跻春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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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利集(18)

城中有一秀才,名梁惠风,平日不孝父母,专工刀笔;又爱唆讼箍桶,打条想方;兼之贪色爱嫖,见得爱莲打扮妖娆,有心去嫖,借缝衣到家,常来走动,乘机调戏。爱莲见他貌丑,心中不悦,便将惠风大骂一场。惠风忿怒,总想窥伺其隙,挟制成奸。时泉源堂有个先生,名冯仁义,乃灌县人,父母在开药铺,见他小时聪明,疑有出息,送他读书,他就贪顽学假,糊作乱为。其父见不成材,遂带在铺内学习买卖,他又懒惰,时常盗钱出外嫖赌。其父查知,将他责打,他便将父母寿衣盗出,又愉两锭银子,逃至夔府混闹。把银用尽,即打烂佚,有相识者荐他在泉源堂帮工,常至陈家收讨药账。爱莲见他年轻貌美,举动风流,身都酥了,遂用言语打动,暗地竟成苟合。二人情同胶漆,商量逃走,冯以无盘费推之,乃曰:“逃走恐有败露,你夫病重,不如候他死了,就此居住,岂不两便?”爱莲喜允。

一日,国昌到城外缝衣,原说不回,至夜爱莲留仁义同宿,办酒消夜。天气还热,冯将帽取放抽屉,把买来的鸡腿就在抽屉上切烂,交杯畅饮。忽听国昌喊门,冯大惊,上楼躲避。爱莲开门曰:“你为何又回来了?”国昌曰:“我病甚重,回家吃药。你与何人吃酒?”爱莲曰:“我一人吃酒。”国昌曰:“怎么又两个杯子?”爱莲曰:“因你在家,平常把手拿惯,难道还有孬事吗?你这背时鬼!死又不死,把老娘害得难上难下,还要来管老娘?怕你起早了!”国昌无言,把药吃了便睡。冯仁义见帽子未藏,恐怕国昌看见,遂打手势,教爱莲藏着。爱莲不懂,冯把帽子一指,头一摸,又指床上。爱莲拿起帽边菜刀,向国昌颈上用力切锯,鲜血上冒。冯骇跌楼下,曰:“我喊你藏帽,你如何乱整?”爱莲曰:“我怕你喊我杀他咧,这又如何下台?”冯拿帽就跑,爱莲一手未曾拉着,即赶出外,已走远了。爱莲大骇,心想:“这贼走了,如何了结?杀死丈夫要受剐罪,我好苦的命呀!尽遇此无义之徒。陈某虽是苟合,谁个不说是我丈夫?不如寻个自尽,免受凌迟之苦。”此时情急,想得无路,将就菜刀自刎,随坐椅上凭着而死。

却说梁惠风那夜在龟窝吃醉回家,路遇一人,曰:“不知何人在那人家中饮酒,你快去捉!”惠风走去,见门未关,进看无人,走到房中,灯光半明半暗,见爱莲凭在椅上,大喜曰:“我的亲亲呀!”双手抱住亲嘴,头倒怀中,鲜血淌流,骇个坐斗,尸扑身上,半晌方才起来,出外便跑。正遇更夫在门,问曰:“梁老爷在他家做啥?为何满身是血?”惠风曰:“你莫管我!”慌忙走了。更夫心疑,便喊国昌,几声不应,即喊隔壁一同去看,见杀死两人,遂投鸣约保,告知其情。众人来看是实,即派多人去捉惠风。惠风恃是绅衿,心想出来办脱,众人不由分说,拉去交官,递张禀帖。

次日,官来勘验,男是切头毙命,女是则颈亡身,叫更夫、近邻、保甲问了口供。回衙叫梁惠风问曰:“胆大狂生!为甚杀死两条人命?今见本县,还不从实招来!”惠风叩头诉道:

老父台高坐法堂上,听生员从头诉端详。

因昨夜出外去收账,踩虚脚朴地闯鼻梁。

鼻子血涌出如水放,止不住打污我衣裳。

因更夫做事太混账,生不依打他把脸伤。

他因此怀恨在心上,见生衣有血便想方。

逢陈家有人把祸酿,将夫妻杀死在小房。

恨更夫移祸生头上,害生员有口难分张。

“更夫见你从他家出来,不是你杀是谁?”

与更夫相逢在小卷,并非是遇着在下场。

以此看便知是诬枉,定是他暗地把人伤。

他因此才得知情况,把更夫追问自知详。

“现有近邻作证,还要强辩?打!打!打!”

呀,老父台呀!

