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周列国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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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东门遂援立子倭赵宣子桃园强谏话说仲遂和叔孙得臣两人到齐国祝贺齐国新君主即位,并且感谢参加葬礼的盛情。见面礼行过以后,齐惠公安排宴会接待他们,谈到鲁国新上任的国君,齐惠公问:“为什么名要叫恶?人间上好的名很多,怎么偏用这个不美的字?”仲遂回答:“我们先主公刚生下这个儿子时,叫太史算了一卦:卜辞是:‘当恶死,不得享国。’所以,我们先主公给他起名为恶,打算以此来限制他。但是这个儿子并不是我们先主公所宠爱的。所宠爱的是长子名叫倭,为人孝顺有贤德,能尊重大臣,国内百姓都想奉举他做国君,但因为不是嫡夫人所生,而受到压制。”惠公说:“古来就有传立长子的规定,何况所喜爱的又是长子呢?”叔孙得臣说:“按照鲁国的旧规矩,传位给嫡夫人的儿子,嫡夫人没有儿子,才立长子。我们先主公拘泥于常规,放下公子倭而立恶为世子,国内百姓都不服气。贵国如果有心思为鲁国改立贤能的君主,我们愿意结下婚姻关系,专门听从贵国的旨意,每年都来朝见,不敢有一丝疏忽。”惠公听了非常高兴,说:“如果大夫能在国内主持这件事,我一定唯命是从,哪敢有半点违背?”仲遂、叔孙得臣抓住机会,请惠公同他们俩歃血立誓,许下婚约。惠公答应了下来。仲遂、叔孙得臣立即回到鲁国,对季孙行父说:“当今天下,晋侯的霸业已经过去了,齐国将很快恢复强盛,他们有意将齐侯的女儿许配给公子倭,这样雄厚的外援不能失掉呀。”行父说:“继承君主位子的,是齐侯的外甥。齐侯有女为什么不嫁给主位继承人,反倒要嫁给公子呢?”仲遂说:“齐侯听说公子倭的贤能,决心要和公子倭交好,愿意结为翁婿关系。像夫人姜氏,是齐昭公的女儿,桓公的几个儿子,互相攻击像仇敌一样,结果四代国君,都是弟弟代替哥哥继承的,他不认他的哥哥,干吗还要认他的外甥呢?”行父答不上来,闷闷地回家,叹道:“东门氏将有别的心思了!”—─仲遂家住在都城的东门,所以人们称他为东门氏。行父把这事秘密地告诉了叔仲彭生。彭生说:“大位已经定了下来,谁还敢有二心?”并不特别在意。仲遂又和敬嬴私下里商定了计策,安排勇士埋伏在马圈里,叫养马的人假报说:“有一匹马生下个马驹非常好!”敬嬴就让公子倭、世子恶和公子视一块儿去马圈察看马驹的毛色。这时,勇士突然杀出,用木棍将恶和视两人打死。仲遂说:“太傅彭生还在,这人不除掉,事情就还没有完。”叫内侍假传恶的命令,请叔仲彭生进宫。彭生正准备去,他的家臣公冉务人,平素就了解仲遂勾结内宫的事情,怀疑这中间有诡计,就阻止彭生说:“太傅不要去,去了肯定是死。”彭生说:“主公有命令,虽然是死,也不能逃避呀?”公冉务人说:“如果真是主公的命令,那太傅就不会死。假若不是主公的命令,死了又有什么意义?”彭生不听,务人便揪住他的袖子哭了起来。彭生扯断袖子登上马车往宫里去了。到了宫里,彭生问恶在哪儿?内侍跪下答道:“宫内养的马正在下驹,世子他们在那儿看呢。”就领着彭生到马圈。勇士再次杀出,同样用棍子把他打死,然后又用马粪将尸体掩埋了。敬嬴叫人告诉姜氏:“主公和公子视被性情恶劣的马连踏带咬,都死了。”姜氏大哭,到马圈去看,但这时,两具尸体已被搬出宫门了。季孙行父听到世子恶、公子视的死讯,知道是仲遂等人干的,却不敢公开讲,单独见到仲遂才指责他:“你作事太狠毒,我都不忍听了。”仲遂辩解说:“这是嬴氏夫人干的,同我不相干。”行父又说:“如果晋国来兴师问罪,怎么对付?”仲遂回答:“齐国、宋国都有先例,从这就可以看出来了,他们杀了已经成熟的君主,还不能构成讨伐,如今这里死了两个小孩儿,又有什么可以讨伐的呢?”行父抚摸着世子恶的尸体,不觉痛哭失声

