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鱼我所欲也[1]
孟子曰：“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2]，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3]，亦我所欲也；义[4]，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5]于生者，故不为苟得[6]也；死亦我所恶[7]，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8]。如使[9]人之所欲莫甚于生，则凡可以得生者，何不用也[11]？使人之所恶莫甚于死者，则凡可以辟患者，何不为也？由是则生而有不用也[11]，由是则可以辟患而有不为也。是故所欲有甚于生者，所恶有甚于死者。非独[12]贤者有是心也，人皆有之，贤者能勿丧[13]耳。一箪食，一豆[14]羹，得之则生，弗得则死。呼尔[15]而与之，行道之人弗受；蹴[16]尔而与之，乞人不屑也。万钟则不辩礼义而受之[17]，万钟于我何加焉[18]？为宫室之美、妻妾之奉、所识穷乏者得我与[19]？乡[20]为身死而不受，今为宫室之美为之；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妻妾之奉为之；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所识穷乏者得我而为之：是亦不可以已[21]乎？此之谓失其本心[22]。”
注解
[1]选自《孟子译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版），题目是后加的。《孟子》是记录孟子（约前372—前289）及其弟子的政治、教育、哲学、伦理等思想观点和政治活动的书，现存七篇。孟子，名轲，字子舆，邹国（今山东邹城）人，战国中期的思想家、政治家，是孔子之后又一位儒家思想的代表人物，被称为“亚圣”。所欲，想要得到的东西。 [2]〔得兼〕兼得，同时得到。兼，同时进行几件事或具有几样东西。 [3]〔生〕生命。 [4]〔义〕合宜的道德行为或道理。 [5]〔甚〕厉害，严重。 [6]〔苟得〕苟且获得，不合理地取得。这里指苟且偷生。 [7]〔恶（wù）〕厌恶。 [8]〔故患有所不辟也〕所以有的祸患是我不去躲避的。患，祸患。辟，通“避”，躲避。 [9]〔如使〕如果，假使，下文“使”同义。 [11]〔则凡可以得生者，何不用也〕那么凡是可以求生的办法，有什么不可以采用的呢？用，采用，做。下句“为”同义。 [11]〔由是则生而有不用也〕由此可见，可以保全生命的手段却有时不被采用。由，由此。生，这里用做动词，保全生命。 [12]〔独〕仅，只是。 [13]〔丧〕丧失，失掉。 [14]〔豆〕古代一种盛食物的形似高脚盘的器皿。 [15]〔呼尔〕呼叫着，吆喝着。尔，语气词，用于词尾。 [16]〔蹴（cù）〕踩，踏；踢。 [17]〔万钟则不辩礼义而受之〕（如今竟然有人）对于丰厚的俸禄却不辨别是否符合礼义就轻易接受了。万钟，丰厚的俸禄。钟，量器，六石四斗为一钟。辩，通“辨”。 [18]〔于我何加焉〕对我能增加什么好处呢？加，增加。 [19]〔得我与〕感激我吗？得，通“德”，感激。与，通“欤”，句末语气词，表示疑问或感叹。 [20]〔乡〕 通“向”，从前，过去。 [21]〔已〕停止。这里是“止而不为”的意思。 [22]〔本心〕天生的善性，天良。孟子认为“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这种善的天性，就是人的“本心”。
译文
孟子说：“鱼是我追求的，熊掌也是我追求的，这两种东西不能够同时得到的话，那么只有舍弃鱼而选择熊掌了。生命是我追求的，大义也是我追求的，这两种东西不能够同时得到的话，那么只有舍弃生命而选择大义了。生命是我追求的，但我喜欢的还有胜过生命的东西，所以我不做苟且偷生的事；死亡是我厌恶的，但我厌恶的事还有比死亡更严重的，所以有的灾祸我不躲避。如果人们追求的东西没有超过生命的，那么凡是能够用来求得生存的手段有什么不能采用的呢？如果人们所厌恶的事情没有比死亡更可怕的，那么凡是能够用来逃避灾祸的方法有什么不能采用的呢？这样看来，采用这种方法就能够保全生命，却不采用；这样看来，采用这种办法就能够躲避灾祸，却不采用。那是因为他们所追求的，有比生命更宝贵的东西（那就是“大义”）；他们所厌恶的，有比死亡更厉害的事（那就是“不义”），不仅是贤人有这样的本性，人人都有，不过贤人能够不丧失罢了。一筐饭，一碗汤，得到了就可以活下去，得不到就会饿死。可是没有礼貌地吆喝着给别人吃，一般的人不肯接受；用脚踩过（或踢着）给别人吃，乞丐也会因被轻视而不肯接受。（如今有人竟然）见了高位厚禄不分辨是否合乎礼义就接受了，这样，优厚的俸禄对我有什么好处！是为了住宅的华丽、妻妾的侍奉和熟识的穷人感激我吗？先前（为了道义）宁肯死也不愿接受（因得好处而丧义），现在为了住宅的华丽却接受了；先前（为了道义）宁肯死也不愿接受，现在为了妻子与妾的侍奉却接受了；先前（为了道义）宁肯死也不愿接受，现在为了熟识的穷人感激自己却接受了。这种做法不也是可以停止而不做吗？（如果这样做了，）这种做法就叫做丧失了善良的天性。”
简析
本文选自《孟子·告子上》，是一个气势宏大、论证严密、富有感染力的论述类文本。《告子上》的主要内容是阐明“性善说”，本文正是围绕这一主题，论述每个人都有“本心”，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人都应该保有自己的“本心”。只要“本心”在，即使在生死关头，人也能经受住考验；而如果丧失了“本心”，人就会做出有损于人格的事来。从文学的角度来看，这篇文章气势充沛，感情强烈，生动活泼，充分体现了孟子大义凛然的个性，表现了孟子的雄辩、善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