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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道集传忠录

命门余义(二十六,共六条)

命门之义,《内经》本无,惟越人云:肾有两者,非皆肾也。左者为肾,右者为命门。

命门者,诸神精之所舍,原气之所系,男子以藏精,女子以系胞也。余以其义有未尽,且有可疑,故着有《三焦包络命门辨》,附梓《类经》之末,似已尽其概矣。然而犹有未尽者,恐不足以醒悟后人。兹因再悉其蕴,条列于下。

一、命门为精血之海,脾胃为水谷之海,均为五脏六腑之本。然命门为元气之根,为水火之宅。五脏之阴气,非此不能滋。五脏之阳气,非此不能发。而脾胃以中州之土,非火不能生,然必春气始于下,则三阳从地起,而后万物得以化生。岂非命门之阳气在下,正为脾胃之母乎?吾故曰:脾胃为灌注之本,得后天之气也;命门为化生之源,得先天之气也,此其中固有本末之先后。观东垣曰:补肾不若补脾。许知可曰:补脾不若补肾。此二子之说,亦各有所谓,固不待辨而可明矣。

一、命门有火候,即元阳之谓也,即生物之火也。然禀赋有强弱,则元阳有盛衰;阴阳有胜负,则病治有微甚,此火候之所以宜辨也。兹姑以大纲言之,则一阳之元气,必自下而升,而三焦之普 ,乃各见其候。盖下焦之候如地土,化生之本也;中焦之候如灶釜,水谷之炉也;上焦之候如太虚,神明之宇也。下焦如地土者,地土有肥瘠而出产异,山川有浓薄而藏蓄异,聚散操权,总由阳气。人于此也,得一分即有一分之用,失一分则有一分之亏。而凡寿夭生育及勇怯精血病治之基,无不由此元阳之足与不足,以为消长盈缩之主,此下焦火候之谓也。中焦如灶釜者,凡饮食之滋,本于水谷,食强则体壮,食少则身衰,正以胃中阳气,其热如釜,使不其然,则何以朝食午即化,午食申即化,而釜化之速不过如此。

观灶釜之少一炬则迟化一顷,增一炬则速化一时,火力不到,则全然不化,即其证也。故脾胃之化与不化,及饮食之能与不能,亦总由阳明之气有强与不强,而阴寒之邪有犯与不犯耳。及其病也,则渐痞渐胀,或隔或呕,或十化其三五,或膨聚而不消,或吞酸嗳腐而食气不变,或腹疼肚痛而终日不饥,或清浊不分,或完谷不化。盖化则无不营运,不化则无不留滞。营运则为气为血,留滞则为积为痰。此其故,谓非胃气之不健乎?而何以不健,谓非火候之无力乎?今见治痞治胀,及治吞酸嗳腐等症,无论是热非热,动辄呼为胃火,余烬其几,尚能堪否?此中焦火候之谓也。上焦如太虚者,凡变化必着于神明,而神明必根于阳气。

盖此火生气,则无气不至,此火化神,则无神不灵。阳之在下则温暖,故曰:相火以位,阳之在上则昭明,故曰君火以明。是以阳长则阴消,而离照当空。故五官治而万类盛,阳衰则阴胜,而阳为阴抑,故聪明夺而神气减。而凡人之声色动定及智愚贤不肖之有不齐者,何非阳德为之用,此上焦火候之谓也。此以三焦论火候,则各有所司,而何以皆归之命门?不知水中之火,乃先天真一之气,藏于坎中,此气自下而上,与后天胃气相接而化,此实生生之本也。是以花萼之荣在根柢,灶釜之用在柴薪。使真阳不发于渊源,则总属无根之火矣。火而无根,即病气也,非元气也。故《易》以雷在地下而为复,可见火之标在上,而火之本则在下。且火知就燥,性极畏寒。若使命门阴胜,则元阳畏避,而龙火无藏身之地,故致游散不归,而为烦热格阳等病。凡善治此者,惟从其性,但使阳和之气直入坎中,据其窟宅而招之诱之,则相求同气,而虚阳无不归原矣。故曰:甘温除大热,正此之谓也。奈何昧者不明此理,多以虚阳作实热,不思温养此火,而但知寒凉可以灭火,安望其尚留生意而不使之速毙耶!此实医家第一活人大义,既从斯道,不可不先明斯理。倘三焦有客热邪火,皆凡火耳,固不得不除。而除火何难,是本非正气火候之谓也。学人于此,当深明邪正二字,则得治生之要矣。

