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晋襄公墨缞败秦先元帅免胄殉翟话说中军元帅先轸,事先已探知秦国奔袭郑国的阴谋,便来拜见襄公,说道:“秦公不理会蹇叔、百里奚的谏劝,跋涉千里突袭别人,这就是卜偃所说的:‘有鼠西来,越我垣墙。’必须立刻给以打击,机不可失!”栾枝上前道:“秦君曾给先主很大的好处,没有报答,反而讨伐他的军队,怎么对得住先主呢?”先轸说:“这正是为了继承先主的遗志呀。先主发丧,同盟各国都来吊唁抚恤,应接不暇,秦君不予哀悼,反调兵过我边境,征讨与我们同姓的国家,秦君也太无礼了!先主在九泉之下,也一定是满怀冤忿,秦君有什么德行,要我们报答呢?况且,秦、晋两国有约在先,彼此共同征战,围攻郑都的战役,他们撇下我们撤兵,秦国与我们的交情,也可以看出来了。他们不讲信用,我们还要顾忌道德吗?”栾枝又说:“秦兵没侵犯我们边境,打他们不是太过分了吗?”先轸说:“秦君在晋国扶植我先主,并不是对晋国好,为的是帮助他们自己。主公统领各国诸侯,秦君虽表面赞同,实际上心存疑惧。如今乘我国丧,调动兵马,明明是欺负我们不能保护郑国,假若我们不出动军队,那就是真的无能了!秦兵侵袭郑国之后,势必要侵袭晋国,谚语说:“一日纵容敌人,几代遭受祸殃。’如果不打击秦国,靠什么来自立呢?”赵衰说:“秦兵虽然该打,但我们主公还在睡草席为先主守丧,若兴师动兵,恐怕不合居丧的礼数。先轸说:“根据礼数,人们守丧,要睡草席枕土块,以尽孝心。但是翦除强敌,安定国家社稷与守孝相比,哪个更重要呢?如果各位卿士都说不能战,臣请求独自前往!”胥臣等人都赞成先轸的想法。先轸于是请求襄公披麻带孝,行兵出征。襄公问:“元帅估计秦兵什么时候回去?走哪条路?”先轸搬着指头算了算,说:“我想秦兵一定攻不下郑国。走了很远的路,又没有后继,其锐势不能维持很久,总计往返日期,四个月多点儿,初夏时必然经过渑池。渑池是秦晋交界的地方,它西边有崤山两座,从东崤到西崤,相隔三十五里,这是秦兵回撤的必经之路。这地方树木丛杂,山石崚,有许多地方是不能过车的,必须下马解鞍,徒步穿行。如果在这儿埋伏人马,出其不意,可以将秦军的兵将全部虏获。”襄公说:“全听元帅的调度。”于是先轸下令,叫他的儿子先且居同屠击一道领五千兵士,埋伏在崤山的左侧;叫胥臣的儿子胥婴,偕同狐鞫居领五千兵士,埋伏在崤山的右侧;等秦兵到时,左右夹攻。又派狐偃儿子狐射姑和韩子舆,也领五千兵士,埋伏在西崤山,事先砍伐树木,将秦兵的归路堵塞
再使梁繇靡的儿子梁弘和莱驹领五千兵士,埋伏在东崤山,只等秦兵全部穿过以后,挥兵追击。先轸自己和赵衰、栾枝、胥臣、阳处父、先蔑等一班宿将,跟随襄公,在离崤山二十里的地方下寨,各分队伍,准备四边接应。这正是:“整顿窝弓射猛虎,安排香饵钓鳌鱼。”再说秦兵在二月中旬剿灭滑国,掳夺辎重,满载而归。因为偷袭郑国无功而返,指望着靠这个来赎罪。正值夏季四月初,部队走到渑池,白乙丙对孟明说:“这里从渑池向西走,正是险峻的崤山之路,我父亲谆谆叮嘱要谨慎,主帅不能轻视。”孟明说:“我们驱驰千里都不畏惧,何况过了崤山,就是秦国的境内了,家乡近在咫尺,快慢全凭自己,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西乞术说:“主帅虽然有虎威,但谨慎行事会万无一失。恐怕晋兵有埋伏,忽然杀出,怎么抵挡得了呢?”孟明说:“将军这样害怕晋兵,那么我就先走,如有埋伏,我自会抵挡他们!”于是派了骁将褒蛮子,打着元帅百里的旗号在前面开路。孟明做第二队,西乞做第三队,白乙做第四队,彼此相距不超过一、二里的路程。却说褒蛮子一贯使着一柄八十斤重的方天画戟,挥动起来轻快如飞,自称天下无敌。他领着人马驰车过了渑池,望西路进发