仲遂说道:“大臣应当商议大事,学着孩童一样哭哭啼啼有什么好处!”行父便忍住了眼泪。这时叔孙得臣也赶到了,问仲遂他的哥哥彭生在哪儿?仲遂推辞说不知道。得臣笑了:“我哥哥为忠心而死,这是他的志向,有什么不能说的?”仲遂于是暗地里告诉他尸体埋藏的地方,然后朗声说道:“今天的事,当务之急是扶立新的国君。公子倭已经长大成人了,而且具备贤德才气,适合承继大位。”这时百官都赶到朝堂来了,大家听了也都没有吭声

于是拥戴公子倭为鲁君,这就是鲁宣公。众大夫列队朝贺。胡曾先生有诗写道:外权内宠私谋合,无罪嗣君一旦休

可笑模棱季文子,三思不复有良谋

得臣从马粪中挖出彭生的尸体,重新掩埋了,不再提起

再说嫡夫人姜氏,知道两个儿子被杀的消息后,也看到仲遂扶植公子倭当上了国君,捶着胸膛大哭,昏倒了几次。仲遂又向宣公献媚,依照“母以子贵”的礼法,尊敬嬴为夫人,百官又入朝致贺。姜夫人不能安稳地呆在宫里了,日夜啼哭,叫左右随从收拾车仗,打算返回齐国。仲遂假惺惺地叫人挽留她:“新主公虽然不是夫人生的,但夫人是他的嫡母呀,主公对夫人的孝顺和赡养自然不会缺少的,干吗要到娘家去过活呢?”姜氏骂道:“乱贼仲遂!我们母子有什么对不起你的,非要做这样惨毒的事情?现在还用假话来留我!如果鬼神知道了,决不会饶了你!”姜氏也不见敬嬴,一路迳直出了宫门,登车走了。经过大街集市,放声大哭,喊道:“老天呐!老天呐!两个孩子有什么罪?我有什么罪?乱贼仲遂丧尽天理,残杀世子扶立旁人!我今天和国内百姓永别,再也不到鲁国了!”路上的百姓听了,无不痛心,有许多人流下了眼泪。这一天,鲁国的商贩为此举行罢市。从此,人们管姜氏叫哀姜,又因为她毅然出宫返回齐国,也叫她出姜。姜氏回到齐国,见到昭公夫人,两个人各自述说自己的孩子死得冤枉,抱头痛哭。齐惠公憎恶这哭声,另修了屋宇,让她们母女搬过去住。姜氏最后就死在了齐国

却说鲁宣公同母兄弟叔肹,为人耿直忠诚,见哥哥借仲遂的力量,杀了另外两个弟弟,自立为鲁君,心里非常不满,也不去朝贺。宣公派人叫他,要委他以重任。叔肹还是推辞不去。有朋友问他原因,叔肹说:“我并不是讨厌富贵,只是见了我哥哥,就想起我弟弟,是不忍心呀!”朋友又问:“你既然觉得这个哥哥不讲道义,为什么不去别的国家呢?”叔肹说:“哥哥不曾对我绝情,我怎么敢对哥哥绝情?”恰好这时,宣公叫有司来找叔肹要个回话,并带来粮食布帛送给他,叔肹向有司拜谢说:“叔肹有幸不致于挨饿受冻,不敢浪费公家财产。”有司三番五次传达宣公的旨意,叔肹说:“等缺吃少穿了,一定去要,今天决不敢收下。”朋友说:“你不接受官职俸禄,足可以证明你的心了,家里又没有剩下的钱财,稍微领些馈赠,来做早晚饭菜的补贴,并不碍廉洁,都推辞了不是太过分了吗?”叔肹只是笑笑,没有回答,朋友叹息着走了。有司不敢强留下粮食布帛,回去报告宣公。宣公说:“我弟弟一直很贫困,不知靠什么生活?”派人在夜里偷看他的举动,发现他正在挑灯做鞋,准备第二天早上上街去卖,用来置办早饭。宣公叹了口气,说道:“这人是要学伯夷、叔齐,采撷首阳山的草吧?我应该成全他的志向。”叔肹一直活到宣公末年才死。终身不曾接受他哥哥的一寸丝,一粒米,也终身不曾谈起他哥哥的那段罪恶。史臣有诗称赞道:贤者叔肹,感时泣血。织屦自赡,于公不屑。顽民耻周,采微甘绝。惟叔嗣音,入而不涅。一乳同枝,兄顽弟洁。形彼东门,言之污舌!鲁国人崇尚叔肹的义气,称颂不已。成公初年,用了他的儿子公孙婴齐为大夫。于是在叔孙姓氏之外,又有了叔氏。叔老、叔弓、叔辄、叔鞅、叔诣都是他的后代。这是后话,搁在一边

