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猫)
冠人被枪打中,倒在台上死掉了。不,是死掉之后倒下的,还是倒下之后才死的呢?
全城的人都目瞪口呆,台上的酸人狼狈不堪。父亲暴毙,也难怪他会不知所措。只见他铁青着脸,高高在上的态度荡然无存,慌乱地在冠人身边绕来绕去。
“喂,多姆。”突然有人叫我,原来是加洛。它那身洁白发光的毛皮总是让我着迷。有时我会觉得,它的外表和粗枝大叶、毛毛躁躁的性格真是格格不入。“瞧瞧酸人那蠢样,平时那么不可一世,现在却吓得不敢动弹。”
“你在啊,加洛。”
“我正在想你呢,多姆。”
“你会这么说,代表你正闲得慌。”
“才不是呢。”
“就是这样的,我是你消遣的对象。”
“差不多吧。”
“不过,确实是第一次看到酸人那个德行。”我望向站在远方的酸人。
“毕竟他一直仗着父亲的权势狐假虎威,如今冠人死了,他等于失去了靠山。”
铁国士兵匆忙把冠人的尸体从台上搬走了。他们的动作非常粗鲁,几个人抓着冠人的脚往下拉,冠人的头撞到了高台上。然后,他们拿绳子捆住冠人,再把绳子套到马的身上,让马拖走。
简直像在搬运货物,而不是人的尸体。
城里的人都不作声,只是看着,但显然一脸愤怒和恐惧。有人握紧了拳头,也有人嘴角发颤。
“看到冠人被那样对待,感觉不是很舒服。”我说。
冠人对猫并不是特别好,不过看到我们还是会给一些吃的。然而,现在他却像块不会动的木头一样被拖着走。生命,是多么容易失去且不可挽回啊。
“要是换成酸人,那多大快人心。”
“可不是嘛。”
一声惨叫响起。我正纳闷又发生了什么,就看到有人倒下了。
“啊,是弦。”加洛说。这时我也认出来了。
在广场旁跌倒的弦是个身材纤瘦、弱不禁风的青年。一名士兵猛地推了他一把。
“不能随便靠近!”士兵叫道,举起枪对准弦。周围的人不禁咽下口水,气氛紧张,一触即发。
“弦在干吗呢?”
“大概是无法忍受冠人遭受那样的粗暴对待,冲动地上前阻止吧。”我猜测道。
“这么做可真不聪明,搞不好会被那种奇怪的武器弄死。”
“弦不是一向如此吗?顾前不顾后,发现有人遇到困难,一定要伸出援手。”
“他常给我们喂食呢。”
“这倒是。不过,你什么时候见他聪明过?”
“可我还是没办法讨厌他。”
“嗯,他只是不聪明。”
弦不太会怀疑别人,凡事都认真对待。虽说有些滑稽,但更多的是体现人性最原始的善良,旁人看着会觉得很舒服。比起傲慢或心怀猜忌的人,弦更让人放松。然而因为他是这样的人,也引来不少非议,让他困扰。以前库洛洛曾分析说“人类或许也想通过戏弄弦,来确认人性的淳朴之处吧”,这么说确实有道理。弦很单纯,表里如一,毫不掩饰。看到弦,会不由得感叹“啊,原来我们人类有如此纯真的一面”,并感到安心。这我倒也能理解。
士兵的枪口依旧对准害怕的弦,周围的人紧张万分。脸上涂着土黄色与草绿色的士兵仿佛没有人心。
会不会和刚刚的冠人一样,弦的脑袋也会被打爆?我忍不住担忧。
不知酸人作何反应?我转头看他,只见他依旧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但或许是我的错觉,我看到他的嘴角泛着笑意。
“那家伙在笑什么?他应该为父亲的遭遇而愤慨才对吧!”加洛似乎也注意到酸人的表情了。
“是看到弦处境不妙,所以感到愉快吧。他就是喜欢观看别人身陷窘境或遭到凌虐,乐在其中。”
“他有没有搞清楚状况啊?”
“酸人的脑子本来就异于常人。”
此时有人上前阻止。“等一下,请饶了他吧。”说话的是一个叫枇枇的女人。
枇枇跳到弦的身前,冲着士兵高声道:“目睹冠人的遭遇,大家都受到了惊吓。我们不希望冠人被那么粗暴地带走,你们就不能试着体谅一下这样的心情吗?弦并不是想反抗,就饶过他这一次吧。”
持枪的士兵板起脸。他脸上涂着五颜六色的花纹,看得出那些花纹瞬间扭曲。而且,他的眼神骤变,跟我们猫的瞳仁会在晚上变换颜色一样。士兵露骨地上下打量枇枇。枇枇在女人中个子算高的,体型圆润,尤其胸部,十分丰满。士兵鼻孔微微翕动,肯定是在觊觎那美好的身体。我能够想象他现在的心情。
好想立刻抱住这个女人,好想上她!