走到东崤山,突听山凹里鼓声大震,飞出一队车马,车上站着一员大将,抢先拦在路上,喝问:“你是秦将孟明吗?我等候多时了。”褒蛮子说:“来将能否通报姓名?”那将答道:“我是晋国大将莱驹!”蛮子说:“叫你国的栾枝、魏犨来,还可以玩耍几个回合,你这无名小卒,怎么敢阻挡我的回路?快快闪开,让我过去。若是动作迟了,怕你挨不起我一戟!”莱驹大怒,挺起长戈劈胸刺去,蛮子轻轻拨开,就势一戟刺来,莱驹急闪,那戟来势太猛,刺在莱驹的车衡上。蛮子把戟一绞,衡木便折为两段了。莱驹见他神勇无比,不觉一声赞叹:“好一个孟明,真是名不虚传!”蛮子哈哈大笑说:“我是孟明元帅的部下,牙将褒蛮子!我们元帅哪肯同你这等鼠辈交锋?你赶快躲避,我们元帅随后领兵就到,你就没命了!”莱驹吓得魂不附体,暗想:“牙将尚且这样英雄,不知孟明将是怎样的了?”于是高声叫道:“我放你过去,但不能伤害我的人马!”便将车马勒向一边,让褒蛮子的前队过去。蛮子即刻差遣军士通报孟明主帅,说:“有小股晋军埋伏,已被我杀退了,可以赶快上前,合兵一处,过了崤山便没事了。”孟明接到报信后大喜,就催调西乞、白乙两队赶上前来一同进发。且说莱驹领兵来见梁弘,大说褒蛮子的英勇。梁弘笑道:“虽有鲸鱼蛟龙,但已进了铁网,还能再施展花样吗?我们按兵不动,等他们全过去了,从后面追击,可以大获全胜。”再说孟明等三帅,领着人马进入东崤山,大约走了数里,往后依次就要经过上天梯、堕马崖、绝命岩、落魂涧、鬼愁窟、断云峪,一路都是有名的险处,车马不能通行。前哨褒蛮子,已经独自跑远了。孟明说:“蛮子已过去了,想来没有埋伏。”吩咐将士,解开缰绳,脱去甲胄,有的人牵着马走,有的人扶着车走,一步两跌,极为艰难,队伍七零八落,全没了行列。有人问:“当初秦兵出发,走的也是崤山,没发现这么多险阻,今日返回,怎么会成这样呢?”这中间有了原因。当初秦兵出发时,乘着一股锐气,而且没有晋兵的阻挡,轻车快马,从容缓行,随意经过,感觉不到辛苦。如今往来走了上千里路,人马都已疲劳困顿,又有掳掠来的众多的滑国美女金帛,行装沉重,况且遇上一次晋兵,虽然是硬闯,还是担心前面有伏兵,心中紧张,自然倍感艰难。孟明等过了第一道险隘上天梯,正走着,隐约听到有鼓角声响,后队有人来报:“晋兵从后面追来了!”孟明说:“既然我们走得艰难,他们也不会容易,怕的只是在前面阻挡,后面追赶有什么可怕的?吩咐各队,快速前进就是了!”又叫白乙走在前面,说:“我当亲自去断后,抵御追兵。”又熬过了坠马崖。将近绝命岩时,众人喊了起来,军士来报:“前面有乱木堵住去路,人马都过不去,怎么办?”孟明想:“这些乱木是哪儿来的?莫不是前面真有埋伏?”便亲自上前来看,只见岩上有一块碑,刻着五个字:“文王避雨处。”碑旁竖立着一面红旗,旗杆约有三丈多长,旗上有一个“晋”字。旗下是纵横的乱木。孟明说:“这是迷惑我们的计策。事已到此,纵是有埋伏,也只有向前了。”便传下命令,叫军士先把旗杆放倒,然后搬开乱木,以便再往前走。谁知这面晋字红旗,就是晋军出击的记号。他们埋伏在岩谷的隐蔽处,望见旗子倒下,就知道秦兵已经到了,一齐杀出。秦军正在搬运木头,只听前方鼓声如雷,远远看见旌旗招展,也不知有多少人马。白乙丙马上叫兵士安排器械,准备冲出突围。