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与野性挚友密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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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庭观鸟寄雁情

▲笔者迎着晨光观鸟

这是一个特殊的日子,20世纪的最末一天,我从北京西站踏上了南去的夜行列车,与一群观鸟爱好者利用元旦假期,自费前往洞庭湖进行野外观鸟。与我们同行的有一位在洞庭湖保护区工作的面庞黝黑、戴近视眼镜的年轻学者,他叫雷刚,刚参加完在人民大会堂举行的“全国自然保护暨生物多样性日”表彰先进大会,并捧回了一个晶莹闪亮的奖杯。此行有他全程指导,真叫人放心。也正因为他,才使我们一路观鸟的心绪竟充满了悲喜澜动。

12月31日晨8时,到达岳阳,随即我们乘坐一辆“三湘”牌中型轿车加油上路,穿市区,告别那以“巴陵胜状”著称的岳阳楼,驶向水雾空濛的洞庭湖区。同每次观鸟一样,一路上大家左顾右盼、忙不迭地念叨着那一闪而过的鸟的名字:棕背伯劳、凤头麦鸡、普通鵟……车至采桑湖,便已进入保护核心区,在一片水陆交汇的滩头,水中之鸥和岸上之雁一股脑儿地映入眼帘。“停车!”雷刚招呼着。于是,大家把双筒、单筒望远镜,远焦、近焦照相机纷纷亮了出来,统统指向一个方位:远远近近、影影绰绰都是鸟,有红嘴鸥、反嘴鹬、斑头秋沙鸭、苍鹭、白鹭、豆雁……拉开了观鸟的序幕。

▲凌晨飞雁

在我们住宿的核心区管理站,登楼远眺,虽不见衔远山,吞长江之浩荡,却也有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朝晖夕阴,气象万千之恢弘。从保护区教育展览得知,这个1984年成立、1993年升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湿地范围中,仅记录在案的鸟类就有16目、43科、234种,其中列为国家一级保护的有白鹤、东方白鹳等,列为二级保护的有小天鹅、白额雁、灰鹤、白尾鹞等。这些鸟类我们都观到了,然而,最令人怦然心动的还是那长空列阵的大雁以及那人与雁之间的恩恩怨怨。

▲人字大雁

这是一个令人难忘的黄昏,西边天空的一抹残阳刚刚隐去,成千上万的大雁便排山倒海地自南向北飞来。那一行行、一列列雁字横空、雁语如潮的阵势把我惊得目瞪口呆。每个雁阵,或“一”字,或“人”字,都以一只硕大雄健者居先,幼小体弱者随后,相呼相唤,长幼有序,从茫茫地平线涌来,又消逝于茫茫苍穹中。俗话说:“雁过留声。”据雷刚讲,那呈“嘎哽”低沉之声的是豆雁,这里有80%都是豆雁;呈“哇哇”高扬之声的为白额雁;与之略有差别的还有小白额雁,这是一种喙部血红、眼带金眶的珍稀物种,其数量少得可怜,却未被列入国家保护名录,正是这种鸟令我们心绪难平、悲喜跌宕,“雁叫声声心欲碎”。

在这“雨霁鸡栖早,风高雁阵斜”的特别之夜,没有都市的灯红酒绿、香车鬓影,满目落霞秋水,冷月当空,大家聚在一起畅谈观鸟心得:空中悬停的斑鱼狗、振翅于烟波中的小天鹅、凌空而过的东方白鹳,还有鸬鹚唱晚、平沙落雁……无不令人眼界大开。

保护区有两位年轻的科研工作者带大家观鸟,一位是雷刚,另一位叫姚义,在陪同大家奔走一天后,晚上又一一答复了大家观鸟中的疑问以及人人都关心的保护问题。姚义讲,洞庭湖的自然保护主要面临四大危害:电捕鱼、迷魂阵、排铳、投毒。

▲一群观鸟人

所谓电捕鱼即一些渔民用“先进”技术,以柴油机发电产生250伏电压,接入捕捞水域,使水中一切生物悉数被击昏击死,是典型的竭泽而渔的捕捞方式。

迷魂阵是用细如窗纱的渔网密布水中,诱使大小鱼一律入网,一网打尽,完全抛弃传统的捕大留小,顾及生态和子孙的捕捞方式。这两种捕鱼绝招实谓“绝后之招”,不仅从鸟嘴夺食,更剥夺了鱼类子孙的生存权利。

对鸟类的捕杀有传统的排铳,即土枪土弹,射杀水禽,一排射出,群鸟毙命。

更有“现代”的投毒,使用呋喃丹等毒药把鸟毒死,再卖给野味餐馆,真乃荼毒生灵。许多小白额雁就是这样被毒杀的。那些猎禽之徒对鸟类业务可谓“精湛”,有“九鹅十八鸭,七十二个没名字”之语,他们熟知什么鸟在哪里栖息。已高度濒危的中华秋沙鸭全球仅千余只,南洞庭的一个偷猎者一年就捕杀200只,很多鸭子是潜水时被电死的。一个广东的捕鸟者在岳阳君山一次就捕杀黄胸鵐6000只。他顺着候鸟迁徙路线从南至北一路追杀,最后,终于被保护区擒获。

▲苍鹭翩飞

岁末年初,在这辞旧迎新的夜晚,置身于远离尘嚣的自然保护区之中,讨论着这些沉重如铅的话题,我们深感生态保护的任重道远。好在雷刚说,他们已经开展了一个名为“一二四”工程的环境教育项目,即通过保护区的公众教育活动,教育一个小孩,让他去劝戒父母,再影响到老一辈人都来爱鸟护鸟。毕竟未来是属于孩子的,这乃是希望之所在。