却说周匡王五年,即宣公元年正月初一这一天,朝贺刚完,仲遂就向上奏道:“主公还没有夫人,臣上次同齐侯有一项婚约,这事不能耽搁太久。”宣公问:“谁替我去出使齐国?”仲遂回答:“婚约是臣定下的,我愿意自己去。”宣公就派仲遂到齐国,交纳聘礼,请求为鲁公倭完婚。仲遂正月到齐国,二月接宣公夫人姜氏回国,还暗地里对宣公奏道:“齐侯虽然和主公是翁婿关系,但将来的好坏不能预测,何况国家有大的变故,必然要列入会盟,才能成为诸侯中的一员。臣曾经和齐侯歃血盟誓,约好每年都去朝见,不敢缺少一次。因此才事先将鲁国君主定位的事托嘱给他。主公必须不吝惜重金贿赂,请齐侯同结会盟。如果他接受贿赂答应会盟,再加上我们恭敬谨慎地逢迎他,那么两国相亲就像唇齿相依一样牢固,主公的位子也就稳如泰山了。”宣公觉得有理。随后派季孙行父到齐国感谢通婚的恩情,致词说:我们主公仰仗您的灵宠,完好地守护宗庙,担心害怕不能列入诸侯,成为您的羞耻。您如果关怀照顾我们主公,给以会盟的好处,所拥有不丰厚的济西的田产,晋文公所给先主公的,愿意献给贵国,只盼您委屈收下!齐惠公高兴异常,当下约好,夏天五月间,在平州会见鲁君

到了日子,鲁宣公先到平州,齐惠公随后也到了。两人先叙了一阵翁婿的情谊,然后才行两君相见之礼。仲遂捧着济西田地的记录本走上前来,齐侯也不推辞,叫随行的大夫接了。事情办完了,宣公辞别齐侯返回鲁国。仲遂说:“我们今天可以睡安稳觉了。”从此,鲁国或去朝见或去访问,国君、大夫到齐国,没有少过一天,鲁国对齐国是没有命令不执行,没有战斗不一起打的。到了齐惠公晚年,感激鲁宣公的诚挚顺服的心意,仍将济西的田产还给了他,这是后话

却说楚庄王旅即位三年了,从不发号施令,每天忙着打猎。就是在宫里,也只是从早到晚地同妇人饮酒作乐。同时在朝堂门口悬挂命令:“有胆敢谏劝的人,一律杀死,决不赦免!”大夫申无畏入宫拜谒庄王,只见庄王右手搂着郑姬,左手抱着蔡女,盘腿坐在钟鼓之间,问道:“大夫来是要喝酒呢?听乐呢?还是有想说的话呢?”申无畏回答:“我不是来饮酒听乐的。刚才我走在郊外,有人告诉我一条隐语,我解释不出来,愿意说给大王听。”庄王说:“嗐!是什么隐语,大夫不能解释,快对我说来!”申无畏说:“有一只大鸟,身披五色羽毛,栖止在楚国的高阜三年了,看不见它飞,也听不见它叫,不知这鸟是什么鸟?”庄王知道这是在讽喻自己,笑道:“我知道了!这不是一只普通的鸟。三年不飞,三年不叫,叫起来必定惊人。你等着瞧吧。”申无畏又拜了几拜,退出宫来。又过了好几天,庄王淫乐同以前一样。大夫苏从求见庄王,进宫就大哭。庄主问:“苏子有什么事这么伤心?”苏从答道:“我哭的是我身死而楚国就要灭亡了!”庄王又问:“你为什么死?楚国又为了什么要亡国?”苏从说:“我要谏劝大王,大王不听,必然要杀我。我死了楚国就再没有谏劝大王的人了。纵容大王的意愿,使楚国的政治衰落,那么楚国的灭亡很快就会到来了。”庄王勃然变色:“我有命令:‘胆敢谏劝的人死。’明知道谏劝必然要死,而又要进宫来打扰我,不是很愚蠢吗?”苏从说:“我的愚蠢,比大王的愚蠢差得远了!”庄王更加愤怒了:“我怎么更愚蠢?”苏从说:“大王位居万辆车乘之国,享用千里沃野的税收,兵强马壮,诸侯畏惧服贴,四个季节的贡品总是摆满庭堂,这是千秋万代的利益。今天沉溺在酒色音乐之中,不治理朝政,不亲近贤能的人才,大国在外面攻击,小国在底下反叛,开心只是眼前,祸患却是在将来。因为一时的欢乐,而放弃万代的利益,不是十分的愚蠢是什么?我的愚蠢,召来的不过是杀身。而大王杀了我,后人将称我为忠臣,像龙逢、比干一样,我并不笨。大王的愚蠢,结果是想成为一个平常百姓都不能够。我的话到这完了。请借大王的佩剑,我应当在大王面前割断喉咙,好使大王的命令有信义!”庄王幡然悔悟,站起来说道:“大夫不要讲了!大夫的话,是肺腑之言,我听你的。”于是去掉悬挂的钟鼓,摈弃郑姬、疏远蔡女,立樊姬为夫人,叫她掌管内宫事物。说道:“我喜好打猎,樊姬劝我不听,从此不吃鸟兽的肉了,这是我的贤内助。”任贾、潘尪、屈荡,以减少令尹斗越椒的职权

