊艳了她全部的青春时光。若非如此，何以女子会说他“殊异乎公路”、“殊异乎公行”、“殊异乎公族”呢：女子的意中人，不仅长相漂亮，气度脱俗，他在女子心目中的地位，是连“公路”、“公行”、“公族”这样的达官贵人也比不上的——就算他没有身家地位，也一样是女子头顶的天，心上的神。

诗中因提到了达官贵人，所以古时的学者读到此处，总说这首诗隐含着对当时贵族的讽刺，直到闻一多先生在《风诗类钞》中首先提出“这是女子思慕男子的诗”，才算真正切中了这首《汾沮洳》的主旨。试想一下，若不是发乎内心的思慕，又何须连用六个“美”字来表白心中的惊喜和爱恋？

谁说“美”只能用来形容女子的鲜妍容貌，若一个男子走进了女子柔软玲珑的心底，那么他在女子的眼里，当然也是美的。这种美不是浓妆艳抹、服饰身份堆砌出的美，而是在自然的景致里“天然去雕饰”的一种美，在汾水流波和沿岸绿意的映衬下，别致欣然，令人一见倾心。

谁竖起矜持的墙，谁织出深情的网——《郑风·狡童》

彼狡童兮①，不与我言兮。维子之故②，使我不能餐兮。

彼狡童兮，不与我食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

【注释】

①狡童：狡猾的少年。

②维：因为。

③息：安稳入睡。

【赏析】

相爱的人，总是在爱情发生的那一刻，让自己的心置于杏花烟雨之中，置于青草漫堤之时。那一瞬间的相遇，将世间所有的缠绵悱恻，留恋缱绻都用尽。然后留下锅碗灶台之间刺耳的碰撞声，唇枪舌战之后无力的疲态，以及争吵几个回合之后，冷背相对的无言。这大抵就是爱情最后的真相。

文人骚客的笔墨中，也有痴男怨女的婉转凄凉，但字里行间，丝丝缕缕都透露出氤氲的诗意，并非烟火生活。而真正好的诗，有时便只是将俗常的生活和情绪直白道来：“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简单直白，甚至有些庸俗的抱怨，是这首《狡童》的开场白。

用“狡猾”形容这个男子，有一种似嗔似喜的感觉。女子对这个男子可谓又爱又恨。闭目细想，似乎能感觉这个女子正柔声细语地指责那男子：“你这个狡猾的小子啊，竟然不跟我说话，本来没有大多的事情，难道你就不能主动一点吗？都是因为你的缘故，害得我食难下咽。”

男子一开始不和女子说话，女子以为他是闹小孩子脾气，也并未当真。岂料男子居然连饭都不和女子一起吃了，这真是让女子开始担忧了。“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都是因为你，害的我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女子半埋怨半娇嗔地诉出自己的不满。这样的不满其实是女子求饶的信号：“不要生气了，难道你没看到我已经向你低头了吗？”她期望男子能够早日接收到，结束与她的冷战。

分明是放不下矜持，却又忍不住将一腔不平不满化作绕指的温柔，释冰的深情。无论争吵冷战、嗔怒抱怨，不管是谁竖起了矜持的墙，是谁织出了深情的网，都是因为心中从来不曾失却爱意，否则何以要花尽心力去争得爱情世界里的一方天地？

从此一生一世一双人——《小雅·车舝》

间关车之舝兮①，思娈季女逝兮。匪饥匪渴，德音来括②。虽无好友，式燕且喜。

依彼平林③，有集维鷮④。辰彼硕女⑤，令德来教。式燕且誉，好尔无射⑥。

虽无旨酒，式饮庶几。虽无嘉肴，式食庶几。虽无德与女，式歌且舞。

陟彼高冈，析其柞薪。析其柞薪，其叶湑兮⑦。鲜我觏尔⑧，我心写兮。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四牡騑騑⑨，六辔如琴。觏尔新昏，以慰我心。

【注释】

①间关：车行时发出的声响。舝（xiá）：同“辖”，车轴头的铁键。

②括：犹“佸”，会合。

③依：茂盛的样子。

④鷮（jiāo）：长尾野鸡。

⑤辰：通“珍”，美好。

⑥无射（yì）：不厌。

⑦湑（xǔ）：茂盛。

⑧鲜：犹“斯”，此时。觏（gòu）：遇合。

⑨騑（fēi）騑：马行不止貌。

【赏析】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天气里，日历上写着：黄道吉日，适宜嫁娶。他策马扬鞭，带领着大批的车辆，浩浩荡荡地朝幸福开去。

车声轰隆隆地鼓荡着内心的喜悦，村里村外的人都知道那个妩媚可爱的待嫁新娘今天就要出阁了。俊朗的少年心里自然雀跃，不是因为从此可以携着“桑之未落，其叶沃若”的她花前月下，更是因为这个娇妻德行出众，自古“娶妻娶德”，他从此定然心无旁骛。

这样的心情，即使无好友相伴，高兴劲也是无处掩藏的。迎亲队伍走到一片树林时，林莽中成双成对的野鸡，更诱发了他对新娘的想象，痛快地饮上一杯幸福小酒，爱意立即随着酒香散开，从此一生一世一双人，再无心想巫山云卷云舒。

一路上，欢乐层层叠叠，她遮盖了所有的美好，“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此生复再何求？彼时，快乐真的很简单。虽说也是二十年等一日，但不难看出，男子对新娘的了解好像多是通过别人之口得知的，“取妻如之何？匪媒不得”，他没有念叨自己喜欢的女子如何不可取代，只是在牵线成功后，将空白之心交给对方。

他活脱脱地说着最美的情话，“来我家里难享荣华，我却愿让你因我而幸福”，两双手十指相扣，心也就连在了一起，简单得透彻明亮，如那时洁净的天空。从此，你为我在外卖力置办什物，我为你在内缝补置炊。这一天终将成为两人日后甜蜜的回忆，等到老得哪儿也去不了时，还可以手牵着手回忆那天他的策马奔腾她的娇颜如花。

所谓婚姻，无需千回百转去积累经验，有这样一次，就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