1月1日凌晨,又是雁鸣如潮,雁字当空。天色尚黑,那三五成一小队或三五十只成一大队的雁阵,纷纷纭纭从空中划过。我早被这层出不穷的雁啼之声惊起,重上高楼,听得雁声一片。弯月如钩,雁声切切,我不禁吟起那首戊边古诗:“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个中韵味今天方悟到几分。据说一行雁阵往往是一个家庭或家族,也有临时的联合体。它们排列有序地飞翔,有利于相互帮助,使弱小者借力而行,不致迷失,并起到联合御敌的“人多势众”作用。

突然,一只孤雁现于天际,虽也与其他雁群同一方向,但形单影只,令人恻然,不知这是一只掉队的病雁还是失去亲属的落魄之雁。更令人惊讶的是,当它飞至头顶时,竟见有一根绳索拖在其身后。它奋力地扇动翅膀,如同戴着脚镣跋涉的旅人。这残月飞霜、孤雁清影浑然构成一幅“失群寒雁声可怜,夜半单飞在月边”的凄楚画境。

好在转瞬之间东方即白,云蒸霞蔚,大家纷纷掏出相机拍摄下这新的一年大自然呈现的第一缕曙光。新的一天、新的一年、新的生活、新的生命,都将随着冉冉升起的红日诞生。

下午,我们满怀着看到灰鹤、白头鹤、白尾鹞的喜悦,马不停蹄地奔赴保护区的另一个核心部位:小西湖。一路上雷刚和姚义如数家珍地向我们介绍着这里各种大雁的情况,看来,他们对雁类情有独衷。中国有15种雁,洞庭湖就发现9种,它们是豆雁、鸿雁、灰雁、斑头雁、白额雁、小白额雁、红胸黑雁、黑雁及雪雁,后三种为偶见。小白额雁更为稀有,全球不足3万只,中国约2万只,这里就占60%,但因保护管理法规的漏洞及投毒威胁,其处境十分险恶。

说话间,我们来到了小西湖一片一望无际的洲滩草甸,闻声辨位,果然前面有雁群,有豆雁、鸿雁、白额雁、小白额雁……

▲大雁飞飞

突然,雷刚失声大喊:“哎呀,是这个家伙,颈上戴环志的!”从他大喜过望的神色可知,发现“奇迹”了。

我们争相观看,在鸿雁、小白额雁混合群中,一只雄壮的小白额雁颈上套着绿色环志,上面赫然标着“HOO”字样。“啊,终于找到了,它还活着!”雷刚喜极而泣的语调令在场的每个人为之悸动。我感觉泪盈眼眶,这一发现不亚于去年见到了火烈鸟,甚至不亚于找到失散多年的亲人。原来,这只小白额雁是1997年底因农药中毒被保护区救护的。雷刚养护它一周后,于1998年元月2日戴环志放飞,当地电视台还做了一个名为“放飞生命”的电视专题片。当时许多人怀疑这只雁能否活下去或再被发现,毕竟关山迢迢,九死一生。

欧洲人曾有将无线电发射器安装在小白额雁颈部后放飞的记录,但许多飞至哈萨克斯坦一带便被人猎杀了,死亡比率高达75%。国际上,对雁鸭类的环志(即为野鸟戴上一个有特殊字码的环)总体上很少,中国更是绝无仅有。一般鸟 类 环 志 的 成 功 率 仅1%~3%,可谓重现的希望渺茫,但雷刚一直痴痴寻觅。两周前,他曾在近两万只白额雁群中逐个搜寻,一无所获,今天竟意外遇到了。雷刚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喃喃自语道:“澳门回归了,我的小白额雁也回归了,真是喜上加喜。我得把这喜讯告诉关心它的所有朋友们,有国内的,也有挪威、芬兰、日本的朋友,这可是全世界,更是中国唯一一例成功被做环志的小白额雁。”

▲大雁排成人字形

作为观鸟爱好者,我们无不为雷刚这位投身自然保护的青年学者的成功而高兴、而激动。这只环志之雁被发现,不仅标志当年救助活动的成功,从它身边带着四只小雁,那携妻带子的场面可知,它已经顺利迁飞,历经整整两个寒暑——春季飞往北极苔原繁殖,秋季又飞回洞庭越冬,日夜兼程、飞越万水千山。这个事件本身蕴涵了丰富的生物学信息,更讲述了一段鸟类浪迹天涯的故事。“离人久望平安字,何事江东不寄书”,此行观鸟,给我留下刻骨铭心印象的就是这些古人吟颂千年而不厌的传情之鸟——大雁。

▲观鸟

离开洞庭湖,驱车进入岳阳市区,在人声鼎沸、车水马龙的街道,见到一个结婚的车队招摇过市,我又联想起那湖中结队而飞的雁阵,闭上双眼,翩翩雁影便浮现脑际。待睁开双眼定睛察看这“湖中方数日,世上已千年”的闹市,竟发现有许多被毒杀的小白额雁挂在菜市场待价而沽。我们努力寻觅才能从望远镜中观得的可人的鸟姿,在这野味货架上却清晰得骇人:尤其那金色眼圈十分醒目,可叹它们再也无法睁开眼看一看这“万类霜天竞自由”的世界了。

“劝君莫打南来雁,恐有家书寄远人”,这乃是先人劝我们从善护生的诗句。倘若穿越时空界限,这“远人”不正是指我们的子孙后代吗?为了让世间的“鸿雁传书”世代延续,为了爱意永驻,请爱惜众生吧!大雁尚能在寥廓天空书写天大的“人”字,心胸广阔的人类为何不能顾及一下雁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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