早饭吃过以后,开始发号施令。命令郑公子归生讨伐宋国,与宋国军队在大棘交战,抓获宋军右师华元。同时命令贾领兵救援郑国,与晋军在北林交战,抓获晋军将领解扬,将解扬拘压在楚国一年后,放回晋国。从此楚国国势日益强盛,庄王因此有了称雄中原的大志

再说晋国上卿赵盾,因楚国日渐强横,打算同秦国通好共同抵御楚王

赵穿献计说:“秦国有个附属国名叫崇,依附秦国时间最长,请让我领偏师入侵崇国,秦军必然要来救援,借机同秦国讲和。这样,我们就占了上风。”赵盾采纳了他的建议。于是劝说灵公,出动军车三百辆,派赵穿为大将,侵略崇国。赵朔说:“秦国同晋国的仇怨已经很深了。又侵犯他的附属国,秦国国君必然更加愤怒,怎么肯同我们讲和呢?”赵盾说:“我已经答应赵穿了。”赵朔又将这事告诉韩厥,韩厥微微冷笑,附在赵朔的耳旁说:“你父亲的这个举动,是想树赵穿来巩固赵家的宗族,不是为了联合秦国。”赵朔一时默不做声,离开了韩厥。秦君听说晋军侵犯崇国,竟然没来救援,却率领军队攻打晋国,将晋国的焦邑围了起来。赵穿急忙回师来救焦邑,秦军这才撤退走了。赵穿自此开始参与晋国的军事。臾骈病死后,赵穿就接替了他的位置

这时晋灵公已经长大成人,贪恋酒色,凶恶残酷。他大肆搜刮百姓的钱粮,大兴土木,供他游戏玩乐。灵公还宠幸一个大夫,名叫屠岸贾。——是屠击的儿子,屠岸夷的孙子。——屠岸贾擅长阿谀奉承,很会讨好。灵公是言听计从。灵公命他在绛州城内,建一座花园,到处搜罗各种奇花异草,种植在园中。其中数桃花最盛,春天开放,像锦绣一般灿烂,因而取名桃园