一、命门有生气,即干元不息之几也。无生则息矣。盖阳主动,阴主静;阳主升,阴主降。惟动惟升,所以阳得生气;惟静惟降,所以阴得死气。故干元之气,始于下而盛于上,升则向生也;坤元之气,始于上而盛于下,降则向死也。故阳生子中而前升后降,阴生午中而前降后升。此阴阳之岐,相间不过如毛发,及其竟也,则谬以千里,而死生之柄,实惟此毫厘升降之机耳。又如水暖则化气,化气则升无不生也;水寒则成冰,成冰则降无不死也。

故肾气独沉,则奉生者少,即此生气之理也。至若人之生气,则无所不在,亦无所不当察。

如脏腑有生气,颜色有生气,声音有生气,脉息有生气,七窍有生气,四肢有生气,二便有生气。生气即神气,神自形生,何不可辨?衰者速培,犹恐不生,尚堪伐乎?而况其甚者乎。

故明师察此,必知孰者已亏,孰者犹可,孰者能益生气,孰者能损生气,孰者宜先攻病气以保生气,孰者宜先固生气以御病气。务思病气虽如此,生气将如何;见在虽如此,日后将如何。使不有原始要终之明,则皆寸光之流耳。

虽然,此徒以斯道为言也。而斯道之外,犹有说焉。夫生气者,少阳之气也。少阳之气,有进无退之气也。此气何来,无非来自根本;此气何用,此中尤有玄真。盖人生所贵,惟斯气耳。而出入之权在呼吸,斯气数之宝藏也。河车之济在辘轳,实转运之神机也。其进其退,其得其失,总在生息之间,而彭殇之途于斯判矣。经曰:得神者昌,失神者亡。即此生气之谓也。予见遭剥于是者不可胜纪,故特明其义于此。

一、命门有门户,为一身巩固之关也。经曰:仓廪不藏者,是门户不要也。水泉不止者,是膀胱不藏也。得守者生,失守者死。又曰:肾者,胃之关也。关门不利,故聚水而从其类也。又曰:北方黑色,入通于肾,开窍于二阴。是可见北门之主,总在乎肾,而肾之政令,则总在乎命门。盖命门为北辰之枢,司阴阳柄,阴阳和则出入有常,阴阳病则启闭无序。

故有为癃闭不通者,以阴竭水枯,干涸之不行也;有为滑泄不禁者,以阳虚火败,收摄之无主也。阴精既竭,非壮水则必不能行;阳气既虚,非益火则必不能固,此固其法也。然精无气不行,气无水不化,此其中又有可分不可分之妙用,亦在乎慧者之神悟,有非可以笔楮尽者。

一、命门有阴虚,以邪火之偏胜也。邪火之偏胜,缘真水之不足也。故其为病,则或为烦渴,或为骨蒸,或为咳血吐血,或为淋浊遗泄。此虽明是火证,而本非邪热实热之比。盖实热之火其来暴,而必有感触之故;虚热之火其来徐,而必有积损之因。此虚火实火之大有不同也。凡治火者,实热之火可以寒胜,可以水折,所谓热者寒之也;虚热之火不可以寒胜,所谓劳者温之也。何也?盖虚火因其无水,只当补水以配火,则阴阳得平而病自可愈。若欲去火以复水,则既亏之水未必可复,而并火去之,岂不阴阳两败乎。且苦寒之物,绝无升腾之生气,而欲其补虚,无是理也。故予之治此,必以甘平之剂,专补真阴,此虽未必即愈,自可无害,然后察其可乘,或暂一清解,或渐加温润,必使生气渐来,庶乎脾可健则热可退,肺渐润则嗽渐宁,方是渐复之佳兆,多有得生者。若但知知、柏为补阴,则愈败其肾,而致泄泻食减,必速其殆矣。

误谬论(二十七)

经曰:揆度奇恒,道在于一,得一之精,以知死生,此即斯道中精一执中之训也。凡天人之学,总无出此。矧医之为道,性命判于呼吸,祸福决自指端,此于人生关系,较之他事为尤切也。以此重任,使不有此见此识,诚不可猜摸尝试以误生灵。矧立法垂训,尤难苟且,倘一言失当,则遗祸无穷,一剂妄投,则害人不浅。此误谬之不容不正也。

宾自从斯道,常稽往古,所见轩岐之下,凡明良继出,何代无之。然必欲求其得中者,则舍《灵》《素》之外,似亦不多其人。盖窃见相传方论,每多失经意,背经旨,断章取义。假借数语以饰一偏之诡说者,比比其然。此总属意见有不到,至理有未明,故各逞胸臆,用示已长。致令斯道失中,大违精一之义。此则医之于人,亦何赖焉。是岂知道本一源,理无二致。自一源而万变,则万变仍归于一,自二致而错乱,则错乱遂其为两。故言外有理,理外亦有言。如理有在而言不能达者,此言外之理也;有可以言而不可以行者,此理外之言也。然理外岂别有言乎?第以疑似之间,加之便佞,则真为伪夺,而道傍之筑,从来有矣。

