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这时,班特里夫人出现了,她大声宣布:
“回餐厅去吃早饭,亚瑟。你的培根要冷了。”
“我以为是警督到了。”班特里上校解释说。
“他很快就到,”班特里夫人说,“正因为如此,你必须先吃早饭。你需要吃早饭。”
“你也是。最好进来吃点儿东西,多莉。”
“我马上来,”班特里夫人说,“快去,亚瑟。”
班特里上校像一只倔犟的母鸡,被她嘘着赶进了餐厅。
“好了!”班特里夫人以胜利者的口吻说,“来吧。”
她引着马普尔小姐迅速穿过长长的走廊,向房子东翼走去。波尔克警员守在藏书室门外,威严地拦住了班特里夫人。
“夫人,恐怕任何人都不许入内。这是警督的命令。”
“荒唐,波尔克,”班特里夫人说,“你很清楚马普尔小姐是谁。”
波尔克警员承认他认识马普尔小姐。
“让她看看尸体,这很重要。”班特里夫人说,“别犯傻了,波尔克。这毕竟是我的藏书室,不是吗?”
波尔克警员让步了。他向来习惯屈从于上等人。不过他明白,这件事绝不能让警督知道。
“任何东西都不能碰。”他警告两位女士。
“当然不会。”班特里夫人不耐烦地说,“我们知道。如果你想的话,进来看着吧。”
波尔克警员没错过这次许可,他确实想进去。
班特里夫人带着她的朋友凯旋般地穿过藏书室,来到一个老式大壁炉前。她以戏剧到了高潮般的架势叫着:“那儿!”
直到这时,马普尔小姐才明白,她朋友所说的那个死去的女孩看起来不真实是什么意思。藏书室极好地体现了主人的特点。非常宽敞,陈旧而凌乱。几张快散架的大扶手椅,大写字台上放着烟斗、书籍和不动产文件。墙上挂着一两幅漂亮的家庭成员肖像,已经有些年头了,还有几幅拙劣的维多利亚时期的水彩画,以及一些自以为有趣的狩猎主题绘画。墙角有一个装着紫菀的大花瓶。整个房间光线昏暗、色彩柔和、陈设随意。显然这间藏书室已经使用了很久,与传统有着种种联系,主人对这里非常熟悉。
然而,横在壁炉前熊皮地毯上的东西,却是新奇的、突兀的、惊悚的。
那是个艳丽的女孩,脸庞边散落着完美到不自然的头发,那些弯曲的鬈发显然是精心打理过的,单薄的身体上裹着一件白缎子做的露背晚礼服,上面缝着亮闪闪的饰片。妆化得很浓,淤青肿胀的脸上堆着粉,看上去奇特诡异;厚厚的睫毛膏横在变形的脸颊上,猩红的嘴唇像一道深深的伤口。她的手指甲,还有廉价银色凉鞋映衬的脚指甲上都涂着血红的指甲油。这具低贱、媚俗、艳丽的尸体和班特里上校藏书室那稳重传统的风格截然相反。
班特里夫人压低了声音:
“你懂我的意思吗?就是不真实。”
站在她身旁的老妇人点点头,久久俯视着那具蜷曲的尸体,陷入沉思。
最后,她轻声说:
“她很年轻。”
“是——是——我想她是的。”班特里夫人看上去很惊讶——仿佛刚刚发现了什么。
马普尔小姐弯下腰。她没碰那个女孩,而是看着紧抓住裙子前襟的手指,它们似乎在为最后一口气而疯狂挣扎。
窗外传来轮胎碾上砾石路的声音。波尔克警员紧张地说:
“警督来了……”
正如他所深信的,上等人不会让你失望,班特里夫人立刻走向门口,马普尔小姐跟在她后面。班特里夫人说:
“没事的,波尔克。”
波尔克警士马上松了一口气。
6
班特里上校匆匆用一口咖啡送下最后一片抹果酱的面包,然后急急忙忙地回到大厅,正看见梅尔切特上校从车上下来,他顿时松了一口气。和梅尔切特一起从车上下来的是斯莱克警督。梅尔切特上校是班特里上校的朋友。他向来看不惯斯莱克——一个自负而精力充沛的人,和他的名字截然相反,他总是一副匆匆忙忙的样子,对任何他认为不重要的人都不屑一顾。
“早啊,班特里。”警察局局长说,“我想最好还是亲自来一趟。此事看来很不寻常。”
“这——这——”班特里上校一时词穷,“不可思议——太稀奇了!”
“你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吗?”
“完全不知道。我这辈子从没见过她。”
“管家知道些什么吗?”斯莱克警督问。
“洛里默和我一样震惊。”
“啊,”斯莱克警督说,“是这样。”
班特里上校说:
“餐厅里有早点,梅尔切特,想吃点儿什么吗?”
“不,不——最好先工作。海多克应该到了——啊,他来了。”
又一辆车停在门前,身材高大、肩膀宽阔的海多克医生从车上下来,他的另一个身份是法医。接着,另一辆警车里跳出两个便衣,其中一个带着照相机。
“都准备好了吗?”警察局局长说,“好,我们开始吧。在藏书室里,斯莱克说了。”
班特里上校叹了一口气。
“简直不敢相信!你知道,今天早上我妻子坚持说女佣进了房间,告诉她藏书室里有具尸体。我就是不相信。”
“当然,当然,这我完全明白。希望你夫人没有因为这事而过于紧张。”
“她很好——真的好极了。马普尔小姐从村子里来了,在这里陪着她,你知道。”
“马普尔小姐?”警察局局长紧张起来,“为什么请她来?”
