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新婚之夜
熙和元年,四月二十五,琅琊公主下嫁汝陵侯莫若。
琅琊公主的婚宴办得风风光光,徐太后对这段姻缘甚是称赞不已,连久不见出宫的太皇太后也为琅琊公主主婚,皇帝皇后同来,帝后和睦,文武百官无一不到场。
连解忧自己都觉得有点惊讶,从出宫到琅琊公主府,她坐在车里都能感受到外面纷闹的氛围,这排场太大太惊艳,大得令她有点承受不起,她这公主的地位似乎又提了提。
如若说在皇甫劦为政时期她是个备不受宠没人关心的前朝公主,那如今,她算是处在风口浪尖,所有人不得不对这个隐忍多年的前朝公主刮目相看。
行完大婚之礼后,寝房之中,解忧一身鲜红坐在床上,手指却是紧紧抓着衣衫,外头的声音少了,许是宾客都已离去。
门,重重打开,气势汹汹,有人进来,像是那人喝多了酒,打翻了什么东西。
站在她身侧的琉璃有一瞬惊讶,“皇……”
后面的话被蝶兰捂住,琉璃有些挣扎,蝶兰摇头。
解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未听清蝶兰说了什么,只听到身边两个婢子离去的脚步声,房门又被关上。
是来的人把蝶兰琉璃支走了么?
可是她怕,她紧张。
明明知道成亲定逃不过这一劫,她是准备反抗,还是与莫若说清楚,她嫁他,并不是心甘情愿,只是躲不过遗诏而已,两人只暂时做个有名无实的夫妻?
听着踉跄过来的脚步声,解忧又觉得肯定是宾客太多,他喝多了,这种情况下,她说什么他无疑也听不进去。
可是,她还来不及多想,喜帕已被人粗鲁的扯下。
很熟悉的气息,她甚至还闻到了一股刺鼻的酒味,只是眼前的这个人……
她心底只剩下苦笑了。
“怎么,没有见到你想见的人,是不是很不高兴?”他随着坐在她身边,捏起她苦笑的脸,想凑过去一吻,她却拼命偏头躲开。
不知道他今日又抽了什么风,不仅酒气缭绕,似乎还很怒。
“皇上请自重!”
“自重?”他笑了一下,把她的脸给扳回来,“你怕是忘了,你早已是我的人,洞房之夜,你又怎么与莫若交代?”
她全身冷颤,却还是装作镇定,咬了咬唇皮:“我夫君快要来了,还请皇上离开。”
“夫君,竟叫的这般亲热。”皇甫衍冷凝一声,“他不会来了!”
她一惊抬头,“你把他怎么了?”
“没什么,给他另找了一个人过洞房之夜。”他的脸凑得更近,声音轻如,“只怕今晚,你要失望了,不过没关系,还有我。”
她忽然怒极,伸手想要去扇他一个耳光,这样的事情,他怎么可以做!
只是,她伸出的手已被他轻巧抓住,她完全抵不过他的力气,挣扎不开,便想起身冲出房门,被他一扯,又落回了床上。
喜冠掉落,墨发披散。
衣衫,被他撕扯。
她试图抵挡,“皇甫衍,你喝醉了,放开我。”
“我没醉,清醒得很。”皇甫衍抓着她的手,几乎全身的重量全部压着她,令她再也动弹不得,解忧使劲了全部力气,也还是被他锁得纹丝不动。
他却突然轻轻靠在她肩上,迷蒙双眼,像是累了,还呢喃着,“解忧,别走,不要走……”
解忧一颤,心道不妙。
他是不是已经知道她要走,走的彻彻底底。
不会的,这事只有蔺哥哥知道,蔺哥哥不会告诉任何人,她连蝶兰琉璃都没有说,也从未表露任何心思,他怎么会知道。
可若是不知道,他怎会突然如此怒极。
不能的,若是他知道,她一定走不了,这辈子也走不了。
她必须离开!
解忧正思虑着这些问题,浅迷的他又突然攀上了她颈项。
耳侧,是他温润的呼吸娆雾。
酒气狂烈,他却又不像是喝醉酒的样子。
允落轻轻点点,轻轻柔柔的,辗转反复。
虽然意识不太清晰,可他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她也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不知是哪根神经抽动了一下,她几乎已经什么都不想管了,什么也都不再去想,什么遗诏,她通通都不要再管!
她已陷入进去。
琉璃一夜未睡,只守在房门边。
蝶兰本也要守夜,里头动静那么大,最终蝶兰还是支吾着红着脸走开了。
琉璃心里不是滋味,这若是让人知道,让别人怎么看公主。
她知道公主喜爱皇上,只是这种喜欢令公主一直都不怎开心,琉璃觉得公主还不如不要再喜欢了,再找一个人也还是可以的。
再说,莫若莫侯爷虽然身份低,可听说他人极好,说不定也是个好归宿,琉璃以为公主嫁了人之后,至少能摆脱皇上,毕竟外面已经对有关公主的谣言极度不好听,若公主还与皇上这般下去,怎能让人容得。
“琉璃姐姐。”蝶兰笑着过来,让后面几个侍婢待着,又和琉璃说道,“琉璃姐姐,这日头都升半高了,要不要进去叫醒公主?”
