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丈夫不死,当立大功,岂可为逃亡之虏也?我知高鸡泊中广大数百里,莞蒲阻深,可以逃难,承间而出,虏掠足以自资。既得聚人,且观时变,必有大功于天下矣。”
安祖然其计。建德招诱逃兵及无产业者,得数百人,令安祖率之,入泊中为群盗,安祖自称将军。鄃人张金称亦结聚得百人,在河阻中。蓚人高士达又起兵得千余人,在清河界中。时诸盗往来漳南者,所过皆杀掠居人,焚烧舍宅,独不入建德之闾。由是郡县意建德与贼徒交结,收系家属,无少长皆杀之。建德闻其家被屠灭,率麾下二百人亡归。士达自称东海公,以建德为司兵。后安祖为张金称所杀,其兵数千人又尽归于建德。自此渐盛,兵至万余人,犹往来高鸡泊中。每倾身接物,与士卒均执勤苦,由是能致人之死力。
十二年,涿郡通守郭绚率兵万余人来讨士达。士达自以智略不及建德,乃进为军司马,咸以兵授焉。建德既初董众,欲立奇功以威群贼,请士达守辎重,自简精兵七千人以拒绚,诈为与士达有隙而叛之。士达又宣言建德背亡,而取虏获妇人绐为建德妻子,于军中杀之。建德伪遣人遗绚书请降,愿为前驱,破士达以自效。约信之,即引兵从建德至长河界,期与为盟,共图士达。绚兵益懈而不备,建德袭之,大破绚军,杀略数千人,获马千余匹,绚以数十骑遁走,遣将追及于平原,斩其首以献士达。由是建德之势益振。
隋遣太仆卿杨义臣率兵万余人讨张金称,破之于清河,所获贼众皆屠灭,余散在草泽间者复相聚而投建德。义臣乘胜至平原,欲入高鸡泊中,建德谓士达曰:
“历观隋将,善用兵者,唯义臣耳。新破金称,远来袭我,其锋不可当。请引兵避之,令其欲战不得,空延岁月,将士疲倦,乘便袭击,可有大功。今与争锋,恐公不能敌也。”士达不从其言,因留建德守壁,自率精兵逆击义臣。战小胜,而纵酒高宴,有轻义臣之心。建德闻之曰:“东海公未能破贼而自矜大,此祸至不久矣。隋兵乘胜,必长驱至此,人心惊骇,吾恐不全。”遂留人守壁,自率精锐百余据险,以防士达之败。后五日,义臣果大破士达,于阵斩之,乘势追奔,将围建德。守兵既少,闻士达败,众皆溃散。建德率百余骑亡去,行至饶阳,观其无守备,攻陷之,抚循士众,人多愿从,又得三千余兵。初,义臣既杀士达,以为建德不足忧。建德复还平原,收士达败兵之死者,悉收葬焉。为士达发丧,三军皆缟素。招集亡卒,得数千人,军复大振,始自称将军。初,群盗得隋官及山东士子皆杀之,唯建德每获士人,必加恩遇。初得饶阳县长宋正本,引为上客,与参谋议。此后隋郡长吏稍以城降之,军容益盛,胜兵十余万人。
十三年正月,筑坛场于河间乐寿界中,自称长乐王,年号丁丑,署置官属。
七月,隋遣右翊卫将军薛世雄率兵三万来讨之,至河间城南,营于七里井。建德闻世雄至,选精兵数千人伏河间南界泽中,悉拔诸城伪遁,云亡入豆子中。世雄以为建德畏己,乃不设备。建德觇知之,自率敢死士一千人袭击世雄。会云雾昼晦,两军不辨,隋军大溃,自相踏藉,死者万余,世雄以数百骑而遁,余军悉陷。于是建德进攻河间,频战不下。其后城中食尽,又闻炀帝被弑,郡丞王琮率士吏发丧,建德遣使吊之,琮因使者请降,建德退舍具馔以待焉。琮率官属素服面缚诣军门,建德亲解其缚,与言隋亡之事,琮俯伏裴哀,建德亦为之泣。诸贼帅或进言曰;“琮拒我久,杀伤甚众,计穷方出,今请烹之。”建德曰:“此义士也。方加擢用,以励事君者,安可杀之!往在泊中共为小盗,容可恣意杀人,今欲安百姓以定天下,何得害忠良乎?”因令军中曰:“先与王琮有隙者,今敢动摇,罪三族。”即日授琮瀛州刺史。始都乐寿,号曰金城宫,自是郡县多下之。
