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5、癸未,前权大名府留守推官苏辙为制置三司条例检详文字。先是,辙奏疏曰:(案:此疏《纪事》删节,略存数语,今据《栾城集》拾补之。《集》中《上神宗书》云:臣官至疏贱,朝廷之事,非所得言。然窃自惟虽其势不当进言,至於报国之义,犹有可得言者。昔仁宗亲策直言之士,臣以不识忌讳,得罪於有司。仁宗哀其狂愚,力排群议,使臣得不遂弃於世,臣之感激思有以报,为日久矣。今者,陛下以圣德临御天下,将大有为以济斯世。而臣材力驽下,无以自效,窃听之道路,得其一二,思致之左右,苟惩创前事,不复以闻,则其思报之诚,没世而不能自达,是以辄发其狂言而不知止。臣闻善为国者,必有先后之次。自其所当先者为之,则其后必举;自其所当后者为之,则先后并废。《书》曰:“欲升高,必自下;欲陟遐,必自迩。”世未有不自下而能高,不自近而能远者。然世之人,常鄙其下而厌其近,务先从事於高远,不知其不可得也。《诗》曰:“无田甫田,维莠骄骄;无思远人,劳心忉忉。”以为田甫田而力不给,则田茀而不治,不若不田也;思远人而德不足,则心劳而无获,不若不思也。欲田甫田,则必自其小者始,小者之有馀,则甫田可启矣。欲来远人,则必自其近者始;近者之既服,而远人自至矣。苟由其道,其势可以自得;苟不由其道,虽彊求而不获也。臣愚不肖,盖尝试妄论今世先后之宜,而窃观陛下设施之万一,以为所当先者,失在於不为;而所当后者,失在於太早。然臣非敢以为信然,特其所见有近於是者,是以因其近似而为陛下深言之。伏惟陛下即位以来,躬亲庶政,聪明睿智,博达宏辩,文足以经治,武足以制断,重之以勤劳,加之以恭俭,凡古之帝王旷世而不能有一焉者,陛下一旦兼而有之矣。夫以天纵之资,济之以求治之心,施之於事,宜无为而不成,无欲而不遂。今也为国历年於兹,而治不加进,天下之弊日益於前世,天下之人未知所以适治之路。灭变横生,川原震裂,江河涌沸,人民流离,灭火继作,历月移时,而其变不止,此臣所以日夜思念而不晓,疑其先后之次有所未得者也。夫今世之患,莫急於无财而已。财者,为国之命,而万事之本,国之所以存亡,事之所以成败,常必由之。昔赵充国论备边之计,以为湟中穀斛八钱,籴三百万斛,羌人不敢动矣。诸葛亮用兵如神,而以粮道不继,屡出无功。由是观之,苟无其财,虽有圣贤,不能自致於跬步;苟有其财,虽庸人可以一日而千里。陛下顷以西夏不臣,赫然发愤,建用兵之策,招来横山之民,将夺其险阻,破坏其国而后已。方是之时,夏人残虐失众,横山之民,厌苦思汉,而又乘其荐饥,苟加之以兵,此非计之失者也。然而沿边无数月之粮,关中无终岁之储,而所兴之役,有莫大之费。陛下方且泰然不以为忧,以为万举而有万全之功。既而边臣失律,先事轻发,亦既入践其国,系虏其民矣。然而陛下得其地而不敢收,获其人而不敢臣,虽有成功,而不能继也,其终卒致於废黜谋臣而讲议和好。夫陛下谋之於期年之前,而罢之於既发之后,岂以为是失当而悔之哉?诚无财以善其后尔!且夫财之不足,是为国之先务也,至於鞭笞四夷,臣服异类,是极治之馀功而太平之粉饰也。然今且先之,此臣所以知其先后之次有所未得者也。今者,陛下惩前事之失,出秘府之财,徙内郡之租赋,督转漕之吏使,备沿边三岁之蓄,臣以此疑陛下之有意乎财矣,然犹以为未也。何者?秘府之财不可多取,而内郡之民不可重困,可以纾目前之患而未可以为长久之计,此臣所以求效其区区而不能自已也。盖善为国者不然,知财之最急而万物赖焉。