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加入《纽约时报》(2)
摩尔从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就开始当起了合众社驻北京的记者,所以他早已经称得上是中国事务的行家了。1915年时,他曾经独家报道了一条消息,消息的内容是,日本向中国提的二十一条要求,人尽皆知,这二十一条都是无理的要求,可由于日本驻华盛顿大使讲没有这事,合众社训斥了摩尔,并且把消息也扔到了垃圾中。当然,这件事我只是听摩尔讲的,并没有对它进行过调查。他在给了我很多建议之后,就把我一个人丢下,自己乘船回了美国,剩下我在中国听天由命。
让自己在报社站稳脚跟的过程既长远又困难重重。纽约总部在开始几个月的时间里既不批评我,也不表扬我,让我摸不到方向,整天忧虑不安。美国那边每隔十天都会寄过来一个包裹,里面都是三到五星期之前的《纽约时报》。我每次除了招聘广告之外,基本上都会一个字不差地看完每一份报纸。当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名字被印在报纸上的时候,我真是高兴得不得了。
其实登出来的只不过是一篇关于北京秋季赛马会的报道,篇幅很短,只是一篇花絮而已。报道是我邮过去的,没有发电报,因为它不是什么重要新闻。城墙外和颐和园之间的地带,西山脚下,就是北京赛马场。中国军阀正在开战的时候,相距十五英里左右的赛马会也开始了。在马会现场,人们可以听到战场上传来的如雷炮声,就连空气都被震得有些发抖了。可这边的中国官员、各国的外交官、军官和中国的有钱人仍然在毫不慌张地喝着鸡尾酒,吃着户外午餐,还看着赛马。这个景象让我感触很深,所以就写了下来。
在这之后,我去了“满洲”的大连、牡丹江、日本控制下的“南满铁路”,又经过苏联控制的中东铁路到了位于松花江南的哈尔滨。
刚从“满洲”回来我就收到了电报,是纽约总部发来的,要求我对山东的饥荒情况进行调查。据说山东有五百万中国人正处于饥饿状态,几乎到了将要饿死的程度。报社被要求公开资助一项运动,要在美国多筹集一些资金以赈济灾民。
京浦铁路线按理说该一直延伸到长江北岸的浦口,也就是南京的对面,可是闹饥荒的时候,京浦铁路线南段的大部分是由国民党人掌控的;约有八十八英里的路段由张作霖控制;天津到山东南部的一段则由张宗昌控制。张宗昌身为山东部队首领,掌握着三千万人的生杀大权。
从北京乘火车到山东首府济南大约要经过三百英里多点的路程。出发前有人提醒我一定要准备好足够的食物,还要带着毯子和睡袍。食品我准备得很充足了。至于毯子和睡袍,我觉得有了豪华卧铺车厢的车票应该一切齐全了,所以就没有带。
我是下午2点坐上火车的。到了车上,我才发觉所在的包间中,窗户都已经不完整了,通往走廊的那个门也坏了,关不紧。离我比较近的这一面的车厢门只能半关着,上面连接门和车厢的装置被拧坏了。当时正是严冬时节,车外厚厚的积雪覆盖着大地,门和窗口处一直有凛冽的寒风刮进来,中亚地区冬日的严寒尽显无遗。
从列车时刻表上看,我们差不多晚上11点可以到达济南。可火车停在济南站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5点20分了。等到天亮还需要一个半小时,当时在站台上,只觉肆虐的狂风打在脸上就像鞭子狠狠地在脸上抽了一下似的,雪片在狂风的作用下上下翻滚,来回旋转,在空中横穿过站台。
那个时候的济南市还没有出租车,只有一辆人力车等在车站准备载客。我想随着车子走走,也好让身子暖和暖和,所以只把行李放到了车上。来之前我就学会了旅馆的中文发音,就告诉了人力车的车夫。那家旅馆如果用英语翻译过来就是“生牛肉旅馆”,之所以取这样的名字,是因为在同一幢楼的拐弯处有一家肉铺,这家铺子也是旅馆主人的。济南只有这一家西式旅馆。
人力车夫蹬着车,我跟着他行走在济南城十分狭小的街巷中。天还没亮,四周的寂静包围着黑暗,我禁不住感到一阵阵害怕。我越走这种感觉越强烈,害怕一下子冲出来很多人袭击或是抢劫我,更或者他们拿着刀对我一阵乱砍,我最后死在他们刀下。
车夫终于在一扇大门前停了下来。他扯着嗓子喊叫了很长时间都没有回应,后来又用拳头在门上捶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开了门。走过门,穿过一条青石铺就的走廊,再走几步就到了院子,院中地面上遮盖着厚厚的银光耀眼的积雪。这就是传闻中的旅馆,我来之前还特意通过电报预订好了一个房间,带浴室的,想起这些,我禁不住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一丝无奈。我跟着旅馆的仆从走过几个台阶,到了院子外面,然后又步入一间开着门的屋子,点上了灯。
