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今御史大夫扶风公廉广州，（元和四年，马总兼御史中丞，充岭南都护本管经略使。八年，自桂管观察使为广州刺史、岭南节度使。）且专二使，增德以来远人，申威以修戎政。大飨宴合乐，从其丰盈。先是为堂于治城西北陬，（子侯切，隅也。）其位，公北向，宾众南向，（一作“公北向面宾，众宾南向”。）奏部伎于其西，视泉池于其东。隅奥庳侧，（《尔雅》：西南隅谓之奥。）庭庑下陋，（一作“漏”。）日未及晡，（日加申时曰晡。晡，音逋。一作“昃”。）则赫炎当目，汗眩更起，而礼莫克终。故凡大宴飨、大宾旅，则寓于外垒，仪形不称。公于是始斥其制，为堂南面，横八楹，从十楹，向之宴位，化为东序，西又如之。其外更衣之次，膳食之宇，列观以游目，偶亭以展声，弥望极顾，莫究其往。泉池之旧，增浚益植，以暇以息，如在林壑。问工焉取，则师舆是供；（舆，众也。）问役焉取，则蛮隶是征；问材焉取，则隙宇是迁。或益其阙，伐山浮海，农贾拱手，张目视具。乃十月甲子克成，公命飨于新堂。幢牙茸纛，（幢，幡。牙，旗纛，古用犁牛尾，今军中大皂旗名纛。幢，传江切。）金节析羽，（《周礼》：山国用虎节，泽国用龙节，皆以金为之。）旆旗旟旞，（《周礼》：军吏载旗，百官载；旟。又曰：熊虎为旗，鸟隼为旟，全羽为旟，析羽为旌。旞，音遂。“旆”，一作“旂”。）咸饰于下。鼓以鼖晋，（鼖，音坟。）金以铎铙。（《周礼·夏官》：诸侯执贲鼓，军将执晋鼓，卒长执铙，两司马执铎。《鼓人》曰：以贲鼓鼓军事，以晋鼓鼓金奏，以金铙止鼓，以金铎通鼓。注：大鼓谓之贲，长八尺。晋鼓长六尺六寸。铙如铃，无舌有秉，执而鸣之，以止击鼓。）公与监军使，肃上宾，延郡僚，将校士吏，咸次于位。卉裳羪衣，（卉羪，皆蛮夷所服。《书》：岛夷卉服。卉，草也。羪，毡类，织毛为之。盖西胡毳布，若今毼及氍毹皆是。羪，音计。）胡夷蜑蛮，（蜑，音诞，南方夷曰蜑。）睢盱就列者，（睢盱，张目貌。《字林》：睢，仰目。盱，张目。睢，火佳切。）千人以上。鉶鼎体节，（鉶，盛羹之器。体，谓全体。节，谓支节。鉶，音刑。）燔炮胾炙，（胾，大脔也。炙，炙肉。胾，侧吏切。炙，之夜切。）羽鳞狸互之物，沉泛醍盎之齐，（《周礼》：酒正辨五齐之名，一曰泛齐，二曰醴齐，三曰盎齐，四曰缇齐，五曰沉齐。注云：泛者，泛泛然。盎，犹翁也，成而翁翁然。醍者，色红赤。又云：沉者，成而滓沉。醍，他礼切。齐，才诣切。）均饫于卒士。兴王之舞，（谓《七德舞》、《九功舞》之类。）服夷之伎，（唐有西凉伎、天竺伎、龟兹伎、安国伎、疏勒伎、康国伎之类。）揳击吹鼓之音，（揳，先结切。亦作“戛”。吹，去声。）飞腾幻怪之容，（幻怪，如鱼龙曼延之戏。“幻”，一作“眩”。）寰观于远迩。礼成乐遍，以叙而贺，且曰：“是邦临护之大，五人合之，（岭南节度兼五府讨击使。）非是堂之制不可以备物，非公之德不可以容众。旷于往初，肇自今兹，大和有人，以观远方，古之戎政，其曷用加此！”