就见山岩高处,站着一位将军,姓狐名射姑,字贾季,大声叫喊:“你家先锋褒蛮子,已被捆在这里了。来将趁早投降,免遭杀身之灾!”原来褒蛮子仗着自己勇猛,往前行进,掉进陷坑里,被晋兵用挠钩搭起,绑在了囚车上。白乙丙大惊,急忙差人通知西乞术和主将孟明,商量怎样夺路突围。孟明看看眼前这条路,宽只有一尺左右,一边是危峰峻石,一边临着万丈深溪,那便是落魂涧了,纵有千军万马,也无处施展。忽然他心中想出一条计策,下令:“这不是交战的地方。让大军退回到东崤宽阔的地方,决死一战,再想办法。”白乙丙奉了主将的命令,将人马退回去,一路上金鼓的声响不绝于耳。才退到堕马崖,只见东边一路的旌旗,连接不断,却是大将梁弘同副将莱驹,带着五千兵勇,从后面一步步杀来。秦军见不能通过堕马崖,只得掉转方向。这时就好像热盘子上的蚂蚁,东旋西转,没有固定的地方。孟明叫军士从左右两旁爬越山溪,寻找出路。只见左边山头上,金鼓乱响,一队人马在左路站定,叫道:“大将先且居在这儿,孟明赶快投降!”右边隔着溪水,一声炮响,山岩都是回音,又竖起了大将胥婴的旗号。这时的孟明,如乱箭穿心,没有一面可以摆布。秦军兵士分头乱窜,爬山过溪,都被晋兵虏杀了。孟明大怒,同西乞、白乙二将,又杀到堕马崖来。那些柴木都掺有硫黄、焰硝一类的易燃物质,被韩子舆点燃,直烧得“焰腾腾烟涨迷天,红赫赫火星撒地。”后面梁弘的兵马已经赶到,逼得孟明等三人不住叫苦。左右前后,都布满了晋兵。孟明对白乙丙说:“你父亲真是神算呀!今天被困在绝地,我死定了!你们两人交换服装,各自逃生吧。万一天幸,有一个能回秦国,奏请我们主公,兴师报仇,我在九泉之下,也扬眉吐气!”西乞术、白乙丙哭道:“我们生则同生,死则同死,纵使能够脱逃,又有什么脸面独自返回故国呢?……”话没说完,看看手下兵丁,都已散尽了,丢弃的车仗兵器,堆满了道路。孟明等三人,无计可施,会集到岩下坐着,等晋兵来绑。晋兵从四面围上来,秦国官兵一个个束手就擒。这一仗,直杀得秦军血染溪流,尸横山径,匹马只轮,一个没有漏网。髯翁有诗说:千里雄心一旦灰,西崤无复只轮回
休夸晋帅多奇计,蹇叔先曾堕泪来
先且居等众将会集于东崤山下,将秦国三帅和褒蛮子押上了囚车。俘获的将士车马,加上滑国被掠的许多美女玉帛,全部都解送到晋襄公的大营
襄公身着丧服领受战利品,军中响起一片动地的欢呼。襄公问了三位正副元帅的姓名,又问:“褒蛮子是个什么人?”梁弘说:“这人虽是个牙将,却有超人的勇猛,莱驹与之交手,曾失利过一阵,如不是落入陷井,也难制服。”襄公吃惊道:“既然这样骁勇,留着他恐怕日后有不测的事发生!”就叫莱驹上前,说道:“你前天输给他一仗,今天在我面前,可以砍他的头,发泄忿恨。”莱驹领了旨意,将褒蛮子绑在庭柱上,手举大刀,正要砍下去,那蛮子大叫起来:“你是我手下败将,怎么敢侵害我?”这一声,就好像半空中响起的霹雳,屋宇都被震动了。蛮子就在呼声中,把双臂一撑,麻绳全断了。莱驹大吃一惊,不觉手臂发颤,刀掉到了地上。蛮子便冲来抢这把大刀
有个名叫狼瞫的小校,一旁看见,先把刀抢在手,将蛮子一刀劈倒,又再劈一刀,把蛮子的头割下来,献到晋侯面前。襄公大喜,说:“莱驹的勇气,不如一个小校!”便废黜莱驹不用,授予狼瞫车右的职位。狼瞫谢恩之后出来,只道是受了晋侯的知遇之恩,就没有去先轸那儿拜谢。先轸心中,很不愉快
第二天,襄公偕同众将士凯旋而归,因先君殡葬在曲沃,暂且回到曲沃