如古之杨墨异端,今之传奇小说,谓皆非理外之言乎?言可假借,则是非乱而强辩出。由是贤者固执,愚者亦固执。如择善固执,则精一之谓,君子时中,则执中之谓,此贤者之固执也;其有言伪而辩,行僻而坚,必不知反,必不可移者。此愚者之固执也。执中者,见事之舛,则不得不言,以利害所关,不容已也;邪僻者,见人之长,则反诋其短,以鄙陋不伸,不肯已也。千古来是非邪正,每为此害,矧以惟类知类,而当局者亦难其人耳。然此辈虽云偏拗,犹知傍理,自非曳白者所能。其奈此中尚有全不知脉络,而止识皮毛者,亦且嚣嚣,偏能宜俗,是不过见热则用寒,见寒则用热,见外感则云发散,见胀满则云消导。若然者,谁不得而知之。设医止于是,则贱子庸夫皆堪师范,又何明哲之足贵乎?嗟!嗟!朱紫难辨,类多如此。

予因溯源稽古,即自金元以来为当世之所宗范者,无如河间、丹溪矣。而且各执偏见,左说盛行,遂致医道失中者,迄今四百余年矣。每一经目,殊深扼腕,使不速为救正,其流弊将无穷也。兹姑撮其数条,以见倍理之谈,其有不可信者类如此,庶乎使人警悟,易辙无难,倘得少补于将来,则避讳之罪,亦甘为后人而受之矣。

辨河间(二十八,共九条)

刘河间《原病式》所列病机,原出自《内经·至真要大论》。盖本论详言五运六气盛衰胜复之理,而以病机一十九条总于篇末,且曰:有者求之,无者求之,盛者泻之,虚者补之,令其调达,而致和平。是可见所言病机,亦不过挈运气之大纲,而此中有无之求,虚实之异,最当深察,总惟以和平为贵也。故《五常政大论》又详言五运三气之辨,则火之平气曰升明,火之太过曰赫曦,火之不及曰伏明,此虚火实火之辨,则有如冰炭之异,而《内经》不偏不倚之道,固已详明若是。奈河间不能通察本经全旨,遂单采十九条中一百七十六字,演为二百七十七字,不辨虚实,不察盛衰,悉以实火言病,着为《原病式》以讫于今。夫实火为病故为可畏,而虚火之病犹为可畏。实火固宜寒凉,去之本不难也;虚火最忌寒凉,若妄用之,无不致死。矧今人之虚火者多,实火者少,岂皆属有余之病,顾可概言为火乎?历观唐宋以前,原未尝偏僻若此,继自《原病式》出,而丹溪得之定城,遂目为至宝。因续着《局方发挥》,及阳常有余等论,即如东垣之明,亦因之而曰火与元气不两立。此后,如王节斋、戴原礼辈,则祖述相传,遍及海内。凡今之医流,则无非刘朱之徒,动辄言火,莫可解救,多致伐人生气,败人元阳,杀人于冥冥之中而莫之觉也。诚可悲矣!即间有一二特达,明知其非而惜人阳气,则必有引河间之说而群吠之者矣。何从辨哉。矧病机为后学之指南,既入其门,则如梦不醒,更可畏也。医道之坏,莫此为甚。此误谬之源不可不察,故直笔于此,并再辨其略于下。

一、河间论吐酸曰:酸者,肝木之味也,由火盛制金,不能平木,则肝木自甚,故为酸也。而俗医主于温和脾胃,岂知经言人之伤于寒也,则为病热云云。

宾谓吐酸吞酸等证,总由停积不化而然。而停积不化,又总由脾胃不健而然。脾土既不能化,非温脾健胃不可也。而尚可认为火盛耶?且妄引经文为证,其谬孰甚。本证别有详辨,具载吞酸门,所当互阅。

一、河间论泻痢曰:泻,白为寒,青红黄赤黑皆为热也。大法:泻利小便。清白不涩为寒,赤色者为热。又完谷不化而色不变,吐痢腥秽,澄澈清冷,小便清白不涩,身凉不渴,脉迟细而微者,寒证也;谷虽不化而色变非白,烦渴,小便赤黄而或涩者,热证也。凡谷消化者,无问色及他证便为热也,寒泻而谷消化者,未之有也。或火主疾速,而热盛则传化失常,谷不能化而飧泄者,亦有之矣。又曰痢为热,热甚于肠胃,怫热郁结而成,或言下痢白为寒者,误也。若果为寒,则不能消谷,何由反化为脓也?如世之谷肉果菜,湿热甚则自然腐烂化为浊水,故食于腹中。感人湿热邪气,则自然溃发,化为脓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