园中筑起三层高台,中间建起一座绛霄楼,画栋雕梁,四周朱栏曲槛,凭栏四望,闹市中的景物都在眼前。建完后,灵公巡视一遍,非常高兴。平日里时常登临观望,或张弓打鸟,或与岸贾赌赛饮酒作乐。一天,召集梨园子弟在台上唱戏,园外百姓层层围观,灵公对岸贾说:“用弓打鸟怎么能和打人比美呢?我与你比试一下打人的功夫。打中人眼睛的为胜,打中肩臂的不算数,打不中的用大杯罚酒。”说好灵公往右面人群中射弹,岸贾往左面人群中射弹。定好后台上高喊一声“看弹!”只见弓如满月,弹似流星,人丛中一人被弹去半只耳朵,一个弹中了左肩胛。吓得百姓惊慌失措,四处逃散,乱嚷乱挤,口中齐声叫道:“弹又来了!”灵公大怒,索性让左右会发弹的,一齐都放,一时那弹丸像雨点一般飞了出去,百姓躲避不及,也有破头的、伤额的、弹出眼珠来的、打落门牙的、喊爹的、叫娘的、抱头鼠窜的、推挤跌倒的,仓慌奔跑、东避西躲的情形,目不忍见。灵公在台上看到这一切,把弓扔在地上,哈哈大笑,对岸贾说:“我登上这高台游玩已经不少遍了,都没有今天玩的高兴呀!”从此,百姓看到台上有人,便不敢在桃园前行走

市中流传谚语道:莫看台,飞弹来。出门笑且忻,归家哭且哀!又有周人献给灵公一只猛犬,名叫灵獒,身高三尺,颜色如炭火,善于理解人的意图。如果左右谁有过错,灵公立刻呼灵獒把他吃掉。灵獒起身便咬人的脑门,不死不肯罢休。有一名奴隶,专门饲养这只犬,每日给它吃几斤羊肉,灵獒也很听这人的指使。灵公给这个奴隶起名字叫獒奴,让他和中大夫一样待遇。后来灵公不在朝廷议事了,命百官都到他的寝室上朝。每次上朝或出游,獒奴都用细铁链牵着犬,在左右听命,使人怵目惊心。这时,各国都不愿和晋来往,国内百姓也怨声载道。赵盾等一班大臣屡次进谏,劝灵公近贤人远小人,勤政亲民,灵公就像耳朵上挂的玉塞进耳里一样,非但全然不加以理会,反而产生了疑心忌恨的念头

忽然有一天,灵公处理完朝事,各位大夫都散去了,只有赵盾和士会还在寝宫的门内,商议国家的事情,提起事都相互叹气。这时只见有两个内侍抬着一个竹笼,从闺房中走出来。赵盾说:“宫中怎么会有竹笼出来?这中间一定有原因。”远远的就喊:“过来,过来!”内侍只是低着头不答应

赵盾问:“竹笼里装的什么?”内侍说:“你是相国,想看就自己来看,我不敢说。”赵盾心里更疑惑,就邀了士会一同过去察着,只看见一只人手露在笼外。两位大夫拉住竹笼细瞧,是一个被肢解过的死人。赵盾十分吃惊,问死尸的来历,内侍还不肯说。赵盾说:“你再不讲话,我先砍了你!”内侍这才告诉说:“这人是厨师。主公叫他煮熊掌,急着要下酒,催了三、四次,厨师只好献上。主公尝了,嫌熊掌没有熟,就用铜斗把厨师打死了,又将尸首砍成好几段,命我们仍到野外去。限定时间回来报告,迟了就要处罚。”赵盾放内侍抬着竹笼过去,然后对士会说:“主上没有道义,把人命看成草芥。国家危亡,只是早晚的事情了。我和你同去苦苦劝一次,怎样?”士会说:“如果我们两人劝他不听,就再没有人继续劝下去了。我先进去劝劝,如果主公不听,你就接着去劝。”当时灵公还在中堂,见士会直直地走进来,知道他必然有谏劝的话要说,便迎着士会说道:“大夫不要说了,我已经知道错误了,今后定当改正!”士会叩头说道:“人谁能没有错误,错了能改,是国家的福份!我们不胜欢欣鼓舞!”说完便退了出来,把经过告诉了赵盾