士兵一定是这么想的。
当然,在这个城市里,男人在性欲的驱使下拥抱女人的场面几乎天天能见到。我们猫也会交尾。生殖是延续物种所必要的行为,所以我并不在意。但人类与我们不同,有时对方不愿意,他们仍会以蛮力逼迫。尤其是酸人,我曾好几次目击他利用权势玷污女性,不仅用暴力侵犯,有时还拿着刀威胁。伤害过她们后,酸人还会将行为正当化。谎称:“她们想偷东西,我只是在惩罚她!”那样子实在让人恶心。
该说是自私、任性,还是狡猾呢?总之,酸人的言行举止都十分下三滥。幸好那家伙不是猫,我不禁想为此感谢上苍。
“喂,不会换枇枇遭殃吧?”加洛开口。
“是啊,不太妙,枇枇个性倔强,可能会刺激到敌人。”我的尾巴仿佛有所预感,不停摇晃着。
“枇枇以前好像很温柔。”加洛搔搔脖子。
“真的假的?”
“她之前不是和一个男人同居吗?后来那一个人不见了,她才变成现在这样。”
“那个男人怎么不见了?”
“喏,不是被选去当库帕的士兵了吗?”
“啊,对。”
此时响起一阵骚动。
广场前方突然闯入一只动物,我的尾巴不禁膨胀起来,继而不住地摇摆。
和铁国士兵骑着进城的动物是同一种,也就是马。全身褐色,头部到肩膀的长毛摆动着,四肢轻盈地踏着大步。
“喂,那个叫马的东西又来了。”加洛惊呼。
马背上放着皮革制的垫子,臀部附近有特殊设计,旁边捆着布袋,应该是放货物的。
和刚才不同,这次马上没坐人。
城里的人全都盯着突然闯进来的马,窃窃私语。窸窸窣窣,又是那种动物,吱吱喳喳,怎么这一只来得这么晚?叽叽咕咕,瞧,铁国的士兵似乎也被吓到了;窸窸窣窣,那种动物还有很多吗?吱吱喳喳,那到底是什么?会不会突然发起飙来?
马绕着广场跑,中途停下步子。
突然,马屁股上的布袋微微摇晃,地面似乎有些震颤。
是有人下马吗?
可没看到人影啊。
马缓缓移动四肢进入广场。那是何等优雅、骄傲的走路方式啊,看起来有模有样的。下意识的,我已经在模仿它行走的姿态了。我赫然回过神,心想这下丢脸了,偷偷看向一旁,没想到加洛也在尝试着模仿那优雅的步伐。四目相接,真是尴尬,理毛理毛。
“喂!”独眼兵长大声对站在弦和枇枇身前的士兵下令,“弄走那匹马。”
“是。”士兵精神抖擞地应道,视线离开枇枇,大概是从兴奋中清醒了吧。他背上枪,朝马跑过去。
“兵长,那马是……”士兵们的脸上都画得花花绿绿的,分不清谁是谁,总之就是一个士兵走到独眼兵长跟前问。
“那匹马是谁骑来的?”独眼兵长问,并狐疑地眯起眼。两人的音量虽然都压得很低,但因为我就在他们脚边,所以听得很清楚。
“喂,多姆,那只马不在预计范围内吗?”加洛应该也听见了,歪着头纳闷地问,“还没轮到它登场?”
“该怎么办?”士兵征询兵长的意见。
“小心提防为好。”独眼兵长回答,“必须彻底搜查整座城市。”
“提防?提防什么?又要搜查什么?”我问。
加洛轻声笑道:“天知道。”
这时我的尾巴仿佛在说“别管啦,蹚这浑水可没好处哦”。加洛也晃着尾巴跑到我面前,类似于人类耸肩的动作吧。
接着,独眼兵长大声问:“喂,我们要把这个男人埋了,有没有合适的地方?”不清楚独眼兵长是明知酸人是冠人的儿子,还是纯粹凑巧身边只有酸人一个可问,总之,这个问题落到了酸人的头上。
酸人咕哝了一阵。
“多姆,要不要来猜猜酸人在想些什么?”加洛用尾巴拍拍我。
“不是因为父亲的遇害而愤怒吗?”
“我猜他在想如何自保。”
“自保?”
“酸人不是满脑子只有自己吗?他此时一定只想着如何保命,因此肯定正想着如何讨好铁国士兵。”
“在这个时候?”
“任何时候都一样。”
就在我们交谈时,酸人已回答独眼兵长:“城市西边有片森林,那边有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