我预订的房间就是这里了。看样子房门已经开了整个晚上,屋里三分之一的地面上都是雪。墙角处有个铁炉子,只是没有可以烧的木柴或是其他可以取暖的东西。当然,房间里是没有浴室的。我跟仆从说让他送过来杯热咖啡或是热茶,他没有回答,我猜他可能听不懂英语,我只好又用中文说了一遍,可没想到他还是一直摇头。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脱了鞋,在没有一丝温暖的床上躺了下来,穿在身上的衣服包括那件大衣都没有脱下来。
我发现山东的确在闹饥荒,而且很严重。数以万计的灾民来到济南,想找到点可以吃的东西,他们大都已经穷困潦倒。外国教会、中国红十字会、救世军和很多中方组织已经出面赈济灾民。每人每天能得到一碗小米粥,差不多可以保证他们在这个冬天里不被饿死。
灾民们大多都感染了疾病,麻疹、水痘、肺炎、猩红热到处都是。这场灾难给人内心的震动是空前的。很多人就死在了大街上,尸体在烈日下已经被暴晒了很长时间,可是仍然没有人管。很大一部分灾民就用麦秸搭个棚子,住在里面,棚子两头都露着风。他们想找到一张床是很不容易的,基本上都是直接和地面亲密接触,大地在严寒的冬日里不知已经冻了多厚,他们就躺在冻土上。他们住的地方是没有一点排水装置的。
刚到济南那天,我就想去乡下看看这里村民的生活境况。旅馆的德国老板听了我的想法表示不支持,因为我没有代步工具,济南城中不光没有出租车,其他可以租借的车辆也都没有。说着他忽然想起美国一个传教会好像有辆汽车,也许可以帮我的忙。我写了张字条让馆内的仆从传给了那个教会,意料之外的,他们竟然回了话,还答应了。
教会中愿意帮助别人的那位传教士,在中午时分来到了旅馆。他开着车子,车子两边还有垂下来的软篷,是一辆福特旅行车。气温在十度左右,风仍然刮得很大。车里面除了传教士还坐着四个人,他的太太坐在车的前排的副驾驶位置上,他们的三个孩子坐在后排,看起来很喜欢玩闹。我除了和他们一起在后面挤着之外好像别无选择。坐上车后我点了支烟,坐在前排的传教士太太马上抬起头,仰着鼻子说:“我相信,一位绅士是不会当着女士的面吸烟的。”
传教士开着车在济南城周围到处看,可这些地方根本就没有调查的价值。他开车先拜访了两个村子,每次一停下车,他们一家就去看望朋友了,只剩下我自己留在冰冷的车上一个劲地发抖,而他们互相说着小心,就到朋友家中捧着热茶或是热咖啡取暖去了。拜访完了以后,我们又去五个中国家庭中转了一圈,这些家庭都是信教的。直到天黑时,才回到生牛肉旅馆。
“一共是二十美金,”传教士开始跟我要钱了,他说道,“一小时才四美金,多合理啊。”即使他贴给我四十美元,这一圈无功而返,我也还是觉得受了他的骗。
《纽约时报》依据我这次调查,最后没有在美国组织捐款活动赈济山东的那些灾民。山东人民的灾难是人为造成的,是军阀张宗昌用各种不正当手段夺取百姓的财物而造成的,并不是水灾、旱灾或者是蝗灾。
张宗昌简直就是个用暴力夺取他人财物的恶人,只不过还带了副笑脸。年轻时的他长得强壮,身高差不多有两米一左右,很健壮。他在“衙门”给我摆了个宴,宴席上的饭菜全是十分贵重、珍惜难得的美味佳肴,还有法国香槟和高级白兰地,丰盛程度几乎达到了“罪恶”的地步。他十分得意地指着一套从比利时定制的西餐餐具向我夸耀,那套餐具可以同时容纳四十个人用餐,每件餐具都是切割玻璃的,包括咖啡杯。他夸大其词地说,整套餐具需要花费五万五千美元才能得到。
我写了篇报道刊登在了《纽约时报》上,报道内容是张宗昌的宴席、玻璃餐具、香槟和白兰地,还有他藏着的四十个女人,有中国姑娘,有来自韩国、日本的女人,还有两个来自法国的年轻女子。有一个美国女人,身上衣服破破烂烂的,她说,每次张宗昌为了私利到外地打仗时,都要逼着这四十个女人进入车厢和他一起出征。最近一次,他在出行前对着他的三千万百姓很有信心地说,如果这场仗打败了,他就要躺在棺材中回来。
他出征时专门带了一副装饰华丽的楠木棺材。结果他真的失败了,可是往回逃的时候,他并没有躺在那个棺材里面,而是坐在其中,喝得已有几分醉意,不停地抽着烟,棺材被一个板车拉着。
我在报道中写道,如果用美国的钱来赈济山东灾民,就相当于把钱给了这个恶霸,为他残酷的统治增加声势,助纣为虐。我说,假如山东人民不能摆脱灾难,他们也许会奋起反抗,推翻张宗昌的黑暗统治。即使不反抗,如果国民革命军能够打到山东,这里的人们一定会表示欢迎。
采访结束以后我回到了北京,接着很快就是圣诞。纽约报社这次终于对我表示了赞同。我收到了他们发来的电报,除了祝我节日快乐之外,还告诉我,每个星期给我增加十美元的工资。
我觉得自己在《纽约时报》的根基已经稳固,我成功了。我会在远东地区生活下去,一直到“故事”结束,我要有始有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