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寻迁中书侍郎,兼中书令。
节愍太子诛武三思后,有三思党与宗楚客、纪处讷令侍御史冉祖雍奏言:
“安国相王及镇国太平公主亦与太子连谋举兵,请收付制狱。”中宗召至忠令按其事,至忠泣而奏曰:“陛下富有四海,贵为天子,岂不能保一弟一妹,受人罗织?宗社存亡,实在于此。臣虽愚昧,窃为陛下不取。《汉书》云:‘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愿陛下详察此言。且往者则天皇后欲令相王为太子,王累日不食,请迎陛下。固让之诚,天下传说,足明冉祖雍等所奏,咸是构虚。”帝深纳其言而止。寻转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至忠上疏陈时政,曰:
臣闻王者列职分司,为人求理,求理之道,必在用贤。得其人则公务克修,非其才则厥官如旷。官旷则事废,事废则人残,渐至凌迟,率由于此。顷者选曹授职,政事官人,或异才升,多非德进。皆因依贵要,互为粉饰,苟得即是,曾无远图,上下相蒙,谁肯言及?臣闻官爵者公器也,恩幸者私惠也,祇可金帛富之,粱肉食之,以存私泽也。若以公器为私用,则公议不行,而劳人解体;以小私而妨至公,则私谒门开,而正言路绝,俭人递进,君子道消,日削月朘,卒见凋弊者,为官非其人也。昔汉馆陶公主为子求郎,明帝谓曰:“郎官上应列宿,出宰百里,苟非其人,则人受其殃。”赐钱十万而已。此即至公之道不亏,恩私之情无替,良史直笔,将为美谈,于今称之,不辍其口者也。当今列位已广,冗员倍多,祈求未厌,日月增数。陛下降不赀之泽,近戚有无涯之请,卖官利己,鬻法徇私。台寺之内,朱紫盈满,官秩益轻,恩赏弥数。俭利之辈,冒进而莫识廉隅;方雅之流,知难而敛分丘陇。才者莫用,用者不才,二事相形,十有其五。
故人不效力而官匪其人,欲求其理,实亦难哉。
臣窃见宰相及近侍要官子弟,多居美爵,此并势要亲戚,罕有才艺,递相嘱托,虚践官荣。《诗》云:“东人之子,职劳不赉。西人之子,粲粲衣服。私人之子,百僚是试。或以其酒,不以其浆。壥壥佩璲,不以其长。”此言王政不平,众官废职,私家之子,列试于荣班,非任之人,徒长其饰佩。臣愚伏愿陛下想居安思危之义,行改弦易张之道。爱惜爵赏,审量材识,官无虚授,人必为官,进大雅于枢近,退小子于闲僻,政令惟一,威恩以信,私不害公,情不挠法,则天下幸甚。臣伏见永徵故事,宰相子弟多居外职者,非直抑强宗、分大族,亦以退不肖、择贤才。伏愿陛下远稽旧典,近遵先圣,特降明敕,令宰相已下及诸司长官子弟,并改授外官,庶望分职四方,共宁百姓,表里相统,遐迩乂安。
疏奏不纳。
明年,代韦巨源为侍中,仍依旧修史。寻迁中书令。时宗楚客、纪处讷潜怀奸计,自树朋党,韦巨源、世再思、李峤皆唯诺自全,无所匡正。至忠处于其间,颇存正道,时议翕然重之。中宗亦曰:“诸宰相中,至忠最怜我。”韦庶人又为亡弟赠汝南王洵与至忠亡女为冥婚合葬。及韦氏败,至忠发墓,持其女柩归,人以此讥之。至忠又以女适庶人舅崔从礼之子。成礼日,中宗为萧氏婚主,韦庶人为崔氏婚主,时人谓之“天子嫁女,皇后娶妇”。
睿宗即位,景云初,出为晋州刺史,甚有能名。时太平公主用事,至忠潜遣间使申意,求入为京职。诛韦氏之际,至忠一子任千牛,为乱兵所杀,公主冀至忠以此怨望,可与谋事,即纳其请。召拜刑部尚书、右御史大夫,再迁吏部尚书。