我与他未曾通来往,并无有深仇不可忘。

为甚么将他二命丧?望父台仔细把情详。

“定是狂生逼奸杀毙,丈夫来捉,又把夫杀。”

呀,老父台呀!

读书人原望登金榜,焉能够犯淫走邪乡?

况莱刀还在妇手上,夫捉奸为甚睡在床?

“狂生好张烈嘴,左右与爷掌手八十!”

这真是冤枉从天降,打戒方痛得欲断肠。

老父台息怒听生讲,将实情说出免祸殃。

因缝衣曾到陈家望,生不该见色想偷香。

那妇人全然不认相,一见我开口便吷娘。

昨夜晚有人对我讲,说他家有人饮酒浆。

我心想去把奸捉上,他自然与我效鸳鸯。

见门开便往内室闯,看无人灯又不甚光。

那妇人斜坐椅子上,去搂抱才知是伤亡。

跌地下尸朴我身上,忙扒起出外想逃亡。

遇更夫见了兴波浪,才将我诬合在公堂。

“狂生实在烈嘴,左右与爷夹起!”催了三次,死而复苏,泣曰:

这一阵夹得浑身胀,险些儿一命见阎王。

不招供难以受刑杖,若招了又怕要填场。

莫奈何招供写认状,也免得此刻苦难当。

因逼奸不从切颈项,正行凶丈夫又进房。

我无奈又把他杀丧,将尸首安放在牙床。

这便是实言无虚诳,望父台笔下施恩光。

招毕丢卡。因他是个讼棍,卡犯硑贺,不曾吃苦。他父母、妻子知招了案,放声大哭,无法可救,只得天天到城隍庙对神哭诉,总求护佑明冤。

已有半月,县官朔日进香,回衙梦到城隍庙中,见一白发老翁,拿本《孟子》在看,见“梁惠”二字用墨圈着,“仁义”二字是红写的,“仁”字上少一笔,“義”缺上两点,处处皆是如此。官问老翁:“墨圈红写,缺了几笔,是何缘故?”老翁曰:“你不知吗?只因冯仁义去了头首,致使梁惠风身受囹圄。”县官忽醒,心想:“此梦莫非梁惠风遭了冤枉,这人是冯仁义杀的?”天明告知师爷,师爷曰:“解得不错,定是他杀。”官命内差暗地查问,果有冯仁义,买药未归。官想命差去拿,犹恐逃走,思得一计,因卡中死了一犯,教惠风脱衣穿在犯身,把惠风密藏衙中,扬言已死,教梁家领尸安埋,假诵经典,掩人耳目。

再说冯仁义自那夜跑出,闻妇人自刎,惠风遭冤,心中稍安,又恐迫问出来,将就买药,出外躲避。后闻惠风已死,慢慢回铺,两日就被差人拿去。官坐堂问曰:“你为甚将陈国昌夫妇杀死?今见本县,还不招吗?”仁义曰:“小人出门已久,并不知情。”官曰:“胆大狗奴!不打你是不招的,左右与我掌嘴一百!”仁义口口称冤。官命用夹棍夹起,仁义大骇,喊曰:“大老爷施恩!小人愿招!”

大老爷在上容告诉,听小人从头说明目。

民原在灌县城外住,出世来做事甚糊涂。

二爹妈常将民教谕,就盗亲银子与衣服。

逃出外来到夔州府,泉源堂帮工把口譒。

因收账常到陈家去,他妻子打扮甚姑苏。

一见我即来把话叙,就约我夜间去同铺。

说他是大宁县官女,被国昌奸污暗拐出。

他情愿与我为夫妇,与国昌从此便反目。

有一夜酒饮三更鼓,他丈夫回家把门呼。

我慌忙上楼去躲住,陈国昌进房便上铺。

我帽在桌上忘记取,恐国昌看见难结局。

手指帽教妇快藏住,他不懂摸头又指夫。

他就把帽边来刀取,转身去便切夫头颅。

骇得我魂魄齐飞去,跌下楼拿帽就跑出。

谅必他骇得心无主,自刎死免得受诛戮。

我躲避惠风遭冤苦,闻死了我方转回屋。

谁知道被差来拿住,在公堂打得痛入腑。

无奈了才把实言吐,须念我此事非民辜。

招毕丢卡,释放梁惠风,详文上司,回文将冯仁义抵偿。惠风回去剃头冒风,又因亲朋宴贺,吃了雄鸡,寒火结胸,拨解不开,数日即死。

从此看来,淫为万恶首,孝乃百行源,行之获福,反之遭报。你看陈维明忤逆不孝,而国昌更甚;冯仁义、梁惠风、巫爱莲数人不孝而复贪淫,卒死于非命。人奈何好色而不孝亲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