赵盾说:“如果主公真的悔过了,很快就会见成效。”到了第二天,灵公停止例行的朝堂议事,叫人驾车到桃园去游玩。赵盾说:“主公的这个举动,哪像改正错误的人?我今天非说不可了!”就先赶到桃园门外,等候灵公。灵公到了,赵盾上前拜见灵公。灵公惊讶:“我不曾叫你,你为什么到这来了?”赵盾又拜了三拜,开口说道:“不宣而来罪该万死。但我有话要面奏主上,望主公宽容采纳!我听说:‘有道德的国君,将别人的欢乐当做自己的欢乐。没道德的国君,将自己的欢乐当做别人的欢乐。’人如果享有宫室的宠爱,田野围猎的乐趣,自身的欢乐也就到这了,却没有以杀人作乐的。如今主公纵狗咬人,用弹弓打人,又因为小的过错肢解厨师,这是有道德的国君所不干的,而主公干了。人命关天,却像这样肆意宰杀,如此下去,黎民百姓在国内反叛,诸侯各国在外面背离,桀、纣灭亡的灾难,就要落到主公的头上!我今天不说,就再没有人说了。我不能忍心坐视主公和国家危亡不管,所以才胆敢直言不讳。乞求主公掉转车头回朝堂,痛改以前的错误,不再荒淫游乐,不再滥杀无辜,使晋国转危为安,我虽然死了也没有遗憾!”灵公十分惭愧,用衣袖掩住脸说道:“你暂且退下,让我今天玩完了,下次一定照你的话做。”赵盾用身子挡住桃园的门,不放灵公进去。屠岸贾在一旁说道:“相国赶来谏劝,当然是好意,但车马已经到这儿了,怎么能空跑一趟,被别人笑话?请相国暂时回去。如果还有什么政事,等主公明天早朝时,再在朝堂上商量,怎么样?”灵公连忙接着说:“明天早朝,一定叫你去。”赵盾没有办法,将身子闪开让灵公进去,又瞪起眼睛对屠岸贾说道:“亡国灭族的,都是你们这帮小人!”骂完了,还怒气冲冲,不能平息

屠岸贾陪着灵公在桃园游戏。正在欢笑间,岸贾突然叹起气来:“这类欢乐不能再有了!”灵公问道:“大夫怎么会发出这样的感慨?”屠岸贾说:“赵相国明早肯定又要来喋喋不休,哪能叫主公再出来?”灵公立刻恼怒得脸上变了颜色:“从古到今,都是臣子受君王的约束,没听说过君王受臣子约束的。有这个老家伙在,叫我很不方便,有什么计策可以除掉他?”岸贾说道:“我养了一个食客叫鉏麑。他的家境十分贫困,我经常接济他,他感激我的资助,愿意为我竭尽全力。如果叫他去行刺相国,主公想要随意开心,又怕什么呢?”灵公说:“如果这事办成了,你的功劳非同小可!”这一夜,岸贾秘密召见鉏麑,给他准备了酒宴,告诉他:“赵盾独揽大权,欺压主上,今天奉了晋侯的旨意,叫你去刺杀他。你可以埋伏在相国府的门外,等五更鼓敲过以后,他上车去早朝时杀他,不能耽误了。”鉏麑领了命令行动去了,他扎紧腹腿,带了白如雪花的匕首,潜伏到赵府的旁边。算算时间已接近五更,便溜到了相国府的门前,见几重大门敞开,车马已经在门外备好了,瞧见堂上灯火闪烁。鉏麑又乘机闪进了中门,躲在暗处,仔细察看。见堂上有一位官员,穿着入朝议事的官服,举着笏板,正襟危坐。这位官员正是相国赵盾,因为要赶早朝,看看天色还早,所以坐着等天亮。鉏麑大吃一惊,又退出门外,叹道:“在家中还没有失掉对君主的恭敬,这样的人是百姓的主宰!奸贼要杀百姓的主宰,这是不忠的行动;领受了主公的命令又放弃不执行,这是没有信义的做法,不忠诚又不讲信义,怎么挺立在天地间啊?”便在门口大叫:“我是鉏麑,宁愿违背主公的命令,也不忍心杀死忠臣,我今天自杀!恐怕还有人要来行刺,相国小心防备!”说完,朝着门前的一棵大槐树一头撞击,脑浆迸裂,当时就死了。史臣有诗赞道:壮哉鉏麑,刺客之魁!闻义能徒,视死如归。报屠存赵,身灭名垂,槐阴所在,生气依依!这时惊动了守门人,将鉏麑死的前后经过报告给赵盾。给赵盾架车的提弥明说:“相国今天不能入朝,恐怕有其他的变故。”赵盾说:“主公答应我早朝,我要是不去,这是无礼。死生有命,我有什么可担心的?”吩咐家人,暂时将鉏麑浅浅地埋在槐树的旁边。赵盾仍然登车进入朝堂,随着众臣对灵公行礼。灵公见赵盾没有死,就问屠岸贾鉏麑的事。岸贾回答:“鉏麑去了没有回来,有人说撞死在槐树下了,不知什么原因。”灵公说:“这条计策不成,怎么办?”岸贾奏道:“我还有一计,可以杀死赵盾,万无一失。”灵公说:“你有什么主意?”岸贾说:“明天,主公召赵盾到宫中喝酒,先在墙壁后面埋伏好兵甲。等三巡酒喝过之后,主公就向赵盾要佩剑看看,赵盾必然要捧剑呈给主上。这时我在旁边叫喊说:‘赵盾要在主公面前拔剑,图谋不轨,左右侍从快来救圣上!’兵甲听到暗号,一齐杀出来,把赵盾捆起来杀了。外人都会说赵盾是自取灭亡,主公可以借机躲避妄杀大臣的说法,这主意怎样?”灵公说:“妙!妙极了!就照这个主意办。”第二天,又是早朝,灵公对赵盾说:“我听了你的直言,才能够亲近群臣。为表示恭敬,我安排些微薄的酒饭,来犒劳你。”就叫屠岸贾领着赵盾进入宫中。提弥明紧跟在赵盾的身后,就要登上宫堂的阶梯了,岸贾说:“主公只宴请相国,旁的人不能登堂。”提弥明就站在了堂下。赵盾拜了三拜,就坐在灵公的右边,屠岸贾陪坐在灵公的左边。厨师献上菜餚,酒过三巡之后,灵公对赵盾说:“我听说你佩带的剑是利剑,请解下来给我看看。”赵盾不知这是计策,正要解下剑来。提弥明在堂下望见,立刻大叫:“臣子陪主上吃酒,量不过三升,为什么要酒后在主上面前拔剑?”赵盾一下省悟过来,马上站了起来。提弥明怒气冲冲,直奔上宫堂,搀扶着赵盾往下就走