琉璃不明白蝶兰见到这样的事为什么还能这么淡定,似乎整个公主府就只有她琉璃对这件事极度震惊,公主府其他人都像不关心其他什么事,甚至她连莫若人影都没见过,其他人也就更加不关心。
琉璃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
“琉璃姐姐定是守夜守累了,那不如还是我去唤醒公主,伺候公主洗嗽,琉璃姐姐回房好生休息吧。”蝶兰笑容微满,对几个侍婢招手,便推门而入。
琉璃看着蝶兰进去,更加不是滋味,伺候公主这些小事以前不都是她琉璃做么?什么时候轮到蝶兰了?见到皇上与公主这般,蝶兰居然还能这么好心?
再一想,明了,蝶兰曾是皇上指过来伺候公主的。
公主是不是不要她琉璃了?
琉璃心里想太多,闷闷的,想回自己房,却突然听到房内一声喊叫,是公主的声音,当下不顾及什么,迅速进了房间。
只是,被眼前一幕惊呆了。
床边的男子朦朦胧胧睁开睡眼醒来,似乎酒气未下,男子撑起双眼看了眼床帘,再见到两个婢子惊状的脸色,想起什么,转头一看。
他的旁边,一个女子用被褥包裹着自己,正死死的盯着他,不让他靠近半分。
琉璃唇动,嗫嚅了一下,“莫……驸马爷。”
是的,此刻摊在床边的男子,是莫若。
莫若头脑昏沉,见到解忧惊恐的脸色,愣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可该死的,他头脑痛得很,什么都不记得。
昨晚,他记得他喝了很多,然后不记得什么了,好像他旁边有个女子。
难道他昨日与她已经……
不对,他方才迷迷糊糊醒来时,他是睡在地上的,只是晨风清凉,他冷醒了,见床不远便想上去睡,谁知把床上的人惊醒,愣是把他踢了下去。
莫若冷静了一下,才开口,“公主,您醒了。”
解忧似乎不想见到这个男人,脸容可怕得很,冷静的嘶哑了声音,念出两个字,“滚出去!”
莫若不明白,“公主……”
解忧瞪了他一眼,“我叫你出去!”
琉璃顿时也是一时冷汗,公主这样子何曾见过,连忙找出莫若的衣衫,低身恭敬道,“驸马爷,奴婢先伺候您更衣。”
莫若看得出琉璃的眼神示意,是让他先出去,不要惹了公主。
接过琉璃递来的衣衫,莫若下床简单穿好,脑袋还是昏沉的,不知昨夜发生了什么,也不知自己哪惹到了她,不舍望了解忧一眼,出了屋子。
解忧脸色很冷,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
琉璃也不知为何,莫若这般怅然走了,公主又是这脸色,琉璃更不知该先去安慰哪一个,恒量了一下,却见蝶兰走到解忧床榻前,道,“公主,奴婢伺候您更衣。”
解忧看了蝶兰几眼,再抬头,见到离床榻边最远却又默默守着的慕晴。
慕晴!
公主这一看,琉璃这才知房内不知何时多了个人,而这个人,是个女子,穿着……公主府护卫的服饰,是个女护卫。
解忧心内本有一股窝火,见到慕晴,更是不顾什么,简单拉拢自己衣衫,一下床便是抓着慕晴问,“皇甫衍呢?告诉我他在哪?”
他这是什么意思?觉得很热闹是么?很可笑是么?很好玩是么?他这个混蛋在哪!
慕晴被她扯,无动于衷,只道,“主子在宫中。”
是啊,在宫中,挺会躲的。
解忧拿慕晴无可奈何,一生气,将房里所有能砸的东西都砸了,反正这公主府不是他造的么,她便将所有东西都砸了。
可是,不解气。
“皇甫衍,你混蛋,混蛋!”
她寝房外种了满片的桃花树,是个大园子,对准其中一棵树,她用石子狠狠砸了一下,却仍是气不过。
蝶兰忍不住开口,“公主,您还是莫气坏身子了,您看皇上赐的这公主府恢弘气派,帝都没哪一个宅子能比得上,这桃树也是皇上亲自命人种的,可见皇上对公主真的很好,这晋国只有公主您才能得到皇上如此多荣宠。”
荣宠。
她从来不要他的荣宠。
解忧看着蝶兰道,“蝶兰,以后不许在我面前说他一句好话,你若敢说,我这公主府,不要你了。”
蝶兰吓了跳,连忙说,“奴婢再也不说了,可是公主,奴婢是真的觉得皇上待公主很好啊。”
解忧气的痒痒,打断了她,“琉璃呢?我怎么不见琉璃?”
