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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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蜘蛛男(2)

“你似乎很害怕。”稻垣看着坐立不安的芳枝,内心似乎正在冷笑,他语气怪异,“其实这里根本就不是我的家,只是一间空房子,我事先把门锁卸了。至于电灯,也是我自己备好的,随时可以点亮,害怕了吗?但事到如今你应该不会想尖叫或逃跑吧?不过就算你尖叫也没用,附近全部都是豪宅,大得难以想象,这是一栋僻静的独门院落。我刚才已经从里面把门锁上了,就算你想逃,凭你这纤细的手臂恐怕也逃不出去,明白了吗?你很聪明,应该很清楚这种场合怎么做、采取什么样的态度对你最有利。我是个坏人,所谓的坏胚子。你如果想在这种你处于弱势的状态下反抗我,反而正中我下怀,你懂了吗?因此,你不如还把我当成稻垣美术品店的店主,把你当成今天刚应聘的女事务员,而这里就是店主家,咱们就别来什么争执或反目相向浪费时间了,都保持一个愉快的心情好好谈一谈,怎么样?”

芳枝听到这里,嘴唇倏然失去血色,不过,她在稻垣还没有察觉之前,就硬生生咽下了心里的恐惧和狼狈。虽然心底仍恐惧得颤抖,但至少表面上已经能够表现出坦然自若的神色,她冷静地说:

“可是为什么非得来这个奇怪的空房子呢?”

“问得好,你果然聪明,这下我也可以松一口气了。你的意思是说何必选这种空房子,不如去咖啡厅或饭店开房间不是更好,对吧?你可以直接这么问……不过,我选择地处僻静的房子,是有特殊理由的。你马上就知道原因了。”

稻垣始终保持绅士风度,就像跟朋友闲聊似的,语气相当平稳。看来他很清楚,比起任何粗暴的言辞,这种态度更能令对方毛骨悚然,也更让人害怕。

浴缸里的蜘蛛

“我邀请你来是看我家仓库的。不过很遗憾,这间空房子没有仓库,所以我打算让你观赏另一样好东西,就是浴室。这间房子虽然小了点儿,浴室却又大又气派。”

稻垣说这话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说完便沿着房间外侧的檐廊,朝黑糊糊的里屋走去,不一会儿,那儿一下子亮了——是他打开了浴室的灯。

芳枝绝非那种无视贞操的轻浮女性,不过,尽管她十分清楚在这种情况下,普通女孩会采取什么样的态度和行动,但聪明的她早有觉悟,事到如今纵使拼了命反抗也改变不了什么。她并没有古时女子那样固执的洁癖,守身如玉宁死不屈,所以她觉得反正逃不掉,还不如镇静面对。想透了这一点,她向来傲视男人的心态登时冒了出来。

“哇,好漂亮的浴室。”

她走到浴室门口,探头往里面一看,衷心地感叹道。但是,语气中还是透着些许怯意,她终究无法像在心里打算的那样超脱淡然,更别提透出风骚劲儿了。

“你也这么觉得吧?只有这里是昨天我认真打扫了的。不过,我没烧热水。就算我再大胆,也不敢让烟囱冒出烟。”

看到芳枝出奇镇定的模样,稻垣似乎非常满意。

浴室只有一坪[8]大,浴缸占了四分之一,剩余的空间从墙壁到地板全部铺上白瓷砖,隔成一个非常干净的冲澡区。浴缸贴着白瓷砖,天花板也漆成白色,整个浴室一片雪白,亮得能倒映出人影。浴室里蓄着八字胡的西服绅士穿着湿透的袜子站在原地,门口身着洋装的美少女探入上半身,似在偷窥什么,这图景实在绝妙。

芳枝心里浮现出可怕的预感,突然觉得眼前一片模糊,甚至产生轻微的晕眩感。但她还是强打起精神,装出若无其事的神情,在浴室门口左右观望。看着看着,她忽然发现一件怪事,浴室架子上放着一个行李箱,这挺奇怪的。该不会,打我被带进这间空房子开始,一切都是在做梦吧?她不慌不忙地想着,注视着那个小行李箱。

“啊,这个吗?”

稻垣立刻看透芳枝神情里的疑惑,取下皮箱,不以为然地打开推到她眼前。芳枝定睛一看,箱子里放着各式各样令人心惊胆战的刀具。

“很像弁庆的七大道具[9]吧?啊哈哈!”