故常使财胜其事,而事不胜财,然后财不可尽而事无不济。财者,车马也;事者,其所载物也。载物者常使马轻其车,车轻其物,马有馀力,车有馀量,然后可以涉途泥而车不偾,登坂险而马不踬。今也,四方之财莫不尽取,民力屈矣,而上用不足;平居惴惴,仅能以自完,而事变之生,复不可料。譬如弊车羸马而引邱山之载,幸而无虞,犹恐不能胜,不幸而有阴雨之变,陵谷之险,其患必有不可知者。故臣深思极虑,以为方今之计,莫如丰财而已。) “臣所谓丰财者,非求财而益之也,去事之所以害财者而已矣。(案:《栾城集》“臣”字上有“然”字。下又有云:夫使事之害财者未去,虽求财而益之,财愈不足;使事之害财者尽去,虽不求丰财,然而求财之不丰,亦不得也。故臣谨为陛下言。) 事之害财者三:一曰冗吏,二曰冗兵,三曰冗费。”(案:《栾城集》此下有云冗吏之说曰:请原古之所以置吏之意,有是民也,而后有是官;有是官也,而后有是吏,量民而置官,量官而求吏,其本凡以为民而已。是以古者即其官以取人,郡县之职缺,而取之於民,府寺之属缺,而取之於郡县,出以为守令,入以为卿相,出入相受,中外相贯,一人去之,一人补之,其势不容有冗食之吏。近世以来,取人不由其官,士之来者无穷,而官有限极,於是兼、守、判、知之法生,而官法始坏,浸淫分散,不复其旧。是以吏多於上,士多於下,上下相窒。譬如决水於不流之泽,前者未尽,来者已至,填咽充满,一陷於其中而不能出。故布衣之士,多方以求官;已仕之吏,多方以求进,下慕其上,后慕其前,不愧诈伪,不耻争夺,礼义消亡,风俗败坏,势之穷极,遂至於此。夫人情纾则乐易,乐易则有所不为。窘则懑乱,懑乱则无所不至。今使众人相与皆出於隘,足履相蹑,肩肘相逮,傍徨而不得进,又将禁其奔走而争先者。苟将禁之,则莫如止来者而挌其隘。今也,驱市人而纳之不胜其多也,设险於中途而艰难之,是以法愈设而争愈甚。惟陛下以时救之,下哀痛之书,明告天下,以吏多之故,与之更立三法:其一,使进士诸科,增年而后举,其额不增,累举多者无推恩。其说曰,凡今之所以至於不可胜数者,以其取之之多也。古之人,其择吏也甚精,人知吏之不可以妄求,故不敢轻为士,为士者,皆其修洁之人也。今世之取人,诵文书、习程课,未有不可为吏者也。其求之不难而得之甚乐,是以群起而趋之。凡今农工商贾之家,未有不舍其旧而为士者也。为士者日多,然而天下益以不治举。今世所谓居家不事生产,仰不养父母,俯不恤妻子,浮游四方,侵扰州县,造作诽谤者,农工商贾不与也。祖宗之世,士之多少,其比於今,不能一二也。然其削平僣乱,创制立法,功业卓然,见於后世,今世之士不敢望其万一也。士之多不及於今世,而功则过,无足怪者,取之至少,则人不敢轻为士,其所取者,皆州郡之选人也。故为是法,使人知上意之所向,十年之后,无实之士不黜而自减。且夫设科以待天下之士,盖将使其才者得之,不才者不可得也。吾则取之,而彼则不能得,犹曰虽不能得,而累举多者,必取无弃,则是以官徇人也。且累举之士,类非少年矣,耳目昏塞,筋力疲倦,而后得之,数日而计之,知其不能有所及也。则其为政,无所赖矣!今有人畜牛羊而求牧,既取其壮者,又取其老者,取其壮者曰吾取其力也,取其老者曰吾怜其老也。如怜其老也,则曷为以累牛羊哉!苟诚以为有遗才焉者,今所谓遗逸之书,有以收之矣。其二,使官至於任子者,任其子之为后者,世世禄仕於朝,袭簪绂而守祭祀,可以无憾矣!然而为是法也,则必始於二府,法行於贱而屈於贵,天下将不服,天下不服,而求法之行不可得也。盖矫失以救患者,必有所过而后济。臣非不知二府之不可以齿庶官也。