华元，名大夫也，杀羊而御者不及；（《左传》宣二年：宋华元御郑。将战，华元杀羊食士，其御羊斟不与。及战，曰：“畴昔之羊，子为政，今日之事，我为政。”与入郑师，故败。）霍去病，良将军也，余肉而士有饥色。（汉霍去病为侍中，贵不省士。其从军，上为遣太官赍数十乘。既还，重车余弃粱肉，而士有饥色。）犹克称能，以垂到今。矧兹具美，其道不废，愿访于金石，（“访”，一作“勒”。）以永示后祀。遂相与来告，且乞辞。某让不获，乃刻于兹石云。（一无“云”字。）

邠宁进奏院记（作之年月，具见本篇。）

凡诸侯述职之礼，（《孟子》：诸侯朝于天子曰述职。述职者，述所职也。）必有栋宇建于京师。朝觐为修容之地，（《周礼》：春见曰朝，秋见曰觐。修容，谓修其仪容也。）会计为交政之所。（《孟子》曰：孔子尝为委吏矣，曰会计当而已矣。）其在周典，则皆邑以具汤沐；（《王制》：方伯为朝天子者，皆有汤沐之邑于天子之县内，视元士。注：给斋戒自洁清之用，浴用汤，沐用潘。）其在汉制，则皆互阝以奉朝请。（汉法，诸侯春见曰朝，秋见曰请。《文帝纪》云：至互阝而议之。颜师古注云：郡国朝宿之舍在京师者，率名曰互阝。丁礼切，与“邸”同，至也。）唐兴因之，则皆院以备进奏，（大历十二年五月，诸道互阝移在上都者，改为进奏院，吏曰留后。）政以之成，礼于是具，由旧章也。（《诗》：率由旧章。章，典章也。）皇帝宅位十一载，（《书》：朕宅帝位三十有三载。德宗大历十四年即位，至贞元五年，十一载。）悼边氓之未乿，恶凶虏之犹阻，博求群臣，以朗宁王张公为能。（贞元四年，吐蕃三万骑寇泾、邠等州。七月，授河中节度使浑瑊邠宁庆副元帅，以左金吾将军张献甫检校刑部尚书兼邠州刺史、邠宁节度观察使，代韩游瑰。史不载献甫封朗宁王。）俾其建节剖符，守股肱之郡，（汉文帝谓季布曰：“河东吾股肱郡，故特召君耳。”）统爪牙之职，（《诗》：祈父予王之爪牙。）董制三军，抚柔万人。乃新斯院，弘我旧规。（一作“制”。）高其囗闳，（《左传》襄三十一年：高其囗闳。）壮其门闾。以奉王制，以修古典，至敬也；以尊朝觐，以率贡职，至忠也。执忠与敬，臣道毕矣。公尝鸣佩执玉，展礼天朝。又尝伐叛获丑，献功魏阙。（四年九月，吐蕃寇宁州，献甫率众御之，斩首百余级。）其余归时事，修常职，宾属受辞而来使，旅贲奉章而上谒。（《周礼》：旅贲氏，凡祭祀会同宾客，则服而趍。）稽疑于太宰，质政于有司，下及奔走之臣，传遽之役，川流环运，以达教令。大凡展采于中都，率由是焉。故领斯院者，必获历阊阖，（《楚辞》：排阊阖而望予。薛综注《西京赋》：紫微宫门，名曰阊阖。）登太清，仰万乘之威，而通内外之事。王宫九关而不间，（《楚辞》云：魂兮归来，君无上天些。虎豹九关，啄害下人些。注：天门九重，使虎豹执其关闭。）辕门十舍而如近，斯乃军府之要枢，（一作“会”。）邠宁之能政也。

