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讨还血债之后

泰山从楼窗里跳出来之后，回想了一下刚才的事，心里又有点后悔，德国女间谍已经捉到手了，为什么又要放过她呢？真是不该！他越想越不痛快。若再回去，又多有不便了，只好作罢。他暗暗算着：豪蒲曼·弗立茨·施奈德和冯·高斯都被自己亲手杀掉了，那些参与焚烧庄园、杀瓦齐里人的德国士兵也死了不少。剩下的还有一个重要的，就是豪蒲曼·弗立茨·施奈德手下的一个中尉，名叫奥伯葛茨的，总也没有捉到。最近打听到的消息是，他奉了上司的命令，到其他地方去执行任务了，不知他到底还在非洲呢，还是回欧洲去了，泰山只好暂时把他撂下。总的说起来，焚杀和劫掠庄园的仇人大部分被杀了，还有少数漏网的，毕竟不能画上句号。尤其是由于自己的一点恻隐之心，竟在威廉镇旅馆里饶过了奇翠儿，虽说也不是毫无所得——从她手里拿到了一卷文件，足以使英军有力地打击德军——但到底放跑了这个狗特务。泰山非常悔恨，自己当时太婆婆妈妈了。

泰山之所以会对妇女忍让，不能不说是文明社会给他的熏陶。因为在文明社会里，他看惯了男人让女人先走，男人为女人开门等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他虽然自幼生长在荒野丛林里，性格中有了不少野蛮的成分，但他毕竟从已故的父母那里秉承了贵族血统，身上存有很多英国贵族的气质。

泰山在文明社会里交往过的朋友并不少，但真正称得上知心的可就不多了。这少数知交中也包括生死之交，但这些人却没有一个到东非洲来。现在自己已经帮助英军在非洲战场上打败了德军，叫德军从东非洲溃退了，看来目前似乎没有其他事可干。琴恩已经死了，与其自己在人群中孤孤单单、郁郁寡欢，还不如隐居到山林里去，再回到年轻时代的丛林生活，倒还自由自在些。好在自己并没有正式参军，也没有宣过誓一定要为英国国王服务，所以他决定回丛林去的时候，也觉得没有必要向英国军队道别，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走了。等英军中那些军官想起他来的时候，他早已跑得无影无踪。

泰山多次想过，他并不爱那个文明社会，以前他之所以肯停留在那儿，受那些繁文缛节的束缚，多半是不忍违背琴恩的想法，如今琴恩已不在人间，何必留下来呢？他情愿老死在丛林中，永远向文明社会告别。

泰山这一次所走的路，所去的地方，恐怕是从来没有人走过的。泰山并不害怕，反而觉得这种探险味的生活很有趣。泰山的性格本来就足够勇敢，他总觉得既然生为一个人，就应该走遍全球，当然要敢为天下先。他这一段路上主要问题不过是食物和水，这些事在泰山看来根本是小菜一碟。从小生长在丛林里，什么问题他没有遇到过呢？ 在他的记忆里还没有什么事把他难倒过，大不了受点伤罢了。

泰山进入森林的最初几天比较顺利，随时随地都能找到食物和水。因此他一路缓缓走来，有时打猎，有时钓鱼，有时在林中的动物群中重新称王称霸。那些小猴儿们和泰山最要好，有什么新情况都会来向他报告，譬如前面有了蛇或别的什么东西。泰山想找大猿，就向小猴儿们打听消息，它们告诉他，这里大猿很少，大猿们趁着这个季节，都到北方猎食去了。

其中有一个非常调皮的小猴，它歪着脑袋向泰山提出了一个问题：“这里没有大猿，可是猩猩很多，你愿意去找猩猩吗？”