其三,使百司各损其职掌,而多其出职之岁月。其说曰,百司,臣不得而尽详也,请言其尤甚者,莫如三司。三司之吏,世以为多,而不可损。何也?国计重而簿书众也。臣以为不然,主大计者,必执简以御繁,以简自处,而以繁寄人。以简自处,心不可乱,心不可乱,则利至而必知,害至而必察;以繁寄人,则事有所分,事有所分,则毫末不遗,而情伪必见。今则不然,举四海之大,而一毫之用,必会於三司,故三司者,案牍之委也。案牍既积,则吏不得不多,案牍积而吏多,则欺之者众,虽有大利害,不能察也。夫天下之财,下自郡县,而至於转运,转相钩较,足以为不失矣。然世常以转运使为不可独信,故必至於三司而后已。夫苟转运使之不可独信而必三司之可任,则三司未有不责成於吏者,岂三司之吏则重於转运使欤?故臣以为天下之财,其详可分於转运使,而使三司岁揽其纲目,既使之得优游以治财货之源,又可颇损其吏,以绝乱法之弊。苟三司犹可损,而百司可见矣。然此三法者,皆世之谓拂世戾俗,召怨而速谤者也。今且将行之,臣非敢犯众人之怒而行此危事也,以为有可行之道焉。何者?自台省六品、诸司五品,一郊而任一人,自两制以上,一岁而任一人,此祖宗百年之法,相承而不变者也,而仁宗之世则损之;三载而考绩,无罪者迁其官,自唐以来,亦未始有变者也,而英宗之世则增之。此二者,夫岂便於世俗哉?然而莫敢怨者,以为吏多而欲损者,天下之公议;其不欲者,天下之私计也。以私计而怨公议,其为怨也不直矣。是以善为国者,循理而不恤怨,非不恤怨,知其无能为也。且今此三法者,固未尝行也,然而天下亦不免於怨,何者?士之出身为吏者,捐其生业,弃其田里,以尽力於王事。而今也以吏多之故,故积劳者久而不得迁,去官者久而不得调,又多为条约,以沮格之,减罢其举官,破坏其次第,使之穷窘无聊,求进而不遂,此其为怨,岂减於布衣之士哉!均之二怨,皆将不免,然使新进之士日益多,国力匮竭而不能支,十年之后,其患必有不可胜言,故臣愿陛下亲断而力行之。苟日增之吏,渐於衰少,则臣又将有以治其旧吏,使诸道职司,每岁终任其所部郡守监郡各任其属日。自今以前,未有以私罪至某,赃罪正入已至若干者,二者皆自上钧其轻重而裁之,已而以他事发,则与之同罪,虽去官与赦不降也。夫以私罪至某,赃罪正入已至若干,其为恶也著矣。而上不察,则上之不明,亦可知矣,故虽与同罪而不过。今世之法,任人者,任其终身,苟其有罪,终身钧坐之。夫任人之终身,任其未然之不可知者也;任人之终岁而无过,任其已然之可知者也。臣请得以较之,任其未然之不可知,虽圣人有所不能;任其已然之可知者,虽众人能之,今也任之以圣人之所不能,既不敢辞矣,而况任之以众人之所能,顾不可哉!且按察之吏,则亦不患其不知也,患其知而未必,皆按曰,“是无损於我,而徒以为怨”云尔。今使其罪及之,其势将无所不问。陛下诚能择奉公疾恶之臣而行之,陛下自厉精而察之,去民之患,如除腹心之疾,则其以私罪至某,赃罪正入已至若干者,非复过误,适陷於深文者也。苟遂放归,终身不齿,使奸吏有所惩,则冗吏之弊可去矣。冗兵之说曰:臣闻国朝创业之初,四方割据,中国地狭,兵革至少。其后荡灭诸国,拓地既广,兵亦随众。雍熙之间,天下之兵仅三十万,方此之时,屯戍征讨,百役并作,而兵力不屈,未尝有兵少之患也。自咸平、景德以来,契丹内侵,继迁叛逆,每有警急,将帅不问得失,辄请益兵,於是召募日增,而兵额之多,遂倍前世。其后宝元、庆历之间,元昊窃发,复使诸道皆点民为兵,而沿边所屯至七八十万,自是天下遂以百万为额。虽复近岁无事,而关中之兵至於二十八万,举雍熙天下之众,适以备方今关中一隅之用,兵多之甚,於此见矣。