屠岸贾急忙叫獒奴放灵獒去追穿紫袍的人。灵獒迅疾如飞,在宫门内追上赵盾。提弥明力大无穷,凭着双手迎击灵獒,扭断灵獒的脖子,獒立刻死掉了

灵公恼怒到了极点,喊出墙后埋伏的甲兵来攻击赵盾,提弥明用身体掩护赵盾,叫赵盾快走,自己只身来战甲兵,终于寡不敌众,遍体鳞伤,用尽力气死了。史臣称颂他说:君有獒,臣亦有獒,君之獒不如臣之獒。君之獒,能害人;臣之獒,克保身。呜呼二獒!吾谁与亲?话说赵盾,幸亏提弥明拦住甲士格斗,脱身先跑了。忽然有一个人疯狂地追上赵盾,赵盾紧张极了。那人说道:“相国不要怕,我是来救你的,不是来害你的。”赵盾问:“你是什么人?”那人回答:“相国不记得桑树荫下挨饿的人吗?我就是灵辄。”——原来五年前,赵盾去九原山打猎回来,在一片桑树荫下休息,瞧见一个男子倒在地上,赵盾怀疑是刺客,叫抓住他

那人已经饿得不能起来了,问他的姓名,那人回答。“灵辄。在卫国游学三年,今天刚回来,背包里没有吃的,已经饿了三天了。”赵盾心疼他,给他饭和肉吃,灵辄拿出一个小筐,先将饭肉藏起一半后,才开始吃另一半。赵盾问他:“你藏起一半是什么意思?”灵辄回答:“家里有一个老母亲,住在都城的西门,小人外出时间久了,不知道母亲是否还健在,现在离那儿很近了,不过几里路程,假使幸运母亲还活着,打算用大人给的食物为老人家充饥。”赵盾赞叹道:“这人是孝子啊!”叫他把藏起的一半也吃了,又拿出些肉食装到袋子里给他。灵辄拜谢过了就上路回家了。今天绛州有个地方叫“哺饥坂”,就是因为这事而得名的。后来灵辄又被招募为公徒,恰好在埋伏的兵士中,想念赵盾以前的救命之恩,特地上前来相救。——这时赵盾的随从听说发生了事变,都四处逃命去了,灵辄就背着赵盾,跑出朝门。甲兵们杀了提弥明,合力追了上来,正好赵朔集结起家丁驾车来迎救父亲,赵朔扶着赵盾上车,赵盾急忙叫灵辄也到车上来,发现灵辄已经不见踪影了

甲兵们见赵府人多势众,不敢再追了。赵盾对赵朔说:“我们不能再顾家小了!这一去,或者到翟国,或者到秦国,找一个托身的地方就行了。”于是父子俩同出西门,望西边的路上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