箱中诡异的物品和稻垣充满威胁的笑声,令芳枝花容失色。

“你一定觉得奇怪吧。”稻垣愉快地望着她的满脸惧色说,“不过,这其实一点儿也不奇怪。你看,浴缸里放满了水,是谁放的水呢?是我,我事先把一切都准备好了。当然,这个皮箱也是我昨天拿来的。我为什么要打扫浴室,事先把水放好,甚至还准备了七大道具?你知道原因吗?这一切都是为了你。直到刚才,管你是芳枝小姐还是谁,无论姓名或长相我都还不确定。我抱着碰运气的心理姑且一试,猜想来应聘的女孩当中,也许会有你这样的可人儿出现。没想到,我是如此幸运,今天来我店里的十八名女孩当中竟然就有你。无论脸蛋、身材、声音乃至个性,你都和我理想中的一模一样。如果今天你没出现,我明天和后天也会去那间事务所,继续会见来应聘的女孩,那么,相应的,就得推延来这个地方的时间了。”

稻垣用眼镜后面细小如线的眼睛贪婪地来回看着芳枝全身上下,同时断断续续地说明事件的前因后果。

“来,你回忆一下。我们为什么要绕道S町?什么拜访客户根本是我瞎掰的。那是为了不让司机知道我们从关东大楼出来之后去了哪里。我们本该往西走,我却故意反其道而行,假装往东走,然后又换乘另一辆汽车。这样,稻垣商店和这间空房子就没有任何关联了。你再想一下,我在店里问过你,今天你要来稻垣商店应聘的事有没有告诉过其他人,你说怕万一应聘不成功丢脸,所以对谁也没说。这下子我完全放心了,这样一来稻垣商店和里见芳枝小姐之间就没有丝毫关系了。这间屋子和稻垣商店无关,稻垣与你也无关,那么我就安全了。但是,我的诡计比这个周密多了。那间事务所,是今天早上刚租的,接下来我不会再去,我会丢下满屋子的物品就此消失。那些桌椅石膏像,是我打电话订购,叫互相都不认识的店家送来的,通过那些东西当然查不出任何线索。那间稻垣美术品店才刚开张一天,就要关门大吉了,你明白吗?换句话说,打一开始那间美术品店就不存在。先不提别的,说来好笑,我到底是什么人?我住在哪里?我的姓名?谁都不知道,稻垣吗?哈哈哈!稻垣到底是谁呢?就像我不是稻垣商店的老板一样,我当然也不叫稻垣,哈哈哈!”假稻垣说到这里,好像一切都很滑稽似的大笑了出来。

即便对方已经说完,芳枝还是失魂落魄地呆呆凝视着虚空,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哎呀!”一声,倒退了两三步,不过并不是因为她终于察觉到稻垣的真正意图而感到害怕。虽然她很聪明,但毕竟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只听到这样的说辞,她还是无法洞察对方真正的用意。更何况,稻垣的诡计太超乎寻常,也太残忍。此刻吓着她的是一只正巧从浴缸爬到白色瓷砖表面、模样可怕的大蜘蛛。

“啊,是蜘蛛吗?你比我更怕这种小虫子?”

稻垣说着,灵巧地抓住那只大蜘蛛,二话不说就扔进浴缸。起初,蜘蛛就像水上飞虫,伸展长腿在水面快速跳跃了一阵,然而当它爬上浴缸边缘,稻垣就残忍地把它弹回水中央,如此反复几次,它终于累了,像溺水者一样,胡乱扑腾挣扎一番,开始疯狂地舞蹈。

“它在跳舞了,它在跳舞了,这可是濒死之舞呢。”

即便是这种时候,稻垣仍在享受这残忍的恶作剧乐子,过了好一阵才把它从水中抓出来。这次他不知怎么想的,居然冷不防地把濒死的大蜘蛛朝芳枝的脚下扔去。

蜘蛛正好落到芳枝身后,她“啊!”地放声尖叫,纵身跳到稻垣身边,躲在他身后。于是,稻垣仿佛早就算准似的,猛地抱住她扑过来的身体,低声嗫嚅:“来吧,这次轮到我们来疯狂舞蹈了。”

衣冠禽兽

几小时后,夜已深了,在同一所空房子的里屋,里见芳枝犹如一头遍体鳞伤的斗牛,奄奄一息地颓然摊平疲惫的身体。看起来就像那堆被扒下随意扔到一旁的衣物,头发凌乱,皮肤上渗出血丝,一切都表明了假稻垣不知满足的残暴。而稻垣本人则站在房间的另一个角落里,脸上毫无表情,定睛凝视着伤痕累累的“祭品”。

遮雨窗虽然牢牢闭合着,但深夜的冷空气依旧从小缝隙里渗入,在室内弥漫开来,整个房间冷冰冰的。在这个冷清的深夜里,住宅区内不见人迹,不闻人声,宛如进入了一个无声的世界,一片死寂。

最后,芳枝默然起身,打理好服装仪容,憎恶地瞥了一眼角落里的男人,便想离开房间。

“你要上哪里去?”

男人动了动身体,语气沉稳地问道。

“我要回去了。你总不会叫我在这里过夜吧……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把自己的耻辱说出去的。”

芳枝像是要把满腹的屈辱、不屑都说出来似的。

“回去?回哪儿去?”

