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及将东封,授说为右丞相兼中书令,源乾曜为左丞相兼侍中,盖勒成岱宗,以明宰相佐成王化也。说又撰《封禅坛颂》以纪圣德。初,源乾曜本意不欲封禅,而说因赞其事,由是颇不相平。及登山,说引所亲摄供奉官及主事等从升,加阶超入五品,其余官多不得上。又行从兵士,惟加勋,不得赐物,由是颇为内外所怨。先是,御史中丞宇文融献策,请括天下逃户及籍外剩田,置十道劝农使,分往检察。说嫌其扰人不便,数建议违之。及东封还,融又密奏分吏部置十铨,融与礼部尚书苏颋等分掌选事。融等每有奏请,皆为说所抑,由是铨综失叙。融乃与御史大夫崔隐甫、中丞李林甫奏弹说引术士夜解及受赃等状,敕宰臣源乾曜、刑部尚书韦抗、大理少卿胡珪、御史大夫崔隐甫就尚书省鞫问。说兄左庶子光诣朝堂割耳称冤。时中书主事张观、左卫长史范尧臣并依倚说势,诈假纳赂,又私度僧王庆则往来与说占卜吉凶,为隐甫等所鞫伏罪。说经两宿,玄宗使中官高力士视之,回奏:“说坐于草上,于瓦器中食,蓬首垢面,自罚忧惧之甚。”玄宗悯之。力士奏曰:“说曾为侍读,又于国有功。”玄宗然其奏,由是停兼中书令,观及庆则决杖而死,连坐迁贬者十余人。隐甫及融等恐说复用为己患,又密奏毁之。明年,诏说致仕,仍令在家修史。
初,说为相时,玄宗意欲讨吐蕃,说密奏许其通和,以息边境,玄宗不从。
及瓜州失守,王掞死,说因获巂州斗羊,上表献之,以申讽谕。其表:“臣闻勇士冠鸡,武夫戴鹖,推情举类,获此斗羊。远生越巂,蓄性刚决,敌不避强,战不顾死,虽为微物,志不可挫。伏惟陛下选良家于六郡,求猛士于四方,鸟不遁才,兽不藏伎。如蒙效奇灵圃,角力天场,却鼓怒以作气,前踯躅以奋击。趹若奔云之交触,碎如转石之相叩,裂骨赌胜,溅血争雄,敢毅见而冲冠,鸷狠闻而击节。冀将少助明主市骏骨、揖怒蛙之意也。若使羊能言,必将曰‘若斗不解,立有死者’。所赖至仁无残,量力取劝焉。臣缘损足,未堪履地,谨遣男诣金明门奉进。”玄宗深悟其意,赐绢及杂彩一千匹。
十七年,复拜尚书左丞相、集贤院学士,寻代源乾曜为尚书左丞相。视事之日,上敕所司供帐,设音乐,内出酒食,御制诗一篇以叙其事。寻以修谒陵仪注功,加开府仪同三司。时长子均为中书舍人,次子垍尚宁亲公主,拜驸马都尉,又特授说兄庆王傅光为银青光禄大夫。当时荣宠,莫与为比。
十八年,遇疾,玄宗每日令中使问疾,并手写药方赐之。十二月薨,时年六十四。上惨恻久之,遽于光顺门举哀,因罢十九年元正朝会,诏曰:
弘济艰难,参其功者时杰;经纬礼乐,赞其道者人师。式瞻而百度允厘,既往而千载贻范。台衡轩鼎,垂黼藻于当今;徽策宠章,播芳蕤于后叶。故开府仪同三司、尚书左丞相、集贤院学士知院事、上柱国、燕国公张说,辰象降灵,云龙合契。元和体其冲粹,妙有释其至赜。挹而莫测,仰之弥高。精义探系表之微,英辞鼓天下之动。昔侍春诵,绸缪岁华。含舂容之声,叩而尽应;蕴泉源之智,启而斯沃。授命兴国,则天衢以通;济用和民,则朝政惟允。司钧总六官之纪,端揆为万邦之式。方弘风纬俗,返本于上古之初;而迈德振仁,不臻于中寿之福。
于嗟不慭,既丧斯文。宣室余谈,泠然在耳;王殿遗草,宛留其迹。言念忠贤,良深震悼。是使当宁抚几,临乐彻悬,罢称觞之仪,遵往襚之礼。可赠太师,
赐物五百段。
始玄宗在东宫,说已蒙礼遇。及太平用事,储位颇危,说独排其党,请太子监国,深谋密画,竟清内难,遂为开元宗臣。前后三秉大政,掌文学之任凡三十年。为文俊丽,用思精密,朝廷大手笔,皆特承中旨撰述,天下词人,咸讽诵之。
尤长于碑文、墓志,当代无能及者。喜延纳后进,善用己长,引文儒之士,佐佑王化,当承平岁久,志在粉饰盛时。其封泰山,祠脽上,谒五陵,开集贤,修太宗之政,皆说为倡首。而又敦气义,重然诺,于君臣朋友之际,大义甚笃。时中书舍人徐坚自负文学,常以集贤院学士多非其人,所司供膳太厚,尝谓朝列曰:
