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曹刿论战[1]
十年[2]春，齐师[3]伐我[4]。公[5]将战，曹刿请见。其乡人[6]曰：“肉食者[7]谋之，又何间[8]焉？”刿曰：“肉食者鄙[9]，未能远谋。”乃入见。问：“何以[11]战？”公曰：“衣食所安[11]，弗敢专[12]也，必以分人。”对曰：“小惠未徧[13]，民弗从也。”公曰：“牺牲玉帛[14]，弗敢加[15]也，必以信[16]。”对曰：“小信未孚，神弗福也[17]。”公曰：“小大之狱[18]，虽不能察[19]，必以情[20]。”对曰：“忠之属[21]也。可以一战。战则请从。”
公与之乘[22]，战于长勺[23]。公将鼓之[24]。刿曰：“未可。”齐人三鼓。刿曰：“可矣。”齐师败绩[25]。公将驰[26]之。刿曰：“未可。”下[27]视其辙，登轼[28]而望之，曰：“可矣。”遂逐齐师。
既克[29]，公问其故。对曰：“夫战，勇气也[30]。一鼓作气[31]，再[32]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33]，故克之。夫大国，难测[34]也，惧有伏[35]焉。吾视其辙乱，望其旗靡[36]，故逐之。”
注解
[1]选自《左传·庄公十年》(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左传》是根据鲁国的国史《春秋》写的编年体史书，保存了我国自公元前722年以后200多年的许多史料。春秋初期，齐桓公借口鲁国曾经帮助过同自己争做国君的公子纠，出兵进攻鲁国。当时齐强鲁弱，鲁国处于防御地位。曹刿（guì），春秋时鲁国大夫,著名的军事理论家。[2]〔十年〕鲁庄公十年（前684）。 [3]〔师〕军队。 [4]〔我〕《左传》是根据鲁国国史写的，所以称鲁国为“我”。 [5]〔公〕鲁庄公。[6]〔乡人〕同乡。 [7]〔肉食者〕原指吃肉的人，这里指居高位、享厚禄的人。 [8]〔间（jiàn）〕参与。 [9]〔鄙〕庸俗，浅陋。 [11]〔何以〕以何，凭借什么。 [11]〔衣食所安〕衣服食物这类养生的东西。安，这里是“养”的意思。[12]〔专〕独，独有，独占。[13]〔徧（biàn）〕通“遍”，遍及，普遍。 [14]〔牺牲玉帛〕古代祭祀用的祭品。牺牲，祭祀用的猪、牛、羊等。玉，玉器。帛，丝织品。 [15]〔加〕增益。这里有“虚报”的意思。 [16]〔信〕言语真实。意思是对神讲实话。[17]〔小信未孚（fú），神弗福也〕意思是这是小信用，得不到神灵的信任，神灵是不会赐福的。信，信用。孚，为人所信服。福，赐福，保佑。 [18]〔狱〕官司，案件。 [19]〔察〕详审。 [20]〔情〕 实情。 [21]〔忠之属〕尽心竭力之类。忠，忠诚，尽心竭力。属，类。[22]〔公与之乘（chéng）〕鲁庄公和他（曹刿）同乘一辆战车。[23]〔长勺〕鲁国地名，在今山东曲阜北。 [24]〔鼓之〕击鼓进攻齐军。鼓，击鼓进攻。之，齐军。 [25]〔败绩〕军队溃败。 [26]〔驰〕驱马进击。 [27]〔下〕下车。 [28]〔登轼〕上车，手扶车前的横木。登，上车。轼，古代车厢前用做扶手的横木。这里用做动词。 [29]〔克〕战胜，攻破。 [30]〔夫（fú）战，勇气也〕作战，是讲究勇气的。夫，语气词，放在句首，表示将发议论。 [31]〔一鼓作气〕第一次击鼓进攻能振作士兵们的勇气。作，振起，振作。 [32]〔再〕第二次。[33]〔盈〕 充满。这里指士气旺盛。 [34]〔测〕估计，猜度，预料。[35]〔伏〕埋伏。 [36]〔靡（mǐ）〕倒下。一说，散乱，不整齐。
译文
鲁庄公十年的春天，齐国军队攻打我鲁国。鲁庄公准备应战，曹刿请求拜见鲁庄公。他的同乡说：“当权的人来策划这件事，你又何必参与呢？”曹刿说：“当权的人目光短浅,不能深谋远虑。”于是就觐见鲁庄公。曹刿问鲁庄公：“您凭借什么作战？”鲁庄公说：“衣食这类养生的东西，我不敢独自享用，一定把它分给别人。”曹刿回答说：“这些只是小恩小惠，不能遍及百姓，百姓是不会听从您的。鲁庄公说：“祭祀用的猪牛羊等祭品，玉器、丝织品等，我从不敢虚报数目，一定按照实情汇报。”曹刿回答说：“这只是小信用，不能让神灵信服，神是不会保佑你的。”鲁庄公说：“大大小小的案件，即使不能一一详审，也一定能根据实情判断。”曹刿回答说：“这是尽职尽责一类的事情。可以凭借这个条件打一仗。如果作战，就请允许我跟着去。”
鲁庄公和曹刿同乘一辆战车，两军在长勺交战。鲁庄公准备下令击鼓进军。曹刿说：“还不可以。”在齐军击过了三次鼓之后。曹刿说：“可以了。”齐军大败。鲁庄公准备驱车追赶齐军。曹刿说：“还不可以。”他走下战车察看齐国军队车轮辗过的痕迹，登上战车手扶车前的横木仔细观望敌军，说：“可以了。”于是鲁庄公就下令追击齐军。
战胜齐军之后，鲁庄公询问作战胜利的原因。曹刿回答说：“作战，是讲究勇气的。第一次击鼓能够振作士气；第二次击鼓，士兵们的勇气就衰减了；等到第三次击鼓，士气就消失了。对方的士气消失了，而我方的士气正旺盛，所以战胜了齐国。齐国是大国，很难估测，我害怕他们有埋伏。我观察他们的车辙印已经乱了，望见他们的旗帜已经倒下（散乱不整）了，所以下令追击齐军。”
简析
《曹刿论战》是《左传》的名篇，是一篇文字简短明快、内蕴丰富的记事散文。文本以记言的方式，记述了春秋时期齐鲁两个诸侯国在长勺的一次战役，说明政治上取信于民，运用正确的战略战术和掌握战机，是作战取胜的重要条件，歌颂了曹刿的军事才能。文本的主要内容不是记叙这次战役的进程，而是记录曹刿关于战争的论述。第一段，叙述战前曹刿求见鲁庄公，通过他和鲁庄公的对话说明政治上取信于民是作战的先决条件。第二段，叙述齐鲁长勺之战的经过。第三段，写曹刿论述这次战役取胜的原因。文本取材精到，构思落笔立意高远，既于叙事中撮取历史经验，又于行文中生动刻画人物形象。文本的语言，无论是叙述还是人物对话，都极为简洁精炼，表意说理，通达晓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