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朝经世文编_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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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吏政八守令中(1)

論治邑思辨錄

陸世儀

治天下必自治一國始。治一國必自治一鄉始。治一鄉必自五家為比十家為聯始。予嘗作治鄉三約。先按地勢。分邑為數鄉。然後什伍其民。條分縷析。令皆歸於鄉約長。凡訟獄師徒戶口田數徭役。一皆緣此而起。頗得治邑貫通之道。

今之為治者。動行鄉約社倉保甲社學。紛紛雜出。此不知為治之要也。鄉約是綱。社倉保甲社學是目。鄉約者。約一鄉之人而共為社倉保甲社學也。社倉是足食事。保甲是足兵事。社學是民信事。許多條理曲折都在此一日講究。不然。徒聚一日。說幾句空言。何補益之有。

治天下須用得幾賢督撫。賢督撫古牧伯也。治一省須用得幾賢縣令。賢縣令古諸侯也。治州縣須用得幾好鄉長。好鄉長古鄉大夫也。得其人則治。不得其人則亂。

論作縣數則

汪琬

舜典言恤。刑必先曰欽哉欽哉。蘇公之為司寇。亦惟是式敬由獄。而呂刑一篇之中。凡言敬者七。可見敬為居官之本。而恤刑之道。無出於此也。予往來諸州縣間。見幕中司刑名者。率意批判。不假思索。放下筆墨。非諧謔即賭博。而政事反若為餘事者然。乃居官者恬不為意。方且亦與之為遊戲。夫素無學識。一旦當民命重任。盡心竭力。猶恐不逮。而又加以遊戲之心胸。粗浮之識見。其何以堪之。賢者於此。當痛加禁絕。不賭博不諧謔。則無所分心。自然專於所事。語曰。用志不紛。乃凝於神。不可不加之意也。

凡詞訟涉兄弟親戚。便當委曲勸諭。使歸和好。若以官法治之。勝負一分。仇寇便成。後雖欲和好而有所不能矣。然今居官者。動云息訟安民。於是以不准訟詞為得計。則又不可。如此則含冤負屈。不得伸理。令強者愈橫。弱者受虧。爭訟愈多矣。昔嘗有賢令。於民之爭訟。召至案前。委曲曉諭。使知爭訟為害。和好為利。且曰爾歸自思。如果有冤必不可忍者。明日復來。我當為汝伸理。後不復來矣。蓋爭訟不過一時之氣。氣過即平。其有必不能平者。俟其再來。然後為之伸理。即於准詞訟之中。寓息訟安民之意。斯得之矣。至吏民未經責杖者。小有過犯。不可輕加箠楚。惟當嚴加訓飭。以警將來。使知所懲創而已。

催科自不可免。然當量其有所入。而後可以責之以所出。夫所入亦自不同矣。士子以教授之所入以為出。商賈以貿易之所入以為出。其傭工度日者。亦即以傭工之所入以為出。而又四方之風氣不齊。人事之蚤晚亦異。所當一一體貼。使窮民省一錢之費。便為窮民留一錢之用。若徒拘二八月開徵之例。不問民之有所入與否。而勒限追比。悍吏下鄉。豈復顧人死活。民畏其威。含怒隱忍。惟命是聽。有閒費什倍於正供者矣。於是苟令吾賦可完。蹈湯赴火。無所復顧。遂有輕棄其田廬。賤鬻其器用。賣男賣女。不暇愛惜。迨後少有所入。而已棄者不可以復得。已賣者不可以復完。惟有哭泣痛恨而已。然則何如少需時日。使民有所入。而後責之以所出之為勝也。是宜於開徵之時。照例設櫃。如有力能完納者。不拘多寡。陸續完納。聽從民便。其有力未能完納者。須令預先稟明以某事故。須寬限至某月日完納。如期不完。然後催之。則催科皆所以撫字矣。二三月開徵設櫃。所謂律設大法也。量其有所入。而後責之以所出者。所謂禮順人情也。

署中用人最為緊要。其罷官時波累之人。自不可不少有以酬之。然祇可償以銀錢。不可假以事權。此輩一旦權柄入手。倚勢作威。無所不為。一經破敗。雖欲保全有不可得者。是適所以害之也。

凡事上官須如父兄。待同官須如弟兄。撫百姓須如子弟。誠意懇至。雖遇兇暴。未有不感動者。百姓有見不到處。一一與之作主。不使有失足。上官及同官有見不到處。一一與之爭辨。不令有過舉。上下交孚。然後可以有為。又不可以不知也。

胥吏乃民之。一寬縱則無所不為。而民受其害。官聲亦從此壞矣。故不可不時加約束。使之有所畏而不敢肆。然後以善言教導之。擇其中仁厚少有信義者信任之。而其頑梗不可化誨者懲治之。賞罰嚴明。感畏兼到。彼亦有人心者。豈不可翻然改悔耶。