然臣闻方今宿迁之兵,分隶堡障,战兵统於将师者,其实无几。每一见贼,贼兵常多,我兵常少,众寡不敌,每战辄败。往者将帅失利,未有不以此自解者也。夫祖宗之兵至少而常若有馀,今世之兵至多而常患於不足,此二者不可不察也。兵法有之曰:兴师十万,出征千里。百姓之费,公家之奉,日费千金,内外骚动,怠於道路者七十万家,而爱爵禄、百金不能知敌之情者,不仁之至也。故三军之事,莫亲於间,赏莫重於间,间者,三军之司命也。臣窃惟祖宗用兵至於以少为多,而今世用兵至於以多为少,得失之原,皆出於此。何以言之?臣闻太祖用李汉超、马仁瑀、韩令坤、贺惟忠、何继筠等五人使备契丹,用郭进、武守琪、李谦溥、李继勋等四人使备河东,用赵赞、姚内斌、董遵诲、王彦升、冯继业等五人使备西羌,皆厚之以关市之征,饶之以金帛之赐,其家属之在京师者,仰给於县官,贸易之在道路者,不问其商税。故此十四人者,皆富厚有馀,其视弃财弃粪土,赒人之急如恐不及。是以死力之士,贪其金钱,捐躯命,冒患难,深入敌国,刺其秘计而效之。至於饮食动静,无不毕见,每有入寇,辄先知之。所备者寡,而兵力不分,敌之至者,举皆无得而有丧,是以当此之时,备边之兵,多者不过万人,少者五六千人,以天下之大,而三十万兵足为之用。今则不然,一钱以上,皆籍於三司,有敢擅用,谓之自盗。而所谓公使钱,多者不过数千缗,百须在焉,而监司又伺其出入而绳之以法。至於用间,则曰官给茶采。夫百饼之茶,数束之采,其不足以易人之死也明矣。是以今之为间者皆不足恃,听传闻之言,采疑似之事,其行不过於出境,而所问不过於熟户,得有藉口以欺其将帅则止矣,非有能知敌之至情者也。敌之至情不可得而知,故常多屯兵以备不意之患,以百万之众而常患於不足,由此故也。陛下何不权其轻重而计其利害。夫关市之征比於茶采则多,而三十万之奉比於百万则约,众人知目前之害而不知岁月之病,平居不忍弃关市之征以与人,至於百万,则恬然而不知怪。昔太祖起於布衣,百战以定天下,军旅之事,其思之也详,其计之也熟矣!故臣愿陛下复修其成法,择任将帅而厚之以财,使多养间谍之士,以为耳目。耳目既明,虽有彊敌,而不敢辄近,则虽雍熙之兵,可以足用於今世。陛下诚重难之,臣请陈其可减之实。何者?今世之彊兵,莫如沿边之土人,而今世之惰兵,莫如内郡之禁旅。其名愈高,其廪愈厚,其廪愈厚,其材愈薄。往者西边用兵,禁军不堪其役,死者不可胜计。羌人每出,闻多禁军,辄举手相贺,闻多土兵,辄相戒不敢轻犯。以实较之,盖由土兵一人,其材力足以当禁军三人;而禁军一人,其廪给足以赡土兵三人。使禁军万人在边,其用不能当三千人,而常耗三万人之畜,边郡之储,比於内郡,其价不啻数倍。以此权之,则土兵可益而禁军可损,虽三尺童子,知其无疑也。陛下诚听臣之谋,臣请使禁军之在内郡者,勿复以戍边,因其老死与亡而勿复补,使足以为内郡之备而止,去之以渐,而行之以十年,而冗兵之弊可以去矣。冗费之说曰:世之冗费,不可胜计也。请言其大与臣之所知者,而陛下以类推之。臣闻事有所必至,恩有所必穷。事至而后谋,则害於事;恩穷而后迁,则伤於恩。昔者太祖、太宗,敦睦九族,以先天下。方此之时,宗室之众无几也,是以合族於京师,久而不别。世历五圣,而太平百年矣,宗室之盛,未有过於此时者也。禄廪之费,多於百官,而子孙之众,宫室不能受,无亲疏之差,无贵贱之等,自生齿以上,皆养於县官,长而爵之,嫁娶丧葬,无不仰给於上。日引月长,未有知其所止者,此亦事之所必至,而恩之所必穷者也。然而未闻所以谋而迁之。