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健三越来越无法忘记站在自己背后的世界。这个世界对平时的他来说是遥远的“过去”,但它又带着在紧急关头必然变成“现在”的性质。
在健三脑海里,比田那化缘僧一般的光头时隐时现,姐姐像猫一样缩着下颌、喘不上气的样子也依稀可见,还有那张哥哥特有的毫无血色的长脸也时而闪现时而消失。
他曾经成长于这个世界,后来自然的力量使他独自脱离出来。他就那么离开了,很久都没有踏上东京的土地。如今,他再次回到这个世界,嗅到了消失已久的往日的气息。那气息,对他来说,是三分之一的怀念和三分之二的厌恶的混合体。
他望向这与这个世界毫无关系的另一个方向。于是,他面前常出现一些青年,他们拥有年轻的血液和闪亮的目光。他倾听着那些青年的欢笑声。快活的声音仿佛敲打出希望的钟,使健三那颗阴沉的心也跳跃起来。
一天,健三应其中一个青年的邀请,去池边散步,回来的时候,绕经从广小路新开辟的路。走到新建的艺妓管理所前,健三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望着那个青年。
他脑海里闪过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女人。那个女人曾经是艺妓,因犯了杀人罪,在牢里度过了二十多年不见天日的黑暗岁月,后来总算又在社会上露了面。
“她一定受尽了煎熬吧!”
健三心想,对于一个把容貌视为生命的女人而言,在牢里肯定经历了不堪忍受的孤寂,而对于眼前这个只想着春天会在自己面前永远延续的青年而言,健三的话毫无意义。这个青年不过二十三四岁,健三第一次惊觉自己与这个年轻人之间的差距。
“现在的我也与那个艺妓一样吧。”
他暗暗自语道。他年轻的时候希望长白头发,也许是这种脾性的缘故吧,近来他的白头发明显增多了。就在他自己认为“尚早尚早”的时候,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十年了。
“不过,这不只是别人的事,你说呢?其实,我的青春时代,也是在牢里度过的。”
青年显得惊讶的神情:“你说的‘牢里’是指?”
“学校呀,图书馆呀。想起来,这两个地方和牢房一样。”
青年没有回答。
“不过,如果我不长期坚持这种牢狱生活的话,今天就不可能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健三用半辩解半自嘲的语气说道。在过去的牢狱生活的基础上,他构建了今天的自己,因此,在现在的自己的基础上,也一定要构建起未来的自己——这是他的方针,而且在他看来,这个方针无疑是正确的。然而,如果按照这个方针走下去,似乎除了徒增衰老,不会带来别的。
“即使为做学问而死,人生也很无趣啊。”
“不会的。”
青年最终还是没有理解健三的意思。健三边走边想:在妻子眼中,如今的自己和结婚时的自己,有什么变化?妻子伴随着每个孩子的诞生而渐渐老去,头发脱落,有时都不好意思见人。然而,眼下第三个孩子又在她肚子里住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