“哦,一个女人需要另一个女人吧——你不觉得吗?”
梅尔切特上校笑了出来:
“我倒是觉得,你妻子想让业余侦探显显身手。马普尔小姐可是一位出名的本地侦探。有一次让我们都信服了,对吧,斯莱克?”
警督斯莱克说:“那次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那是一起地方性案件,先生。这位女士对村子里的一切确实了如指掌,但这一次可超出她的能力范围了。”
梅尔切特冷冷地说:“斯莱克,可你自己还没弄明白呢。”
“啊,等着瞧吧,先生。用不了多久我就能了结此案。”
7
餐厅里,班特里夫人和马普尔小姐开始吃早餐了。
照顾好她的客人之后,班特里夫人急忙问道:
“你怎么看,简?”
马普尔小姐抬起头,有些困惑地看着她。
班特里夫人期待地问:
“难道没让你想起什么吗?”
马普尔小姐已经赢得了这样的名声:她能把发生在乡间的琐事和更重大的难题联系起来,并以此解决后者。
“没有,”马普尔小姐一边思考一边说道,“我得说没有——至少目前没有。我只是忽然想起切蒂夫人家最小的伊迪,不过我觉得只是因为那个可怜的小女孩总咬指甲,因此门牙有点儿突出。仅此而已。当然,”马普尔小姐继续追述,“伊迪热衷于那些我称为便宜货的花俏装束。”
“你是说她的衣服?”班特里夫人说。
“没错,非常俗气的假缎子——质地很差。”
班特里夫人说:
“我知道。那些廉价小店里的东西每件都只要一个几尼。”她继续期待地问,“那么,切蒂夫人家的伊迪怎么样了?”
“刚获得第二份工作——干得不错,我认为。”
班特里夫人有点儿失望。在乡间找到可供对比的人和事是不太可能了。
“我还没想清楚,”班特里夫人说,“她到亚瑟的藏书室里来做什么。波尔克说窗户是被撬开的。她可能是和窃贼同伙一起进屋,然后吵了起来——但这根本不合理,是不是?”
“她那身打扮可不像窃贼。”马普尔小姐沉吟道。
“不像,她像是要去舞会——或是什么晚会派对。但这里根本没有派对——这附近也没有。”
“不……”马普尔小姐有些犹豫。
班特里夫人突然说:
“简,你一定想到了什么。”
“好吧,我只是觉得——”
“什么?”
“巴兹尔·布莱克。”
班特里夫人激动地喊出口:“哦,不!”她补充道,“我认识他母亲。”
两个女人看着对方。
马普尔小姐叹了口气,摇摇头。
“我非常理解你的感受。”
“塞利纳·布莱克是我能想得到的最善良的女人。她的花坛太美了——简直让我嫉妒得眼红。而且她还乐于把它们剪下送人,慷慨得可怕。”
马普尔小姐没理会为布莱克夫人辩护的话,说:
“不管怎么说,你知道,最近有很多闲话。”
“哦,我知道——我知道。亚瑟听见巴兹尔·布莱克这个名字,就气得脸色铁青。他对待亚瑟的态度真是非常粗鲁,从此亚瑟就不想听到任何人讲他的好话。他总是傻乎乎地以轻蔑的语气谈论这一代男孩——他们嘲笑人们维护自己的母校和帝国,或其他的事。还有,当然了,他的衣着打扮!”
“人们说,”班特里夫人继续讲,“在乡下穿什么衣服并不重要。我可没听过这种胡话,正是在乡下才会让每个人都注意到。”她停下来,伤感地补充道,“他在澡盆里的时候还是个可爱的婴孩呢。”
“上个星期天的报纸上有一张切维厄特杀手在婴儿时拍的照片,非常可爱。”马普尔小姐说。
“哦,可是,简,你不会认为他——”
“不,不,亲爱的。我根本没那么想,直接下结论实在太草率了。我只是试图弄明白那个年轻女人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该是圣玛丽米德这样的地方。再说了,我认为唯一可能的解释就是巴兹尔·布莱克。他的确开过派对,伦敦和电影制片厂都有人来参加——你记得去年七月吗?叫喊声和歌唱声——最可怕的噪声,每个人都酩酊大醉,第二天早上的混乱和碎玻璃,你看了都不会相信——贝里老夫人是这么告诉我的,一个年轻女人睡在浴室里,什么都没穿。”
班特里夫人宽容地说:
“大概是电影圈的人吧。”
“很可能是的。而且——你大概已经听说了——最近这几个周末,他带来了一个年轻女人,头发是浅金色的。”
班特里夫人惊讶地叫道:
“你不会觉得就是这个女人吧?”
“呃——我也想知道。当然,我从未走近了看她——只有上车和下车的时候——还有一次是她在小屋花园里晒太阳的时候,只穿了短裤和胸罩。我从没看清楚她的脸,这些女孩都化着浓妆,头发和指甲看起来全一样。”
“你说得没错。不过,简,这也有可能是一条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