武德元年冬至日,于金城宫设会,有五大鸟降于乐寿,群鸟数万从之,经日而去,因改年为五凤。有宗城人献玄珪一枚,景城丞孔德绍曰:“昔夏禹膺箓,天锡玄珪。今瑞与禹同,宜称夏国。”建德从之。先是,有上谷贼帅王须拔自号漫天,拥众数万,入掠幽州,中流矢而死。其亚将魏刀儿代领其众,自号历山飞,入据深泽,有徒十万。建德与之和,刀儿因弛守备,建德袭破之,又尽并其地。
二年,宇文化及僣号于魏县,建德谓其纳言宋正本、内史侍郎孔德绍曰:
“吾为隋之百姓数十年矣,隋为吾君二代矣。今化及杀之,大逆无道,此吾仇矣,请与诸公讨之,何如?”德绍曰:“今海内无主,英雄竞逐,大王以布衣而起漳浦,隋郡县官人莫不争归附者,以大王仗顺而动,义安天下也。宇文化及与国连姻,父子兄弟受恩隋代,身居不疑之地,而行弑逆之祸,篡隋自代,乃天下之贼也。此而不诛,安用盟主!”建德称善。即日引兵讨化及,连战,大破之。化及保聊城,建德纵撞车抛石,机巧绝妙,四面攻城,陷之。建德入城,先谒隋萧皇后,与语称臣。悉收弑炀帝元谋者宇文智及、杨士览、元武达、许弘仁、孟景,集隋文武官,对而斩之,枭首辕门之外。化及并其二子同载以槛车,至大陆县斩之。
建德每平城破阵,所得资财,并散赏诸将,一无所取。又不啖肉,常食唯有菜蔬、脱粟之饭。其妻曹氏不衣纨绮,所使婢妾才十数人。至此,得宫人以千数,并有容色,应时放散。得隋文武官及骁果尚且一万,亦放散,听其所去。又以隋黄门侍郎裴矩为尚书左仆射,兵部侍郎崔君肃为侍中,少府令何稠为工部尚书,自余随才拜授,委以政事,其有欲往关中及东都者亦恣听之,仍给其衣粮,以兵援之,送出其境。攻陷洺州,虏刺史袁子干。迁都于洺州,号万春宫。遣使往灌津,祠窦青之墓,置守冢二十家。又与王世充结好,遣使朝隋越王侗于洛阳。后世充废侗自立,乃绝之,始自尊大,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跸,下书言诏。追谥隋炀帝为闵帝,封齐王暕子政道为郧公。然犹依倚突厥。隋义城公主先嫁突厥,及是遣使迎萧皇后,建德勒兵千余骑送之入蕃,又传化及首以献公主。既与突厥相连,兵锋益盛。
九月,南侵相州,河北大使淮安王神通不能拒,退奔黎阳。相州陷,杀刺史吕珉。又进攻卫州,陷黎阳,左武卫大将军李世勣、皇妹同安长公主及神通并为所虏。滑州刺史王轨为奴所杀,携其首以奔建德,曰:“奴杀主为大逆,我何可纳之!”命立斩奴,而返轨首于滑州。吏人感之,即日而降。齐、济二州及兖州贼帅徐圆朗皆闻风而下。建德释李世勣,使其领兵以镇黎州。
三年正月,世勣舍其父而逃归,执法者请诛之,建德曰:“勣本唐臣,为我所虏,不忘其主,逃还本朝,此忠臣也,其父何罪!”竟不诛。舍同安长公主及神通于别馆,待以客礼。高祖遣使与之连和,建德即遣公主与使俱归。尝破赵州,执刺史张昂、邢州刺史陈君宾、大使张道源等,以侵轶其境,建德将戮之。其国子祭酒凌敬进曰:“夫犬各吠非其主,今邻人坚守,力屈就擒,此乃忠确士也。
若加酷害,何以劝大王之臣乎?”建德盛怒曰:“我至城下,犹迷不降,劳我师旅,罪何可赦?”敬又曰:“今大王使大将军高士兴于易水抗御罗艺,兵才至,士兴即降,大王之意复为可不?”建德乃悟,即命释之。其宽厚从谏,多此类也。
又遣士兴进围幽州,攻之不克,退军旅笼火城,为艺所袭,士兴大溃。先是,其大将王伏宝多勇略,功冠等伦,群帅嫉之。或言其反,建德将杀之,伏宝曰:
“我无罪也,大王何听谗言,自斩左右手乎?”既杀之,后用兵多不利。
九月,建德自帅师围幽州,艺出兵与战,大破之,斩首千二百级。艺兵频胜而骄,进袭其营,建德列阵于营中,填堑而出,击艺败之。建德薄其城,不克,遂归洺州。其纳言宋正本好直谏,建德又听谗言杀之。是后人以为诫,无复进言者,由此政教益衰。