打算返还绛邑以后,将孟明等三人献俘于太庙,然后再施以刑罚。先到殡仪馆,将打败秦国的功绩,报告已故的先君,随后治办墓穴。襄公披麻带孝看护安葬,以表战功。母夫人嬴氏,因为会葬也在曲沃,得知秦国三将被擒拿的消息后,故意问襄公:“听说我军胜利了,孟明等都被俘获了,这是国家的福份。但不知道是否已将他们斩首了?”襄公答:“还没有。”文嬴说:“秦、晋两国世代联姻,相偕相好,很是欢乐。孟明等贪图功劳,挑起战争,妄动干戈,使两国由恩爱变为怨怒。我估计秦君必定十分恼恨这三个人。我们杀了他们,并无多大好处,不如放他们返回秦国,叫秦君自加杀戮,来解开两国的怨仇,不是很好吗?”襄公说:“三位秦军统帅,为秦君做事,抓了又放,恐怕要给晋国留下祸患。”文嬴说,“‘兵败者死’,是国家固定刑法。楚兵一战失利,得臣伏首就死。难道只有秦国没有军法吗?何况当年晋惠公被囚执在秦国,秦君以礼相待,又使惠公归还晋国,秦国对我们这样有礼,区区三个败将,还一定要我们自己杀,显得是我们无情无义了。”襄公开始不肯同意,当听到秦君放还惠公的事,悚然心动,即刻诏令有司,释放三个秦军统帅,放回秦国。孟明等三人得脱囚牢以后,也不进朝堂谢恩,像鼠窜一般抱头就走。先轸正在家里吃饭,听说晋侯已赦免了三个秦军统帅,吐去口中食物,赶入朝堂,见到晋侯,怒气冲冲地问道:“秦国的囚犯在哪儿?”襄公说:“母夫人请求放归秦国去接受惩处,我已按她的意思办了”先轸勃然大怒,唾了襄公一脸唾沫,说道:“唉!孺子这样不懂事!将士们千辛万苦,才俘获这些囚徒,却坏在妇人的支言片语上了?放虎归山,他日后悔就晚啦!”襄公这才醒悟,一边擦脸一边说道:“这是我的过错呀!”便问队中的将士:“哪个敢去追赶秦国囚徒?”阳处父愿意去。先轸说:“将军仔细用心,如果追上了,便立下了第一功。”阳处父跨上追风马,抡起斩将刀,出了曲沃西门,追赶孟明三人。史臣有诗称赞襄公能容纳先轸,所以能继承统领业绩。诗说:妇人轻丧武夫功,先轸当时怒气冲
拭面容言无愠意,方知嗣伯属襄公
再说孟明等三个人,大难不死,逃跑的路上互相商议起来:“我们如果能过河,才算保住性命,不然的话,恐怕晋君会后悔,这样可怎么办呢?”到了河边,没有一条船,三个人都惊叹开了:“老天不叫我们活了!”声音还没停,就瞧着一个渔翁,摇着小船从西面过来了,嘴里还唱着:囚猿离槛兮,囚鸟出笼。有人遇我兮,反败为功
孟明听了很吃惊,就叫道:“渔翁帮我们过河!”渔翁说:“我只运秦国人,不运晋国人!”孟明说:“我们就是秦国人,可得快点让我们过河去!”渔翁问:“你们是崤山里被打败的人吧?”孟明回答:“就是。”渔翁说:“我奉了公孙将军的命令,特地驾船在这儿等候,已等了几天了。这船小,装不了太重的,往前走半里来路,有大船,将军可以快去那里。”说完,那渔翁反过桨来,飞也似的向西划去了。三个人也沿着河道向西走,不到半里,果然有好几条大船停泊在河里,离开河岸有半箭的距离,那个渔翁已在那边船上招呼起来。孟明、白乙丙和西乞连忙上船,船还没撑开,东岸上早已有一位将军乘了战车跑来,正是晋国大将阳处父。他大声喊叫:“秦军将领停一下!”孟明等几个人各自吃了一惊。只转眼的功夫,阳处父把车停在了河岸上,瞧见孟明三人已经在船上了,就想出一条计策,解开自己车的左边的马,假借襄公给孟明的旨意,喊道:“我们主公担心将军得不到坐骑,派处父追来,将这匹好马赠送将军,以表敬意,请将军收下!”阳处父实际上是想哄骗孟明上岸来相见,收马拜谢时,乘机将他抓住。那孟明是漏网之鱼,“脱却金钩去,回头再不来”,心里已防着这一招,怎么肯再登上岸来。就立在船头上,远远地望着阳处父,叩头拜谢道:“承蒙你们不杀我的恩德,得到的好处已经太多了,怎么敢再收下赏赐的良马呢?这次回去,我的主公如果不杀我们,三年以后,一定亲自到贵国,感谢你们的赏赐!”阳处父还要再开口,却见船夫水手们挥动船桨撑起船篙,船已划入中流了。阳处父白白看着孟明等三个人走掉了,闷闷地掉转头来返回国都,把孟明的话,奏给襄公听了。先轸恼怒地上前说道:“他说‘三年以后,一定亲自到贵国’的话,是指要讨伐晋国报仇。我们不如乘着他们刚被打败,士气低落的时候,抢先去征讨他们,来打乱他们的阴谋。”襄公认为不错,接着就开始讨论讨伐秦国的具体事宜