古者,天子七庙,三昭三穆与太祖而七,以人子之爱其亲,推而上之,至於其祖,由祖而上,至於百世,宜无所不爱,则宜无所不庙。苟推其无穷之心,则百世之祖皆庙而后为称也。圣人知其不可,故为之制,七庙之外,非有功德则迭毁,春秋之祭不与。莫贵於天子,莫尊於天子之祖,而庙不加於七,何者?恩之所不能及也,何独至於宗室而不然并臣闻三代之间,公族有以亲未绝而列於庶人者。两汉之法,帝之子为王,王之庶子,犹有为侯者。自侯以降,则庶子无复爵土,盖有去而为民者,有自为民而复仕於朝者。至唐亦然。故臣以为凡今宗室,宜以亲疏贵贱为差,以次出之,使得从仕,比於异姓,择其可用,而试之以渐。凡其禄秩之数,迁叙之等,黜陟之制,任子之令,与异姓均。临之以按察,持之以寮吏,威之以刑禁,以时察之,使其不才者不至於害民,其贤者有以自效。而其不任为吏者,则出之於近郡,官为庐舍而廪给之,使得占田治生,与士庶比。今聚而养之,厚之以不訾之禄,尊之以莫贵之爵,使其贤者老死郁郁而无所施,不贤者居处隘陋戚戚而无以为乐,甚非计之得也。昔唐武德之初,封从昆弟子自胜衣以上,皆爵郡王。太宗即位,疑其不便,以问大臣,封德彝曰:“爵命崇则力役多,以天下为私奉,非至公之法也。”於是疏属王者降为公。夫自王而为公,非人情之所乐也,而犹且行之,今使之爵禄如故而获治民,虽有内外之异,宜无有怨者。然臣观朝廷之议,未尝敢有及此,何者?以宗室之亲而布之於四方,惧其启奸人之心而生意外之变也。臣窃以为不然。古之帝王,好疑而多防,虽父子兄弟,不得尺寸之柄,幽囚禁锢,齿於匹夫者,莫如秦、魏。然秦、魏皆数世而亡,其所以亡者,刘氏、项氏与司马氏,而非其宗室也。故为国者苟失其道,虽胡、越之人,皆得谋之,苟无其衅,虽宗室谁敢觊者!惟陛下荡然与之无疑,使得以次居外,如汉、唐之故,此亦去冗费之端也。臣闻汉、唐以来,重兵分於四方,虽有末大之忧,而馈运之劳不至於太甚。祖宗受命,惩其大患而略其细故,敛重兵而聚之京师,根本既彊,天下承命而服,然而转漕之费遂倍於古。凡今东南之米,每岁并汴而上,以石计者,五六百万,山林之木尽於舟楫,州郡之卒敝於道路,月廪岁给之奉不可胜计,往返数千里,饥寒困迫,每每侵盗,杂以他物,米之至京师者,皆非完物矣。由此观之,今世之法,直以其力致之,而不计其患,非法之良者也。臣愿更为之法,举今每岁所运之数而四分之,其二即用旧法,官出船与兵而漕之,凡皆如旧。其一,募六道之富人,使以其船及人漕之,而所过免其商税,能以若干至京师而无所欺盗败失者,以今三司军大将之赏与之。方今滨江之民,以其船为官运者,不求官直,盖取官之所入而不覆核者,得甚赢以自润,而富民之欲仕者,往往求为军大将,以此,宜有召募者。其一,官自置场,而买之京师,京师之兵当得米而不愿者,计其直以钱偿之。夫物有常数,取之於南,则不足於北,荙之於东,则有馀於西,此数之必然而不可逃者也。今官欲买之,其始不免於贵,贵甚则东南之民倾而赴之,赴之者众,则将反於贱,致贱必以贵,致贵必以贱,此亦必然之数也。故臣愿为此二者与旧法皆立,试其利害而较其可否必将有可用者,然后举而从之,此又去冗费之一端也。臣闻富国有道,无所不恤者,富之端也,不足恤者,贫之源也。从其可恤而收之,无所不收,则其所存者广矣;从其无足恤而弃之,无所不弃,则其所亡者多矣。然而世人之议者则不然,以为天下之富而顾区区之用,此有司之职而非帝王之事也。此说之行於天下,数百年於兹矣,故天下之费,其可已者,常多於旧。臣不敢远引前世,请言近岁之事。自嘉祐以来,圣人迭兴,而天下之吏,京秩以上,再迁其官,天下郡守职司,再补其亲戚。