先,曹州济阴人孟海公拥精兵三万,据周桥城以掠河南之地。其年十一月,建德自率兵渡河以击之。时秦王攻王世充于洛阳,建德中书舍人刘斌说建德曰:
“今唐有关内,郑有河南,夏居河北,此鼎足相持之势也。闻唐兵悉众攻郑,首尾二年,郑势日蹙而唐兵不解。唐强郑弱,其势必破郑,郑破则夏有齿寒之忧。
为大王计者,莫若救郑,郑拒其内,夏攻其外,破之必矣。若却唐全郑,此常保三分之势也。若唐军破后而郑可图,则因而灭之,总二国之众,乘唐军之败,长驱西入,京师可得而有,此太平之基也。”建德大悦曰:“此良策矣。”适会世充遣使乞师于建德,即遣其职方侍郎魏处绘入朝,请解世充之围。
四年二月,建德克周桥,虏海公,留其将范愿守曹州,悉发海公及徐圆朗之众来救世充。军至滑州,世充行台仆射韩洪开城纳之,遂进逼元州、梁州、管州,皆陷之,屯于荥阳。三月,秦王入武牢,进薄其营,多所伤杀,并擒其将殷秋、石瓒。时世充弟世辨为徐州行台,遣其将郭士衡领兵数千人从之,合众十余万,号为三十万,军次成皋,筑宫于板渚,以示必战。又遣间使约世充共为表里。经二月,迫于武牢,不得进。秦王遣将军王君廓领轻骑千余抄其粮运,获其大将张青特,虏获甚众。建德数不利,人情危骇,将帅已下破孟海公,皆有所获,思归洺州。凌敬进说曰:“宜悉兵济河,攻取怀州河阳,使重将居守。更率众鸣鼓建旗,逾太行,入上党,先声后实,传檄而定。渐趋壶口,稍骇蒲津,收河东之地,此策之上也。行此必有三利:一则入无人之境,师有万全;二则拓土得兵;三则郑围自解。”建德将从之,而世充之使长孙安世阴赍金玉,啖其诸将,以乱其谋。
众咸进谏曰:“凌敬,书生耳,岂可与言战乎?”建德从之,退而谢敬曰:“今众心甚锐,此天赞我矣。因此决战,必将大捷。已依众议,不得从公言也。”敬固争,建德怒,扶出焉。其妻曹氏又言于建德曰:“祭酒之言可从,大王何不纳也?请自滏口之道,乘唐国之虚,连营渐进,以取山北,又因突厥西抄关中,唐必还师以自救,此则郑围解矣。今顿兵武牢之下,日月淹久,徒为自苦,事恐无功。”建德曰:“此非女子所知也。且郑国悬命朝暮,以待吾来,既许救之,岂可见难而退,示天下以不信也?”于是悉众进逼武牢,官军按甲挫其锐。及建德结阵于汜水,秦王遣骑挑之,建德进军而战,窦抗当之。建德少却,秦王驰骑深入,反覆四五合,然后大破之。建德中枪,窜于牛口渚,车骑将军白士让、杨武威生获之。先是,军中有童谣曰:“豆入牛口,势不得久。”建德行至牛口渚,甚恶之,果败于此地。建德所领兵众,一时奔溃,妻曹氏及其左仆射齐善行将数百骑遁于洺州。余党欲立建德养子为主,善行曰:“夏王平定河朔,士马精强,一朝被擒如此,岂非天命有所归也?不如委心请命,无为涂炭生人。”遂以府库财物悉分士卒,各令散去。善行乃与建德右仆射裴矩、行台曹旦及建德妻率伪官属,举山东之地,奉传国等八玺来降。七月,秦王俘建德至京师,斩于长安市,年四十九。自起军至灭,凡六岁,河北悉平。其年,刘黑闼复盗据山东。
史臣曰:世充奸人,遭逢昏主,上则谀佞诡俗以取荣名,下则强辩饰非以制群论。终行篡逆,自恣陆梁,安忍杀人,矫情驭众,凡所委任,多是叛亡,出降秦王,不致显戮,其为幸也多矣。建德义伏乡闾,盗据河朔,抚驭士卒,招集贤良。中绝世充,终斩化及,不杀徐盖,生还神通,沉机英断,靡不有初。及宋正本、王伏宝被谗见害,凌敬、曹氏陈谋不行,遂至亡灭,鲜克有终矣。然天命有归,人谋不及。
赞曰:世充篡逆,建德愎谏,二凶即诛,中原弭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