先天二年,复为中书令。是岁,至忠与窦怀贞、魏知古、崔湜、陆象先、柳冲、徐坚、刘子玄等撰成《姓族系录》二百卷,有制加爵赐物各有差。
未几,左仆射窦怀贞、侍中岑羲及至忠并户部尚书李晋、太子少保薛稷、左散骑常侍贾膺福、左羽林大将军常元楷、右羽林将军李慈等与太平公主谋逆事泄,至忠遽遁入山寺,数日,捕而伏诛,籍没其家。至忠虽清俭刻己,然简约自高,未尝接待宾客,所得俸禄,亦无所赈施。及籍没,财帛甚丰,由是顿绝声望矣。
弟元嘉,工部侍郎;广微,工部员外。
宗楚客者,蒲州河东人,则天从父姊之子也。兄秦客,垂拱中潜劝则天革命称帝,由是累迁内史。后与楚客及弟晋卿并以奸赃事发,配流岭外。秦客死,楚客等寻复追还。楚客累迁夏官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神龙初,为太仆卿。武三思用事,引楚客为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晋卿累迁将作大匠。节愍太子既杀武三思,兵败,逃于鄠县,楚客遣使追斩之,仍令以其首祭三思及崇训丧柩。
韦庶人及安乐公主尤加亲信,未几,迁中书令。楚客虽迹附韦氏,而尝别有异图,与侍中纪处讷共为朋党,故时人呼为宗、纪。
景龙中,西突厥娑葛与阿史那忠节不和,屡相侵扰,西陲不安。安西都护郭元振奏请徒忠节于内地,楚客与晋卿、处讷等各纳忠节重赂,奏请发兵以讨娑葛,不纳元振所奏。娑葛知而大怒,举兵入寇,甚为边患。于是监察御史崔琬劾奏楚客等曰:
臣闻四牡项领,良御不乘;二心事君,明罚无舍。谨案宗楚客、纪处讷等,性惟险诐,志越溪壑,幸以遭逢圣主,累忝殊荣,承恺悌之恩,居弼谐之地。
不能刻意砥操,忧国如家,微效涓尘,以裨川岳。遂乃专作威福,敢树朋党,有无君之心,阙大臣之节。潜通猃狁,纳贿不赀;公引顽凶,受赂无限。丑问充斥,秽行昭彰。且境外之交,情状难测,今娑葛反叛,边鄙不宁,由此贼臣,取怨中国。论之者惧祸以结舌,语之者避罪以钳口。但晋卿昔居荣职,素阙忠诚,屡抵严刑,皆由黩货。今又叨忝,频沐殊恩,厚禄重权,当朝莫比。曾无悛改,仍徇赃私,此而可容,孰不可恕?臣谬参直指,义在触邪,请除巨蠹,用答天造。楚客、处讷、晋卿等骄恣跋扈,人神同疾,不加天诛,讵清王度。并请收禁,差三司推鞫。
旧制,大臣有被御史对仗劾弹者,即俯偻趋出,立于朝堂待罪。楚客更咤鳃作色而进,自言以执性忠鲠,被琬诬奏。中宗竟不能穷核其事,遽令琬与楚客等结为义兄弟以和解之。韦氏败,楚客与晋卿等皆伏诛。
纪处讷者,秦州上邽人也。娶武三思妻之姊,由是累迁太府卿。神龙中,尝因谷贵,中宗召处讷亲问其故。武三思讽知太史事右骁卫将军迦叶志忠、太史令傅孝忠奏言,“其夜有摄提星入太微,至帝座。此则王者与大臣私相接,大臣能纳忠,故有斯应。”帝以为然,降敕褒述处讷,赐衣一副、彩六十段。无几,进拜侍中,与楚客等同时伏诛。
史官曰:大帝、孝和之朝,政不由己,则天在位,已绝缀旒,韦后司晨,前踪覆辙。当是时,奸邪有党,宰执求容,顺之则恶其名彰,逆之则忧其祸及,欲存身致理者,非中智常才之所能也。况元忠、安石、巨源、至忠、彦昭等行非纯一,识昧存亡,徇利贪荣,有始无卒,不得其死,宜哉!楚客、晋卿、处讷等谗谄并进,威虐贯盈,不使逃刑,可谓政正。
赞曰:为唐重臣,食唐重禄。颠危不持,富贵何足。二宗、一纪,谗邪酷毒。
与前数公,死不知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