“回我家。”

“看来你还没搞清楚状况,真是个反应迟钝的丫头。如果你以为这样就没事了,那可就大错特错了,我怎么可能为了这点小事如此大费周章?我捏造假名租下一间事务所,买下大批家具用品,特地挑选了荒郊野外的空房子,来这里的途中,还绕路去相反方向的S町兜了一大圈,消除了所有的线索,你当我这是为了什么?难道你都不怀疑,这是犯罪前的周密准备吗?不过说到这里,我还没做过足以称为犯罪的行为呢。”

可怜的芳枝,即便听到这里,仍未理解对方的意图,心想“又开始疯言疯语了”。

“我刚才在浴室里给你看行李箱中的物品,还记得吗?你以为是为了什么?我做的事情没有一桩是没有目的的……啊,你开始脸色惨白浑身发抖了,看样子你总算懂了,真可怜!说真的,我甚至忍不住想为你掬一把同情之泪呢……我有一颗多么柔软的心啊!我爱你,我深爱着你,胜过其他一切。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想带你到浴室中……我不像普通人那样渴求爱人的芳心,我渴求的是你的身体,我要的是你的命……啊,我不是人,我是恶魔。要不然,就是可怕的疯子,我是残忍野兽的化身……”

由于恐惧过度,芳枝愣在原地,就像被猫盯上的老鼠,她掉不下泪,也叫不出声,甚至连移动脚步的力气似乎都消失了。但是,越不想看,对方狰狞苦闷的表情便越是烙印在她眼底;越不想听,那残忍的诅咒便越发蹿入耳中。

最后,那男人猛地起身,下一秒已带着种诡异的神情,迈着猿猴般的步子慢吞吞地朝她走近。在极度恐惧下,她全身的肌肉绷得僵硬如铁。她没逃跑,反而把头伸向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步步逼近的男人的面孔。尽管情况已经如此危急,不可思议的是,她居然还能意识到,之前男人细小如线的眯眯眼,不知何时,已变得跟正常人的大小无异,正瞪得圆溜溜的。

男人一接近芳枝,手臂便缠在她脖子上,一边沿檐廊把她拖向先前的那个浴室,一边把嘴贴在她耳边,哈出湿热的气息,一个字一个字地耳语:

“芳枝小姐,我啊,光把你当成恋人爱着是无法满足的。越心爱,就越想狠狠折磨你。如果没看到心上人濒死前血淋淋的美丽模样,说什么都无法满足。”

随后两人异样的身影,穿过檐廊消失在浴室中。不久,一种难以形容、毛骨悚然的凄厉叫声自紧闭的玻璃门中隐约传来,夹杂着乒乒乓乓撞击硬物的声音,久久地、久久地不绝于耳。

小恶魔

美术品商人稻垣平造为什么要把芳枝带进那个连洗澡水都没烧的浴室?从浴室架上的皮箱中装满各式诡异的利器来看,他应该打算用残忍的手段杀害那个可怜的年轻女孩吧。从浴室玻璃门里流泻而出的尖叫恐怕就是她濒死前的哀鸣。而她,最后,真的被这个宛如毒蜘蛛的怪绅士无端杀害了吗?

这一点暂且不谈,浴室事件发生后的第三天,报纸上再次刊登了一则三行广告。和之前一样,登报人依旧是稻垣,广告内容还是很怪异,这个古怪的绅士,这次又要玩什么花样?

诚聘推销员,不论口才、手段、学历,只求正直、稳重的单身青年,月薪百圆,另付交通费,面谈。

町关东大楼稻垣美术品店

乍看之下,是普通的招聘启事,但若仔细推敲,好像又有点儿不对劲。学历还说得过去,但是聘请推销员却不需口才和手段这两项能力未免太奇怪了。一个内向的老实人,根本不可能胜任推销员的工作,这种招聘条件完全违反常理。况且还要求“单身青年”,这就更让人无法理解了。无论是哪种雇主,都希望雇用可信任的已婚人士,可这个招聘启事,连这一点都和惯常的做法背道而驰。更有甚者,除了月薪百圆外还补助交通费,对于一个没经验的新手而言,福利未免也太好了。

口才、手段和学历都不作要求,因此只要是囊中羞涩的青年,无不趋之若鹜。这则报纸广告登出的当天,就有百名应聘者涌向关东大楼。

稻垣只在租借十三号房的当天(也就是把里见芳枝带进空房子的那天)上过班,之后直到刊登这则报纸广告为止,店门都是紧锁着的,他一次也没露过面。今天为了挑选应聘者,他一早就来到店内,又坐在那张大桌后的转椅上,俨然是一位摩登美术品店主的架势。

旁边的陈列柜上,除了之前买进的石膏塑像,今天他还利用乘坐的车子,运来几件习画学生常用的人体局部模型石膏像。(如此说来,稻垣美术品店有存放石膏像的仓库吧?)

挂在墙上的油画、房间角落里堆得高高的画框以及房间里的摆设仍和上次一样。画框上的金漆闪闪发亮,在初夏的阳光中极为炫目。

至于稻垣,还是老样子,神色愉悦地将成群的应聘者陆续叫进去面谈。看那沉稳的模样,不禁让人怀疑他和那晚凶残得像一只毒蜘蛛的稻垣是否是同一个人。罪大恶极的罪犯,往往也是优秀至极的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