惟公端明而厚，温裕而肃，宏略特出，大志高迈。施德下邑，而黎人咸怀；设险西陲，（一作“捍敌西陲”。）而戎虏伏息。（献甫至镇，断山为堑，选岩要地筑烽堡。请复盐州及洪门、洛原镇屯兵，诏可。寻又遣兵马使魏光逐吐蕃，筑盐、夏二城，虏众畏，不敢入寇。）茂功溢于太常，（“茂”，一作“戎”。）盛烈动于人听，则斯院之设，乃他政之末者也。赞公于他政之末，故词不周德；称公于天子之都，故礼不称位，斯古道也。贞元十二年十月六日，河东柳宗元为记。

兴州江运记（事具本篇。）

御史大夫严公，（贞元十五年，以兴州刺史严砺兼御史大夫，为山南西道节度使。砺本梓州盐亭县人。）牧于梁（《书》：华阳黑水惟梁州。梁，即唐山南西道。）五年。（自贞元十六年至二十一年，为五年。）嗣天子（贞元二十一年，顺宗即位，改元永贞。）举周、汉进律增秩之典，（“举”，一作“用”。《王制》：诸有功于民者加地进律。《汉书·循吏传》：二千石有治理效，辄以玺书勉励，增秩赐金。）以亲诸侯。谓公有功德理行，就加礼部尚书。（新旧《传》皆不载加礼部尚书。）是年四月，使中谒者（《汉书·百官表》：谒者掌宾赞受事。灌婴为中谒者，后常以阉人为之。）来锡公命。（《左传》文公元年，天王使毛伯来锡公命。）宾僚吏属，将校卒士，黧老童孺，填溢公门，（“公”，一作“于”。）舞跃欢呼，愿建碑纪德，垂亿万祀。公固不许，而相与怨咨，（“而”字上有“退”字。）遑遑如不饮食。于是西鄙之人，（“西”，一作“四”。）密以公刊山导江之事，（“密”，一作“私”。或无“公”字。）愿刻岩石。曰：维梁之西，其蔽曰某山，其守曰兴州。兴州之西为戎居，岁备亭障，实以精卒。以道之险隘，兵困于食，守用不固。公患之（一无“患之”二字。）曰：“吾尝为兴州，凡其土人之故，（一无“土”字。）吾能知之。自长举北至于青泥山，又西抵于成州，过栗亭川，逾宝井堡，崖谷峻隘，十里百折，负重而上，若蹈利刃。盛秋水潦，（郎到切。）穷冬雨雪，（一作“水潦于秋，雨雪于冬”。）深泥积水，相辅为害。颠踣腾藉，（踣，音匐，僵也。藉，慈夜切。《汉书》：相枕藉死。在下曰藉。）血流栈道。糗粮刍藁，填谷委山；马牛群畜，相藉物故。（“藉”，一作“枕”。）餫夫毕力，（餫，音运，野馈也。）守卒延颈，嗷嗷之声，其可哀也。若是者，绵三百里而馀。自长举之西，（“之”，一作“而”。）可以导江而下，二百里而至，昔之人莫得知也。吾受命于君而育斯人，其可已乎？”乃出军府之币，以备器用，即山僦功。（僦，即又切。）由是转巨石，仆大木，焚以炎火，沃以食醯，（馨兮切。）摧其坚刚，化为灰烬。畚锸之下，（畚，音本。锸，侧洽切。）易甚朽壤，（《新史·地理志》：兴州长举县，元和中，节度使严砺自县而西疏嘉陵江二百里，焚巨石，沃醯以碎之，通沟以馈成州戍兵。）乃辟乃垦，乃宣乃理。随山之曲直以休人力，顺地之高下以杀湍悍。（杀，所界切，衰小之也。）厥功既成，咸如其素。于是决去壅土，疏导江涛，万夫呼囗，莫不如志。雷腾云奔，百里一瞬，既会既远，澹为安流。（“澹”，一作“淡”。）焌徒讴歌，（《诗》：焌徒楫之。焌，众也。）枕卧而至，戍人无虞，专力待寇。