凡官吏有不悅於民。民向上官訴之。此亦民情之所常有者。被訴者亟宜自反。不得因此遂謂民之無良也。周禮太僕之路鼓。司寇及朝士之肺石。皆以達民之情。使無有壅蔽。宋制。凡有冤欲上達者。先經鼓院進狀。或為所抑。則詣檢院。然則古人正欲導之使訴耳。豈可反禁之使不得訴耶。不然。則一任州縣官之肆行妄為。而莫之控告焉。何用更有道府以上官耶。今每見有訴州縣官吏者。輒以告官告吏罪之。甚者即發與本州自[己](已)鞫訊。而州縣官吏。遂借以洩其積怒。其害有不可勝言者。孟子曰。治人不治反其智。今不知自反。而徒以罪人。過矣。宋榖城令狄栗以訟田誤斷。為民所訴。被勘。已而縣籍強壯為兵。有告訟田之民。隱丁以規避者。栗笑曰。彼冤民能自伸。此令之所愧也。其敢挾此而報以罪耶。縣民由是悅服。如此大度。然後不愧為民父母官矣。

古人學優而仕。然當既仕之後。稍有餘力。猶須從事於學。況以素未嘗學之人。而一旦策名仕籍。顧不稍稍心典籍。其何以知居官服物之道耶。凡讀書須要切己。如今為州縣。一退堂得暇。便須將古來循良如魯公卓茂劉矩劉曠諸先哲。所以愛養斯民者。細細觀玩。自有一番觸發處。學得一分。便有一分受用。而民亦受一分之賜。資治通鑑及循吏傳。置在案頭。不時繙閱。受益多矣。升堂視事。退堂觀書。二者循環。所謂仕學相資也。

通論居官學治臆說

汪輝祖

官聲賢否。去官方定。而實基於到官之初。新官初到。內而家人長隨。外而吏役訟師。莫不隨機嘗試。事事投其性之所近。陰竊其柄。後雖悔悟。已受牽持。官聲大玷。不能箝民之口矣。故蒞任時。必須振刷精神。勤力檢飭。不可予人口實之端。官聲在初蒞任時

實授之官。吏民皆知敬畏。浹之以德。感而化焉。俗雖敝。可以循循誘也。署印官。地方格格不入。風土馴良。猶可循分為之。若刁悍疲弊之俗。萬難措手。養貽癰患。既心有不安。稍欲整頓。則詫為怪事。吏役既呼應不靈。士民亦恩威難洽。緩之則驕恣益甚。急之則謗讟繁興。上不負公。下能善俗。其何道之從。人地相宜。唯用人者權之耳。署任與實任不同

疑人則信任不專。人不為用。疑事則優柔寡斷。事不可成。二者皆因中無定識之故。識不定。則浮議得以搖之。凡可行可止。必先權於一心。分應為者。咎有不避。分不應為者。功亦不居。自然不致畏首畏尾。是謂膽生於識。多疑必敗

有才有識。可善治矣。然才貴練達。識貴明通。彼此殊尚。今昔異勢。故須相時因地。籌其所宜。若自恃才識有餘。獨行其是。終亦不能為治。譬之醫師用藥。不知切脈加減。而專襲成方。則葠蓍殺人。未始不與砒信同禍。宜因時地為治

今人才識。每每不若前人。前人所定章程。總非率爾。不能深求其故。任意更張。則計畫未周。必致隱貽後累。故舊制不可輕改。舊制不可輕改

同城文武。休戚均之。捕盜緝私。事皆一體。小分畛域。動多窒礙。原厥所始。半由兵役不睦。偏護成嫌。道在約飭衙役。和輯兵丁。如兵丁多事。則傳喚至署。剴切勸諭。且勿知會營官。全其顏面。既免革糧。又不被責。一丁感而眾丁漸化。營官性情。爽直居多。遇有事故。推誠相白。時時以禮貌接之。斷無芥蔕之理。至武職養廉之外。別無贏羡。總比文官拮据。少有通融。量力應付。自然情投意洽。休戚相關矣。和營伍

州縣之屬無幾。才自易周知。此中非無端人畸士。然朝夕相見。性情易為窺測。甚有內與閽人相狎。外與訟師相聯。揣摩恐嚇。無弊不為者。以坦白相待。多為所賣。操之稍急。輒云難乎為下。嚴恕得宜。嗚呼難言哉。待寮屬

私罪必不可有。公過不可盡避。一部吏部處分則例。自罰俸以至革職。各有專條。故語云州縣官如琉璃屏。觸手便碎。然如失察。如遲延。此等公罪。雖奉職無狀。大率猶可起用。若以計避之。則事出有心。身敗名裂矣。故遇有公罪案件。斷斷不宜迴護。余曏幕平湖。先後佐兩劉君。遇盜案。皆力贊詳辦。不敢諱抑。後犯皆弋獲。主人亦未被議。是無論例應爾也。兩害相形則取其輕。盜案四參。限滿止於降調。往往仰荷  恩原。猶得棄瑕錄用。諱盜褫革。則一蹶不起。命案亦然。善乎劉冰齋之言曰。吾自朝至暮。何時不擔處分。何事不可去官。顧必避盜案之降調耶。有味乎其言之也。公過不可避