再说秦穆公,听说三个将军被晋军俘虏了,又烦闷又恼火,寝食不安
过了几天,又听说三个将军都被放回来了,喜上眉梢。左右的随从都说:“孟明他们丧师辱国,罪该当杀。过去楚王杀了得臣来告戒三军,主公也应该利用这个办法。”穆公说:“我自己不听蹇叔、百里奚的话,因此使三位将军遭殃,罪责在我,不在他人。”于是,身穿白色的服装到郊外去迎接孟明、白乙、西乞三人。穆公流着泪慰问他们。并且重又任用孟明、白乙、西乞统帅军队,比过去更加厚爱他们。百里奚叹道:“我们父子再次相会,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于是,告老还乡,辞职不干。穆公便用繇余,公孙枝做左右庶长,代替蹇叔、百里奚的位子
再说晋襄公正在同群臣商议讨伐秦国的事情,忽听守边的官吏快马来报:“现今翟主白部胡,率领军队侵入我边界,已经过了箕城。请求派兵抵御敌人!”襄公大吃一惊:“翟和晋没有隔阂,为什么要来侵扰?”先轸说:“我们先主文公,当初逃亡到翟地,翟君叫二隗嫁给我们先主和我,我们在那儿一住就是十二年,翟君给我们的待遇很好。等到先主回国,翟君又派了人来祝贺,护送二隗到晋国。先主在世时,从没有一匹布帛赠送给翟君。翟君念我们先主的交情,自己忍下不提这事。如今他儿子白部胡即位,仗着自己勇武,因此乘着我们丧葬的时机来讨伐了。”襄公说:“先主终日为天子的事奔忙,没有闲暇报答私人的恩情。如今翟君乘我们国丧来讨伐,就是我的仇人,子载替我去击退他们。”先轸拜了两拜,推辞说:“臣因恼怒主公放秦军主帅走了,一时激愤,唾了主公的脸,非常无礼!臣听说‘治军要崇尚严整,只有讲求礼仪才可以治理百姓。’没有礼数的人,不能承担元帅,希望主公罢免我的职位,另选良将!”襄公说:“你为国家发怒,是忠心激起的,我怎能不原谅呢?今天抵抗翟军的行动,非你不可,你不要推辞!”先轸没办法,领命出来,叹道:“我本打算死在秦军手上,谁知却要死在翟军手上了!”听到的人也不懂他的意思。襄公自己回绛都去了
只说先轸坐进了中军帐棚,聚集各队人马,点兵点将。先轸向众将问道:“谁肯做前部先锋?”有一个人昂然跨出行列,说:“我愿意去。”先轸看他,就是那个新近被升为右车将军的狼瞫。当初先轸因为他不来当面致谢,已经有了不痛快的印象。如今他又自己主动请求率先冲锋,就更加不喜欢了
于是喝斥道:“你是个才提拔的小卒子,偶而杀了一个囚犯,就受到重用
如今大敌压境,你却完全没有退让的意思,不是藐视我的部下没有一个出色的将领吗?”狼瞫说:“小将愿为国家出力气,元帅为什么要横加阻挠呢?”先轸说:“眼前也不缺少出力气的人,你有什么本事,竟敢位处众将之上?”于是喝令退下,不予任用。因为狐鞫居在崤山夹战中有功,先轸点他代替狼瞫的位置。狼瞫垂头丧气,恨恨地走出来。半路上碰见他的好朋友鲜伯。鲜伯问狼瞫:“听说元帅正在点将,准备抗击敌人,你怎么能在这闲逛呢?”狼瞫回答:“我主动请求在前队冲锋,本打算为国家出力,谁知道反而触怒了先轸那家伙。他说我有什么本事,不该在众将之上,已经罢免了我的官职,不再任用了!”