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走出四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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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得生命保孪生

父母对子女的养育和关爱,是一种“天职”,是大自然赋予父母的历史使命,也是无上光荣的社会责任,为人父母,哪怕牺牲自己,也要恪守职责,不辱使命。

“十月怀胎,婴儿哺育,均属母职。……母职,是妇女在人类社会中最光荣的天职。我觉得,泛论下来,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任务,再比母职光荣和永恒的了。”(《论“贤妻良母”与母职》,原载1942年11月20日《解放日报》)周恩来总理的这些话,讲得多好啊!深深地刻印在我的心里。这种光荣感、任务感、永恒的“天职”的信念,在我心目中交织着升腾起对子女的至亲至爱,时时准备牺牲自己,保全孩子。

金侠、金延是我们的次子和三子。在排行上,他们的上面是姐姐金萤、大哥金煜,所以,家里习惯称他们为小三和小四。中央党校大院的一些老人,记不住他们学名,却都知道小三、小四。他们一来到人间,就在中央党校的校园里出了名,主要因为他们是孪生兄弟,而且生于虎年除夕。年末我们这个大院来了两只“小老虎”,口口相传,十分引人注目。

可是,大家却不知道这两只“小老虎”尚在母腹中时就向自己生母发动了三次“攻势”,令人忐忑不安、心慌意乱。我们当时的公费医疗关系在海淀医院,也不知道这两只“小老虎”为什么总是和医生“捉迷藏”——在怀胎七个月之前,我去做妊娠检查,医生都说这是一个较大的婴儿,一切正常。到了第八个月,医生却又说“婴儿不大,腹围过宽,可能羊水太多。羊水过多,浸泡时间长,婴儿会出危险”,并让我回家每天吃三次泄水药。于是,我回到家,就开始老老实实地吃药,每晚起夜四五次,半个月内没有睡过一次好觉。

没过多久,我又去做产前检查,怎知这两只“小老虎”还不肯告诉医生他们是小哥儿俩,继续“捉迷藏”。当时医生检查过之后,说:“摸起来有两个硬度像头颅的东西,可是听起来是一个心音,难道是畸形儿?”当时没有超声波和CT等先进的医疗检查仪器,只能靠耳听和手探,医生的怀疑吓坏了我。回家后,刚好党史教研室的一位老大姐给老金送来工资,我把这个可怕的消息跟她说了,还告诉她,自己因为吃泄水药睡不好觉,身体难受、乏力。这位老大姐曾经生过一对双胞胎女儿,颇有经验,她对我说:“不要怕,再去大医院查查看,妇产医院比较好。”

我听了她的话,很快就去了北京妇产医院。刚开始,有两个女医生也是认定:“心音只有一个,但像是有两个头颅。”随后又叫来几位医生检查,都这样说。当时我的心里又难过又恐慌,几乎连一点点希望都失去了。后来,他们请来了妇产科的女主任。但这位老大夫并没有立刻检查,可能是为带徒弟吧,她又叫来了几个学生模样的医生来对我进行探查并用听诊器进行探诊。至此,我身边已经围了一群医生。他们检查后的看法都一样:“一个心音,两个头颅。”这让我几乎哭出声来,近乎绝望地想:莫非真是一个畸形儿?于是,妇产科主任开始用手探查,她在我的腹部上左按右摸,又让我右卧、左卧,翻来覆去地听诊,为此她一直弯着腰低头操作。后来,她终于挺直身,郑重地吐出四个字:“是双胞胎。”紧张的气氛一下子被打破了,不少人都笑了,无疑,他们也在为我担心,生怕是畸形儿。我的心里当然比谁都激动,急忙追问:“那还用不用吃泄水药?”主任说:“不要再吃了,生育时,水过少,会出危险的。”

主任让医生们都靠拢些,对他们说:“为什么听起来是一个心音呢?两个头部都在前,好触摸,可是,因为婴儿身体蜷曲着,一个躯体

在前,一个靠后,因此,一个心音压住了另一个心音。”她慢条斯理地指着听到和抚摸到的部位,讲得有根有据。我真不知该怎么感谢她,这位名医加专家,可算是搬掉了压在我心上的巨石啊!我真诚地对她说:“谢谢!”她笑了笑,说:“起来吧,没问题,是双胞胎,放心回家去做准备吧!”