事無鉅細。權操在手。則人為我用。若胸無成見。聽人主張。將用親而親官。用友而友官。用長隨吏役。而長隨吏役無一非官。人人有權。即人人做官。勢必尾大不掉。官如傀儡。稍加約束。人轉難堪。甚有挾其短長者矣。國人知有穰侯華陽。而不知有王。速敗之道也。故曰官須自做。官須自做

事來輒理。即非曠官。每有恃才之吏。假私人為耳目。風聞訪事。幸而偶中。自詡神明。流弊所至。必有因風吹火。李代桃僵者。夫民閒多事。全賴官為檢省。官先喜事。則好事之徒。安得不聞風而起。小則累人。大且自累。知政體者。不宜為此察察也。勿用私人

事雖甚繁。先要澄心定氣。分別緩急輕重。次第應付。方能有條不紊。如事到著忙。必致忙中多誤。名為諸事皆辦。實且一事無成。環伺者窺其底蘊。因緣為弊。亦萬萬無暇檢察矣。事至勿忙

天下未有不畏官者。官示以不足畏。則民玩。至官畏民。而獷悍之民遂無忌憚矣。抗官鬧堂。犯者民。而使之敢犯者。官也。事起倉猝。定之以幹。尤貴定之以靜。在堂勿退堂。在座勿避座。莊以臨之。誠以諭之。望者起敬。聞者生感。獷悍者無敢肆也。張皇則釀事矣。臨民者不必猝遇其事。而不可不豫其理。所以豫之者。全在平日有親民之功。民能相信。則雖官有小過。及事遭難處。亦斷斷不致有與官為難者。遇倉猝事勿張皇

一人之身。侍於者。候於下者。奔走於外者。不啻數十百人。莫不窺伺辭意。乘閒舞弊。不特聲色貨利。無一可染。即讀書賦詩。臨池作畫。皆為召弊之緣。每乘其興到時。輒試以公事。稍有不耐煩之色。即弊所從起也。人非聖賢。誰無嗜好。須力自禁持。能寓意於物。而不凝滯於物。斯為得之。嗜好宜戒

豪士文人。類多善飲。必止酒而後可為治。勢所難行。然不為之節。最易誤事。即於事無誤。而被譴者。必曰適逢使酒。即官聲之玷矣。余佐幕時。主人多善飲者。皆與之約。非二更扃宅門後不得舉杯。故不必有止酒之苦。而未嘗居耽飲之名。飲酒宜節

經言其理。史記其事。儒生之學。先在窮經。既入官。則以制事為重。凡意計不到之處。剖大疑。決大獄。史無不備。不必鑿舟求劍。自可觸類引伸。公事稍暇。當涉獵諸史。以廣識議。慎勿謂一官一邑。不足見真實學問也。暇宜讀史聽訟不協情理。雖兩造曲遵。畢竟是孽。斷事茫無把握。以覆訊收場。安得不怠。原其故。只是不諳律例所致。且官之讀律與幕不同。幕須全部熟貫。官則庶務紛乘。勢有不暇。凡律列之不關聽訟者。原可任之幕友。若田宅婚姻錢債賊盜人命毆訴訟詐偽犯姦犯斷獄諸條。非了然於心。則兩造對簿。猝難質諸幕友者。勢必游移莫決。為訟師之所窺測。惟熟之平日。則因事傅例。訟端百變。不難立時折斷。使訟師懾服。誑狀自少。即獲訟簡刑清之益。每遇公餘。留心一二條。不過數月。可得其要。憚而不為。是謂安於怠。甘於作孽矣。律例不可不讀

朝廷廟祀之神。無一不當敬禮。而城隍神尤為本境之主。余曏就幕館。次日必齋戒詣廟焚香。將不能不治刑名。及恐有冤抑之故。一一攄誠默禱。所館之處。類皆甯謐。館仁和。則錢塘多獄。館錢塘。則仁和多獄。其後館烏程歸安亦然。當事戲號余為福幕。自維庸人庸福。荷主人隆禮厚糈。所以蒙神佑者大矣。竊祿甯遠。亦以素心誓之於神。凡四年。祈禱必應。審理命案。多叨神庇。然當敬者不獨城隍神也。凡地方土神為闔境尊信者。其先必有功德於民。始能血食勿替。或以非祀典所載。不為之禮。此尤不可。庸人婦。多不畏官法而畏神誅。且畏土神。甚於畏廟祀之神。神不自靈。靈於事神者之心。即其畏神之一念。官為擴而充之。俾知遷善改過。詎非神道設教之意乎。敬神以信民

稱職在勤學治臆說

汪輝祖

呂氏當官三字。曰清曰慎曰勤。嘗與同官論三事次第。皆謂以清為本。余則謂非勤不能。何也。兢兢焉守絕一塵。而宴起晝寢。以至示期常改。審案不結。判遲。批詞濡滯。前後左右之人。皆足招搖滋事。勢必不清。何慎之有。力求稱職之故。固無一不于勤也。獨是勤之為道難言矣。求治太急者病在躁。疾行無善步。其勢必蹶。道貴行之以漸。一鼓作氣者病在銳。弩末不穿魯縞。其後難繼。道貴守之以恒。漸則因時制事。條理無不合宜。恒則心定神完。久遠可以勿倦。靡不有初。鮮克有終。念之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