鲜伯大怒,说道:“先轸妒贤嫉能,我和你一道发动家丁,刺杀那家伙,来出出胸中不平之气,死也落个快活!”狼瞫说:“不行,不行!大丈夫死必须有个名目。死而不义,不算是英雄。我因为受了主公的知遇之恩,得以在他的左右服侍。先轸以为我没有勇武就罢免了我。如果现在死于不义,那么被废黜的,就是一个不正义的人,反叫妒嫉的人得了这个借口。你暂时等着瞧吧。”鲜伯感叹说:“你的见识,我比不了啊!”便和狼瞫一同回去了。后来有人写诗议论先轸罢免狼瞫的错误。诗中说:提戈斩将勇如贲,车右超升属主恩
效力何辜遭黜逐?从来忠勇有冤吞!再说先轸选拔儿子先且居做先锋将,栾盾、郤缺为左右队的统领,狐射姑、狐鞫居联合做后应,发出军车四百辆,出了绛都的北门,朝箕城进发
没多久就遇着了翟军,两军互相对峙,各自安营扎寨。待一切准备停当了,先轸召集众位将领,传达计策:“箕城有块地方叫大谷,谷的中间宽阔平缓,正好适合车战。两旁树木茂盛,可以埋伏兵将。栾盾,郤缺两位将军,分兵埋伏在左右两边。等且居和翟军将领交战,假装败退,引到大谷中间后,伏兵一齐杀出来,翟主就能被拿获了!狐射姑、狐鞫居负责领兵接应,防止翟兵赶来救援。”诸位将领按照计策行动去了。先轸将中军大营向后撤了十多里安扎下来
第二天一早,两边军队排开阵势,翟主白部胡亲自参战。先且居只和他斗了几个回合,赶着战车就跑,白部胡领着一百多个骑兵,奋起直追。被先且居诱骗进了大谷,左右埋伏的人马,同时杀出来。白部胡抖擞精神,左冲右突,看看手下的骑兵几乎全被掳杀了。晋国兵将也损伤了不少。斗了许久,白部胡杀出重围,晋军众多兵将,几乎没有能够抵挡的。就要赶到谷口了,迎面撞见了一员晋国大将,斜刺里嗖地射过来一箭,正好击中白部胡的面门,翟主翻身落下马来,军士们一拥而上,将他擒获。射箭的,是新近被委任下军大夫的郤缺。这一箭穿透后脑,白部胡当时就死了。郤缺认出是翟主,就割下他的脑袋回去献功。这时先轸正在中军的营寨中,听说白部胡被虏获了,仰头连声叫喊:“晋侯有福气!晋侯有福气!”就要来纸笔,写了一道表章,放在桌案上。也不通知诸位统领,竟然和营寨中的几位心腹,驾车飞入翟军阵地
却说白部胡的弟弟白暾,还不知道哥哥已死,正要领兵上前接应。忽然瞧见有一战车只身杀来,认出是引诱他们的敌兵,白暾急忙提刀上前迎战
先轸把戈横摆在肩前,圆睁着眼睛大喝一声,眼睢都涨裂了,血流到脸上
白暾大吃一惊,倒退了几十步,见没有追来,下令弓箭手围住先轸放箭。先轸振作精神,来回驰骋,亲手杀了翟军三个头目、二十几个兵士,自己并没有受半点伤。——原来这些弓箭手,害怕先轸的勇猛,自己先已手软了,射出的箭也就没力量。加上先轸身穿重甲,怎么射得进去?先轸发现箭不能射伤自己,叹道:“我不杀敌,不能显示我的勇武;既然已经知道我勇武了,多杀人又有什么用呢?我将准备死在这儿了!”便脱下铠甲来迎受箭矢,刹时间,箭羽满插在他的身上,就像刺猬一样,人虽已死了但尸首并没有僵倒
白暾要砍他的头,却瞧见他扬眉怒目,像活着一样,心中十分害怕。军士中有知情的,告诉白暾:“这就是晋国的中军元帅先轸。”白暾于是率领众人围着先轸的尸体,行了叩拜大礼,白暾感叹起来:“真是个神人呀!”然后向着尸首祷告说:“神人是否允许我请回翟城去供养?如同意就请倒下来!”尸首仍僵立不动,依然如故。于是改祝祷辞说:“神人是不是要返回晋国!我们一定送回去。”祝祷刚完,尸体仆倒在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