在回家的路上,我的心情真是高兴得无与伦比。虽然当时是严冬季节,而且已近年关,我却感觉春光明媚,春和景明。回到家,我立即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爱人和母亲,他们也异常兴奋。母亲赶紧把小棉袄、小棉裤、小棉被等又加做了一套,这已经是临产前的两周了。

在得知是双胞胎之后,我又去了一次海淀区医院,转告了妇产医院的检查结果,并要求临产转院,再拿单据回来报销,回答是:“双胞胎我们可以接产,不必转院。”可是,以前多次检查都结果错误,已经使我对这家合同医院的医术丧失了信心。为保证两个小生命的安全,我们夫妻反复商量,宁愿日子过得再紧一点儿,也要挤出钱来准备临产时去好医院。最后,我们自费到北京妇产医院,平安地生下了这对双胞胎弟兄。

为了就近、方便,产前的最后一次体查,我还是在区医院进行的。医生告诉我:“你还有一周生育。”在回来的路上,我放心地买了一些我能提得动的年货。回到家中又给长子金煜和自己洗了澡,把衣服也都洗了。没想到,两个小老虎居然又同妈妈开了第三次玩笑,急不可耐地想要在虎年来到人间。当日晚,即虎年除夕夜里11点,我破水了。住在楼上,平时像亲姐姐一样关怀我的傅玉琴医生,听到家人告急后,急促地跑下楼来,在检查了我的情况后果断要车,说:“如果让水流干了,生育就会有危险。”她亲自与老金送我到医院。我躺在产台上,医生检查后说:“双胞胎,胎位不正,是难产,赶快做好手术准备。”旁边的人一边准备刀、剪等手术器械,一边打电话,请产科主任和另外两位医生尽快赶来。

当时,我的头脑特别清醒,一切都清清楚楚。心想这两个小生命为什么这样惊吓自己的母亲,也不知是顺产,还是难产,只好祈福了。难忍的腹痛并没有让我停止思考。

产科主任一来,我就什么也不愿想了,只听到她吩咐了一声“请配合”,我就老老实实配合,又听到她说:“好,再配合。”这种话,她反反复复说了很多次。在我感到已经疼得快晕过去的时候,一个小生命呱呱落地,还没等我喘口气,产科主任又叫我配合,于是在我疼得死去活来中,又一个小生命出世了。这时,医生告诉我:“中间隔有七分钟,一个六斤三两,一个五斤七两。”

我母亲常说:“生孩子时,女人的生命像窗户纸一样薄,一捅就破,说死就死。”我在生头两个孩子时,就听到过这些话,但没有产生共鸣,因为那是两个单胎的顺产婴儿。而这次却是一对孪生儿,胎位又不正,难产。我好几次感到“疼痛得要死了”、“自己活不成了”,但还是凭借母亲的天性,自己在心里跟自己说:“要好好配合医生,不管怎么样,一定要让这两个小生命降临人间。让我用自己的一条命,换来两条生命吧。就算自己没命了,只要能保住这对小双胞胎,也是值得的。”意外的是,医生并没有用任何手术器械,两个孩子就相继诞生了,而且母子平安。时隔多年,至今每当想起此事,我都从心底在深深感激当时挽救了我们母子生命的医生、护士和产科主任。

产后头三个月还算顺利,只是吃不到多少有营养的东西。因为天灾、人祸,情况还没有大的好转。由于大家普遍缺肉吃,所以不少人家开始养兔子,我家也养了。产后买不到鸡,主要是吃兔肉。记得老金骑车到乡下去花高价买了一只鸡,这是我生双胞胎后所吃的第一只,也是唯一的一只鸡。不知为什么,我吃兔肉后腹泻,所以只好停食兔肉。当时就主要是吃粮食,有时还吃粗粮,各样粗粮吃得很多。奶也多,供两个孩子吃,居然还有富余。

那一年,我二十八岁,之前已经生过两胎,这次又怀了双胞胎,加上工作又忙,经济负担也过重,于是决定做绝育手术。如果在生育后立即做,顶多二十分钟,可由于在家破水感染,产后高烧不退,不得不过了四天才做的绝育手术。这之后的三个月,我一直腹泻不止,医生说:“可能手术时,肠子暴露时间过长,着了凉。”三个月内,我一直腹痛、腹泻,日子很不好过。但这比起生产时的痛苦要好多了。特别是没有影响到“小老虎”的哺乳,这是最使我欣慰的。