这只小猴之所以这样问，是带着一种挑衅和鄙薄的意思的。泰山多年生活在兽群中，他知道，在猴子眼里，林中所有的动物都怕猩猩。泰山听了小猴的问话，当然明白它的意思，于是昂首挺胸，高举起拳头来，大声说道：“我是泰山，泰山在儿童时代就杀死过猩猩，猩猩有什么可怕的？不过，泰山和大猿才是朋友，所以不愿意去找猩猩。如果猩猩敢来找我，泰山当然会杀死它的。”

丛林里动物的脑筋本来就简单，它们听泰山这样一说，不由得都对他肃然起敬起来。从此以后，只要有一点关于大猿的消息，它们都争先恐后地来向泰山报告。

有一天，突然有一只小猴又来报告大猿的消息了。它举起棕色的小毛手，先指指北方，然后又指指西方和南方，说：“大猿们是到那边和那边去的，因为那些地方有较多的食物。可是，要到那里去，必须经过一大片平原，平原上却没有食物，也找不到水喝。”

泰山听了小猴说的这个消息后想了一想，他知道大猿都比较懒惰，自己要追，一定能追得上它们。但泰山不想沿着有水有食物的路走，因为那样必须兜一个大圈子，他决心跨过荒原直接到那里去，这样就可以减少三分之二的路程。于是泰山开始向西走，越过一座小山之后，向下一看，前面果然是一片干旱的荒原，一点草都没有，往远处看，荒原的尽头才是高山峻岭。泰山猜大猿们一定在高山后面生活着。他想，在越过荒原高山找到大猿之前，不如在这儿逗留几天，再到儿童时代游玩过的地方和父亲亲手建的海滩小屋里去看看。泰山筹划着：到了那里，在海滩小屋的旁边，再建一座仓库，囤积一些食物，以备找不到食物的时候用。这些计划当然不是大猿们能想得到的。泰山还希望，如果能找到自己从小就生长于其中的大猿群，自己或许还可以恢复王位，如果能那样，他就把从人类那里学来的知识都教给大猿。只是怕大猿缺少恒心，对稍微复杂点的知识浅尝辄止，过不了几天，就不想再学了。

泰山踏上那片荒原后感到路很难走。脚下尽是硌脚的石头或极细的沙尘，一脚踏下去，灰尘就飞扬起来，不但弄得自己浑身是土，有时甚至连眼睛也睁不开，他想，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石戈壁吧！石戈壁上的阳光似乎也特别厉害，天上一片云都没有，太阳火辣辣的，久居山林的泰山也有点经受不住了。

泰山在荒原上走了一天，望望远处的高山峻岭，它们似乎还和早晨看见时一样远，他想起了人们常说的“望山跑死马”，这话确实从生活实践中来。一路上根本找不到食物，只有一只兀鹰在天空中飞翔着，忽远忽近地追随着泰山。

一天中，泰山一点食物也没吃，一滴水也没找到，到了夜晚就觉得浑身无力了。他原想趁着夜色赶路，现在看来已经办不到，便躺在地上休息。泰山本来是很喜欢非洲的，因为他从小生长在这里，也到过著名的撒哈拉大沙漠，但今天走的这种干旱的荒原，他还从未遇见过。不过，无论如何，泰山不会灰心，他没有知难而退的想法。他又渴又饿，一夜都没睡好，一直等到天亮。这一天，他已经攀登到第八座悬崖了，它比昨天经过的还要险峻，下面是深谷。若不是在饥渴状态下，泰山走过去不成问题，现在他不得不考虑自己的体力，有点踌躇起来。

泰山并不怕死，自从知道琴恩死了，他甚至有过自杀的念头，幸而他素来性格好强，很快就打消了这个想法。他遇到危难的时候，一贯是勇往直前，想法战胜困难。现在之所以犹豫，不是因为畏惧什么，而是为前途打算。