“此辈于国家何益,如此虚费。”将建议罢之。说曰:“自古帝王功成,则有奢纵之失,或兴池台,或玩声色。今圣上崇儒重道,亲自讲论,刊正图书,详延学者。今丽正书院,天子礼乐之司,永代规模,不易之道也。所费者细,所益者大。
徐子之言,何其隘哉!”玄宗知之,由是薄坚。说既遭讪铄,罢知政事,专集贤文史之任,每军国大事,帝遣中使先访其可否。说尝自制其父《赠丹州刺史骘碑文》,玄宗闻之而御书其碑额赐之曰“呜呼,积善之墓”。有文集三十卷。太常谥议曰“文贞”,左司郎中阳伯诚驳议,以为不称,工部侍郎张九龄立议,请依太常为定,纷纶未决。玄宗为说自制神道碑文,御笔赐谥曰“文贞”,由是方定。
均、垍皆能文。说在中书,兄弟已掌纶翰之任。居父忧服阕,均除户部侍郎,转兵部。二十六年,坐累贬饶州刺史,以太子左庶子征,复为户部侍郎。九载,迁刑部尚书。自以才名当为宰辅,常为李林甫所抑。及林甫卒,依附权臣陈希烈,期于必取。既而杨国忠用事,心颇恶之,罢希烈知政事,引文部侍郎韦见素代之,仍以均为大理卿。均大失望,意常郁郁。禄山之乱,受伪命为中书令,掌贼枢衡。
李岘、吕諲条疏陷贼官,均当大辟。肃宗于说有旧恩,特免死,长流合浦郡。
垍,以主婿,玄宗特深恩宠,许于禁中置内宅,侍为文章,尝赐珍玩,不可胜数。时兄均亦供奉翰林院,常以所赐示均,均戏谓垍曰:“此妇翁与女婿,非天子赐学士也。”天宝中,玄宗尝幸垍内宅,谓垍曰:“希烈累辞机务,朕择其代者,孰可?”垍错愕未对,帝即曰:“无逾吾爱婿矣。”垍降阶陈谢。杨国忠闻而恶之,及希烈罢相,举韦见素代,垍深觖望。天宝十三年正月,范阳节度使安禄山入朝。时禄山立破奚、契丹功,尤加宠异。禄山求带平章事,下中书拟议。
国忠进言曰:“禄山诚立军功,然眼不识字,制命若行,臣恐四夷轻国。”玄宗乃止,加左仆射而已。及禄山还镇,命中官高力士饯于浐坡。既还,帝曰:“禄山慰意否?”力士曰:“观其深心郁郁,必伺知宰相之命不行故也。”帝告国忠,国忠曰:“此议他人不知,必张垍所告。”帝怒,尽逐张垍兄弟。出均为建安太守,垍为卢溪郡司马,埱为宜春郡司马。岁中召还,再迁为太常卿。
禄山之乱,玄宗幸蜀,宰相韦见素、杨国忠、御史大夫魏方进等从,朝臣多不至。次咸阳,帝谓高力士曰:“昨日苍黄离京,朝官不知所诣,今日谁当至者?”
力士曰:“张垍兄弟世受国恩,又连戚属,必当先至。房琯素有宰相望,深为禄山所器,必不此来。”帝曰:“事未可料。”是日,琯至,帝大悦,因问均、垍,琯曰:“臣离京时,亦过其舍,比约同行,均报云‘已于城南取马’。观其趣向,来意不切。”既而均弟兄果受禄山伪命,垍与陈希烈为贼宰相,垍死于贼中。
陈希烈者,宋州人也。精玄学,书无不览。开元中,玄宗留意经义,自褚无量、元行冲卒后,得希烈与凤翔人冯朝隐,常于禁中讲《老》、《易》。累迁至秘书少监,代张九龄专判集贤院事。玄宗凡有撰述,必经希烈之手。李林甫知上睠待深异,又以和裕易制,乃引为宰相,同知政事,相行甚欢。而林甫居位日久,虽阴谋奸画足以自固,亦希烈佐佑唱和之力也。累迁兼兵部尚书、左相,封颍川郡开国公,宠遇侔于林甫。及林甫死,杨国忠用事,素忌嫉之。乃引韦见素同列,罢希烈知政事,守太子太师。希烈失恩,心颇怏怏。禄山之乱,与张垍、达奚珣同掌贼之机衡。六等定罪,希烈当斩,肃宗以上皇素遇,赐死于家。
史臣曰:刘徐公负不羁之材,逢抵巇之运,遂能奋命决策,扶力中兴,朝为徒步之人,夕据公侯之位,苟非轻死重利,不耻不义之富,安及此哉!郭代公、张燕公解逢掖而登将坛,驱貔虎之师,断獯戎之臂,暨居衡轴,克致隆平,可谓武纬文经,惟申与甫而已。惜乎均、垍务速,失节贼廷。自武德已来,称贤相者,房、杜、姚、宋四公,皆遭无赖子弟污圮先业,非独燕国之不幸也。希烈柔而多智,长于名理,竟死于名。所谓离娄不见其眉睫,与夫平叔、太初,同膏肓耳。
赞曰:箕、微去纣,闳、散扶昌。谋不近义,旋踵而亡。幽求不令,道济允臧。伟哉郭侯,勋德煌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