惟我公之功，畴可侔也！而无以酬德，致其大愿，又不可得命。（一无“可”字。）矧公之始来，属当恶岁，府庾甚虚，器备甚殚，（音单。）饥馑昏札，（《左传》昭十九年：札瘥夭昏。注：夭死曰札，小疫曰瘥，短折曰夭，未名曰昏。）死徙充路。赖公节用爱人，克安而生，老穷有养，幼乳以遂，不问不使，咸得其志。公命鼓铸，库有利兵；公命屯田，师有余粮；（一本自“师有余粮”下无四十字，便与“杠梁以成”相接。）选徒练旅，有众孔武；平刑议狱，有众不黩；（音渎。）增石为防，膏我稻粱；岁无凶灾，家有积仓；传馆是饰，（传，直恋切。）旅忘其归；杠梁以成，（“杠”，一作“虹”。）人不履危。若是者，皆以戎隙帅士而为之，不出四方之力，（“方”，一作“人”。）而百役已就。且我西鄙之职官，（“且”字下，一有“非”字。）故不能具举。惟公和恒直方，廉毅信让，敦尚儒学，挹损贵位，率忠与仁，以厚其诚。其有可以安利于人者，行之坚勇，不俟终日，其兴功济物宜如此其大也。

昔之为国者，惟水事为重。故有障大泽，（《左传》昭元年：台骀宣汾、洮，障大泽，颛帝嘉之，封诸汾川。）勤其官而受封国者矣。（一作“焉”。《礼记》：冥勤其官而水死。）西门遗利，史起兴叹。（《史记》：西门豹为邺令，发民凿十二渠，引河水灌民田，田皆溉，名闻天下，泽流后世。《汉书·沟洫志》：魏文侯时，西门豹为邺令，有令名。至文侯曾孙襄王时，与群臣饮酒，王祝曰：“令吾臣皆如西门豹之为人臣也！”史起进曰：“魏氏之行田也以百亩，邺独二百亩，是恶田也。漳水在其旁，西门豹不知用，是不智也。”于是以起为邺令。）白圭壑邻，孟子不与。（《孟子》：白圭曰：“丹之治水也愈于禹。”孟子曰：“子过矣。禹之治水，水之道也，是故禹以四海为壑。今吾子以邻国为壑，吾子过矣。”）公能夷险休劳，以惠万代，其功烈尤章章焉不可盖也。是用假辞谒工，勒而存之，用永宪于后祀。

全义县复北门记（全义，本名临源，大历四年更名，属桂州。集有《送卢遵序》云：“以余弃于南服，来从余五年矣。”盖遵游桂在元和四年，其为全义，四年后也。）

贤者之兴，而愚者之废，废而复之为是，循而习之为非。（一作“贤之兴而愚之废，复之为是，循之为非”。）恒人犹且知之，不足乎列也。然而复其事必由乎贤者，推是类以从于政，其事可少哉？

贤莫大于成功，愚莫大于且诬。（，音吝。）桂之中岭而邑者曰全义，卫公城之，南越以平。卢遵为全义，（卢遵，涿人，公之内弟也。）视其城，塞北门，凿他雉以出。问之，其门人（一无“门”字。）曰：“余百年矣。或曰：‘巫言是不利于令，故塞之。’或曰：‘以宾旅之多，有惧竭其饩馈者，欲回其途，故塞之。’”（一本回字下作“去声”二字。）遵曰：“是非且诬欤？贤者之作，思利乎人。（“思”下，一有“以”字。）反是，罪也。余其复之。”

询于群吏，（一有“群”字。）吏叶厥谋；上于大府，大府以俞；邑人便焉，欢舞里闾。居者思正其家，行者乐出其途。由道废邪，（一作“由是道以废邪”。）用贤弃愚，推以革物，宜民之苏。若是而不列，殆非孔子徒也。为之记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