突然有一个黑影从他面前掠过，泰山抬头一看，原来那只兀鹫还在跟着自己。泰山看它在自己头上不住地盘旋，不禁有些恼怒，猛地站起身来，走到悬崖边，抬起头对着那只兀鹫发出了一声长啸，高声喝道：“我是泰山，是林中之王，人猿泰山不是让你啄来吃的。快到别的地方找腐肉吃吧！泰山决不会把他的身体留在这个深山绝谷里，留给你这老兀鹫。快给我走开！”

泰山走下悬崖，过了深谷，迎面又有一堵峭壁挡住去路。现在他想攀登上去，却实在没有气力了。他又急又气地咆哮了一阵。日光照不到峭壁上，他休息了约一个小时，觉得四周黑黝黝、阴沉沉的，好像置身于墓穴里。泰山沉默着，稍感晕眩，他想这样躺下去不是个办法，就勉强挣扎着站起来，活动活动四肢，心里对自己说：“我不是人猿泰山吗？是的！人猿泰山的英名可不能丢失在这里！”

他往前走了几步，看见峭壁脚下似乎有一样东西，看上去不像是峭壁凸出来的地方，与石头有些不同，十分刺眼，东边峭壁上的夕辉返照在上面，它又似乎是一块奇形怪状的山石。泰山走近一看，原来是一副人类的骷髅，上面还留有衣服和装饰品的痕迹。泰山并不感到恐怖，反而因此忘记了自己处境的危险，很有兴趣地研究起这枯骨来。

这人死在这里有多久了呢？他无法知道，更无从了解这人死亡的原因。从骨骼的长短看，这人生前一定很高大，说不定还是一位勇士呢。他身边留有一顶铜盔、一柄长剑、一支古老的火绳枪。泰山边看，边猜测着这位勇士全副武装地深入非洲来做什么。他有过什么样的经历？ 当然没法知晓这位英雄的尊姓大名了。衣服的每一寸皮革都被兀鹫吃干净了。在一只手骨的下面，泰山捡到一只约八英寸长、二英寸宽的金属圆筒，虽然久经风雨，幸而还没有损坏。泰山把圆筒打开一看，里面竟有一小卷年代久远的纸张。纸张已经变黄变脆，上面还写着许多字。泰山辨认了一阵，好像是西班牙文，泰山并不认识，大概是什么秘密文件吧？只有最后一页，是手绘的一张简单的图，上面还标着许多符号，泰山端详了一阵，一点也不懂这张图的意思。他认为对自己可能没什么价值，就随手丢在一边了。忽然，他又觉得自己这样做似乎不妥，于是把那卷纸重新拾起来，照原样卷好，仍装入圆筒内。他想，如今自己处在这个险恶的环境里，是生是死，很难预料，会不会也身不由己地倒下来和这具枯骨做伴呢？ 若真如此，也许过了若干年之后有人再到这里来，在自己的遗骨边发现这个圆筒，他会不会拿给考古学家去考证？想到这里，泰山不禁哑然失笑。

泰山又看了骷髅一眼，还是决定不留下来陪伴它。他开始爬峭壁，爬了几次，几次都滑下来。挣扎着起来再爬，用了很长时间，终于爬到了峭壁上。这时，他的精力几乎已经用尽，甚至神志都有点模糊。他颤巍巍地直起身来，两腿都在发抖，但他知道，为了活命，必须继续往上爬。回头望望荒原那边的高山，它们在太阳的余辉中直立着，似乎离自己并不远。他知道越过了脚下这重山，下到那边山下，就到大猿们居住的地方了。他只希望前面的路好走些，不要再遇见荒山深谷，不然，自己这条命真要送在这里。那只兀鹫还在他头顶的空中盘旋着，一直不罢休地追随着他，而且越飞越低，仿佛知道泰山的精力快用完了，只等他一倒下，就扑过来啄食。