自治平京师之大水,与去岁河朔之大震,百役兹作,国有至急之费,而郊祀之赏不废於百官。自横山用兵,供亿之未足,与京西流民劳徕之未息,官私乏困,日不暇给,而宗室之丧,不候岁月而葬。臣以此观之,知朝廷有无足恤之义,臣诚知事之既往无可为者。然苟自今从其可恤而救之,则无益之费犹可渐减,此又去冗费之一端也。臣不胜拳拳私忧过计,为是三冗之说以献。伏惟陛下思深谋远,听断详尽,於天下之事无所不瞩,臣之所陈,何足言者!然臣愚以为,苟三冗未去,要之十年之后,天下将益衰耗,难以复治。陛下何不讲求其原而定其方略,择任贤俊,而授之以成法,使皆久於其官,而后责其成绩。方今天下之官,泛泛乎皆有欲去不久之心,侍从之臣逾年而不得代,则皇皇而不乐。今虽不能使之尽久,然至於诸道之职司,三司之官吏,沿边之将佐,此皆与天子共成事者也。天下之事将责成之而不久其任,开其源者不见其流,发其谋者不见其成功,此事之所以不得成也。陛下诚择人而用之,使与二府皆久於其官,人知不得苟免,而思长久之计,君臣同心,上下协力,磨之以岁月,如此而三冗之弊乃可去也。然而为此犹有所患,何者?今世之士大夫恶同而好冗,疾成而喜败,事苟不出己,小有龃龉不合,则群起而排之。借如今使按察之官,任其属吏,岁终无过,此其势必将无所不按,得罪者必多於其旧,然则天下之口纷然非之矣。不幸而有一不当,众将群指以罪,法一不当不能动,不幸而至於再三,虽上之人,亦将不免於惑。众人非之於下,而朝廷疑之於上,攻之者众,而持之者不坚,则法从此败矣。盖世有耕田而以其耜杀人,或者因以耕田为可废。夫杀人之可诛,与耕田之不可废,此二事,安得以彼而害此哉!夫按人而不以其实者,罪之可也,而法之是非,则不在此。苟陛下诚以为可行,必先能破天下之浮议,使良法不废於中道,如此而后,三冗之敝可去也。三冗既去,天下之财得以日生而无害,百姓充足,府库盈溢,陛下所为而无不成,所欲而无不如意。举天下之众,惟所用之,以攻则取,以守则固,虽有西戎、北狄不臣之国,宥之则为汉文帝,不宥则为唐太宗,伸缩进退,无不在我。今陛下不事其本,而先举其末,此臣所以大惑也。臣不胜愤懑,越次言事,雷霆之谴,无所逃避。臣辙诚恐惶恐,稽首顿首。谨书。) 疏入,上批付中书曰:“详观疏意,如辙潜心当今之务,颇得其要,郁於下僚,无所申布,诚亦可惜。”召对而有是命。(《纪事本末》卷六十六。案:《栾城集》颍川遗老传云:辙年十九举进士,释褐,二十三举直言,仁宗亲策之於廷。时上春秋高,始於倦勤,辙因所问极言得失。策入,辙自谓必见黜。然考官司马君实第以三等,范景仁难之。蔡君谟曰:“吾三司使也,司会之言,吾愧之而不敢怨。”惟胡武平以为不逊,力请黜之。上不许,曰:“以直言召人,而以直言弃之,天下谓我何?”宰相不得已,寘之下第,除商州军事。知制诰王介甫意其右宰相专攻人主,比之谷永,不肯撰词。宰相韩魏公哂曰:“此人策语,谓宰相不足用,欲得娄师德、郝处俊而用之,尚以谷永未疑之乎!”知制诰沈文通亦考官也,知其不然,故文通当制有爱君之言。谏官杨乐道见上,言:“辙,臣所荐,陛下赦其狂直而收之,盛德之事,乞宣付史馆。”上悦,从之。是时先君被命修《礼书》,而兄子瞻出签书凤翔判官,傍无侍子,乃奏乞养亲。三年,子瞻解还,辙始求为大名府推官。逾年,先君捐馆舍。及除丧,神宗嗣位既三年矣,求治甚急,辙以书言事,即日召对延和殿。时王介甫新得幸,以执政领三司条例,上以辙为之属,不敢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