但是,在孩子出生后的第三个月,不愉快的事情发生了——我得了乳腺炎,左侧乳房出现红肿、硬块。打针、吃药,都不见好,而且日益严重。医生告诉我,不能再给孩子吃奶了。这之前,我的两侧乳房不知不觉有了分工:小三食左侧,小四食右侧,他们向来不肯交换吃。因为左侧乳房患上了乳腺炎,侠儿的奶就没有了。不过,侠儿比煜儿好,饿急了,他可以吃牛奶,虽然量少,但不会像煜儿用小手打掉奶瓶。

我的乳腺炎日益严重,高烧节节上升,直到40℃。躺在床上,看一切都在动,天旋地转。老金将我送到医院,医生说需要立即开刀。在这之前,我听说过党校里有两位女同事因患乳腺炎开了刀,其中一人的一个乳房还开了两次刀,且不再有奶。想到这里,我拒绝开刀,请医生给开些消炎药。

医生说:“太严重了,吃药已经无济于事!”

我对医生说:“我不是怕开刀,我刚做过绝育手术,以前还做过其他手术。我只是怕双胞胎没奶吃,只养活一个,多难过。”

医生说:“乳腺炎的病毒会随血液流遍全身,得了败血症,就很难治了。如果保不住你,家人该多难过。”

但我还是不让老金签字开刀,于是,医生很生气,在病历上写了两行字:“本人拒绝手术,一切后果本人自负。”还让我在这两行字下签了自己的名字。老金也奈何不得,只好搀扶着我上汽车回家了。

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当晚,我们的老邻居——一位姓王的食堂管理员来看我。老金见到老熟人,忙把今天看病的情况告诉了他。这是因为老金看我不肯听医生的话开刀怕耽误病情,内心十分焦虑,像是走投无路了。

老管理员说:“她不愿意开刀有什么办法,也不能硬按着她开刀啊。试试中药和偏方吧!如果出头、流脓后,兴许能保住奶子。”于是,他让老金买来大红枣,还有红色的高级人参,另加两味中药(名字记不住了),每天晚饭后,他都亲自来我家帮忙熬药。妈妈觉得太麻烦老管理员了,就想自己接过来熬药,一进厨房见他正在往药锅里放一块像指甲般大的黑东西。妈妈便问这是什么,他说是祖传秘方。从此,他不再来我家熬药,都是在他家熬好了送过来。即便是下雨天,他也会照样打着伞送过来。

小孪生兄弟—-—-金侠(右)和金延(左)越长越胖

喝了药,我周身发热,血好像都沸腾起来了。乳房上的硬块越来越集中。后来,炎症集中的部位越来越小,在最集中的地方出了头,脓一点一点地流了出来。没出两个月,病就好了,侠儿可以吃母乳了。他虽然能吃牛奶,但每次吃得不多,消瘦了不少,一吃到母乳,便嘬住不放,吃得那么香甜。我妈妈担心孩子饮食过量,每回都是一见他小肚皮鼓起来,就立刻把他的小嘴从我的奶头上揪下来,直接抱走。很快,侠儿胖了起来。后来,这两个孩子越来越胖。

有一位同我差不多同时生小孩的女同志来问偏方的效果,我说“效果很好”,她也看了看侠儿吃奶的情形。过了一阵,她才告诉我:“王管理员说:‘我们同老金、李振霞是老邻居,深知他们的为人,其他任何人也不敢给吃这种药。’”她还说,“我当初是不得不开刀,现在奶子废了,不能再给孩子吃奶了……”

没过多久老管理员病逝了,我们全家感到异常悲痛,他给了我们母子康宁,可以说是我们母子三人的恩人,怎能不让人万分感激!

过了一段时间,见到老管理员的女儿,我问:“你父亲治乳腺炎的偏方,是否留下了,传给了哪个孩子?”

她说:“走得急,什么也没来得及说。我们找了很久,也没找到。”

对于子女来说,没有接过这份遗产,真可谓“抱憾终身”了。我在对王管理员这位老恩人充满了怀念的同时,也对这份秘方的失传深感遗憾——祖国有多少宝贵的遗产,不正是这样失传的吗?

生育一对小孪生弟兄,很不容易,他们多次带给自己妈妈在死亡线上挣扎的险情,甚至令我想着不惜舍去生命来保住这两个小宝贝。而他们所报答给我的,用古人的话讲是“虎啸风生”;用今天的话说,就是人为豪杰,奋发有为。《北史·张定和传论》曰:“虎啸生风,龙腾云起,英贤奋发,亦各因时。”这已经是我的最大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