泰山几天没有喝水，又在烈日下暴晒，嘴唇都干得要起泡了，但他仍发出嘶哑的咆哮声，努力一步一步往前走。他浑身都在疼痛，由于虚弱，心脏跳动的声音似乎都能感觉到。他完全凭着毅力挣扎着，向上爬，向上爬，向上爬！最后，他还从精神上鼓励自己，把悬崖看作德国人，他们曾经杀过自己的家人。他用这个办法激起报仇的怒火，鞭策自己无论如何也要爬上去。最后，他攀登悬崖的动作都几乎成了机械性的了。

泰山就这样极艰难地向上爬着，他的精力像将要耗尽油的灯一样，时刻都有熄灭的可能。最后，总算爬上崖顶了，他也仿佛用尽了气力，被一块石头绊了一下，就倒在地上一动不动。那只兀鹫鼓动着巨大的双翼，想飞下来啄他。泰山努力翻过身来，面向天空，看着那兀鹫，自己问自己：“难道我真的快死了吗？就这样喂了兀鹫？”他又鼓励自己说，“不！不能就这样死去，我必须活着找到大猿们！”

忽然，他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攫取食物的办法，他那肿胀的嘴唇上露出一丝狡猾的笑。他躺在地上，闭上眼睛，用手护住眼部，专等兀鹫飞下来，但决不能让它啄伤自己的眼睛。他就这样一点不动弹，等待着机会。这时，浮云正好遮蔽了阳光，泰山乏极了，真想睡去，但几次都在警告自己：决不能睡！若真睡过去，就没有命了。他就这样一动不动，装作睡熟的样子，全身的肌肉却在随时准备着拼命的一搏。那兀鹫真以为泰山已经死了，就徐徐地向低处飞，渐渐地飞近，飞近，眼看就要靠着泰山了。泰山为了这一搏能成功，耐住性子等着，他心里明白，这次出手可就是你死我活呀！

那兀鹫警惕性也非常高，并不大胆地立刻飞下来，有几次几乎落到泰山胸前了，却又飞了开去，幸而泰山没有过早动手。它最后一次飞下来时，似乎认为试了几次，已经有把握了，于是胆大起来。它刚飞近泰山护住眼睛的手臂，泰山就用闪电一样快的动作，把兀鹫的利爪抓住了。

任凭兀鹫用多大力量挣扎，它到底没有泰山的力气大，不多一会儿，泰山的牙齿已经咬住了兀鹫的喉咙，结果，鸟肉帮他解决了饥饿的问题，鸟血让他不再口渴。泰山没舍得一口气都吃完，还留了一些，到后面的路上找不到食物时再吃。吃完兀鹫之后，泰山觉得舒服多了，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睡觉，以恢复体力，于是他躺下身去，真的睡着了。

究竟睡了多长时间，泰山自己也不知道。只觉得有几点水滴在他脸上，他这才惊醒过来，原来是下雨了。泰山用手接了点水润润喉咙。虽然那雨水只有一点儿，但是口腔和喉咙马上觉得湿润多了。有兀鹫的肉、血、少许的雨水，加上一场熟睡，泰山已经恢复了精力，又和平时一样了。泰山低头看看悬崖，自己到底一步步征服了它，虽然这时天色渐暗，阳光早已散尽，但他觉得天朗气清，似乎一切都是明亮的，自己这条命算保住了！

泰山又吃了几口鸟肉，振作起精神，开始冒雨下山。下山的路并不像上山时那样难，天黑之前他就到达了山麓。这时雨刚刚停住，乌云还没散去，不便于认路，所以泰山在山下找个地方睡下，临睡之前，把所剩的鸟肉吃完。一直睡到第二天早晨，遍地阳光明媚动人，他才醒过来。

这时他看清楚了，这边山下和东边大不相同，原来是一个秀丽的山谷，中间还有好几棵大树，丛林之中一条河流弯弯曲曲，而且整个山谷面积很大，在更远的地方还有高山，山顶是白皑皑的积雪。风景这么美丽的好地方，这么肥美的水草，连泰山都很少见到。他把整个山谷大致巡视了一遍，这里似乎没有人的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