“琉璃在书房,侯爷也在书房,许是今早公主对侯爷发了脾气,琉璃怕侯爷乱想所以才去劝劝话吧。”
侯爷,汝陵侯。
解忧想起来这层,似乎今早对莫若是有些过分了,这与他无关,也并不是他的错,软了一下心,扔下手中石子,去了书房。
书房。
走到门边,忽然听到琉璃与莫若的笑声,解忧顿了顿脚步,又听琉璃道,“所以啊,公主其实是个特别爱玩闹的人,怎么劝都劝不住的。”
“我曾以为解忧公主只如外人传言那样,是个温婉贤淑的女子,去年在围场初见她,也以为她是个谦佳有礼的公主,却不想,在外人面前,她端庄温贤,在你们这些丫鬟面前,她也会如此有趣。”
是莫若的声音,带着些不可思议,又有些轻微的笑意。
解忧心里又气,琉璃这丫头竟也不向着她,这把她身家都给卖了,她的事说给莫若听做什么,不想再听,推开了房门。
谈笑的两人见解忧,脸色霎时一变,莫若先礼,“公主。”
未等琉璃开口,解忧便道,“琉璃,你先出去,我与莫大人有些私话要说。”
琉璃忐忑不安,与蝶兰一道出去,关了房门。
书房,只剩两个人。
解忧席地而坐,先开口,“莫大人。”
一开口,她又觉得自己说错话了。
她对他,好像不应该是这个称呼了,毕竟,两人昨日可是堂堂正正成亲的夫妻。
叫他夫君?
她开不了这个口。
想了想,她又改了改口,“侯爷。”
这个称呼尤其令人生疏,莫若蹙了蹙眉,低了声道,“公主有何吩咐?”
“吩咐没有,要求有三个。”解忧不拐弯抹角,说的简单明了,看向他道,“第一,无论昨晚发生了什么,还请侯爷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第二,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进我院子半步,第三,你我虽为夫妻,但你我之间什么都不会有,侯爷若是有其他想法,还是请尽早断了,侯爷不来惹我,我也不会去惹侯爷,你我之间各过各的,互不干扰。”
莫若眉头皱得更紧,“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侯爷听到的意思。”解忧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轻放在案桌上,“这个,应还给侯爷为妥。”
盯着那块玉坠,莫若想远了些,去年春猎,便是因这玉坠,她多看了他几眼。
可多看几眼,也仅是因为她对玉坠感兴趣。
莫若苦笑了一下,“若非那遗诏,公主其实是不愿嫁我的,是不是?”
解忧不忍心,也不想如此去欺负一个人,可是,她更无法接受眼前这个人,她又说道,“这公主府说大也挺大的,人少又冷清,侯爷若是想要人作陪,带个喜爱的女子进府,我不会反对。”
“我莫若既娶了公主,绝不会对其他女子作何他想。”莫若望着她,“公主可以选择不接受我,但不能决定我要做的事。”
解忧问,“侯爷要做什么?”
“方才说了,不对其他女子有他念之想,所以,公主以后可不必为我张罗什么喜爱的女子,我喜爱的女子,此刻便在我眼前。”莫若微笑而道,“公主的三个要求,前两个我能应允,但第三个,恐怕我不能应允。”
解忧对他前半句听得不明白,他喜欢她?
许是有太多人对她表露过嫁娶的心思,她此刻听到这些话,没有少女怀春的羞涩,反倒是深思了。
她第一个念头,是不相信。
她何德何能?
难道是因为自己嫁了他,所以他也试着慢慢喜欢上了?
不对,不对,他为什么要喜欢她?没有理由,没有利益,没有道理,不明白。
解忧不再深究这个,疑虑道,“这第三个要求,侯爷为什么不能应允?”
莫若解释,“公主与我是因遗诏赐婚,公主也曾在承乾殿上说过与我一见钟情,如今帝都内不知有多少人在说这段姻缘,公主与我初婚,却在这公主府中各做各的,互不干扰,形如陌生人一般,这会让其他人怎么想?”
解忧更是耐闷,“其他人怎么想,与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去在乎其他人的想法?”
莫若似乎自嘲了一下,“看来公主比我想象中的豁达,对那些谣言蜚语,公主可以什么都不在意,可既然公主不在意,又为何委身下嫁于我?”
解忧听得糊涂了,似乎她的消息总是不够灵通,皱了眉道,“谣言蜚语?哪些谣言?”
见她似是不知道,嫁他像是只仅仅因那遗诏,莫若只淡淡道,“没什么,一些闲散之人的口头话罢了,公主不必放心上,对了,三日后,公主与我应一道进宫谢恩,皇上极其重视公主,届时许会有宫宴,看来公主还得备张单子写下些公主的喜好,不然那天若是有人问我公主喜好,我答不上来,可就丢了公主脸面。”
他又淡淡的叹了声,“这些礼节还是挺烦人的,所以,恐怕公主与我还真做不到各做各,互不干扰的地步。”
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解忧思虑良久,只好改了改第三个要求说道,“侯爷说的是,回宫那日,那就劳烦侯爷能装得如何像便怎么装,至少你我在外人面前,是得先帝赐婚又一见钟情的夫妻,但在这公主府,希望侯爷明白,你我什么都不是。”
莫若沉蕴了良久,最终吐出一个字,“好。”
无论什么关系,她是高高在上公主,他是一介臣子。
她想做什么,他总不能违逆了去。
出屋之后,解忧长长舒了口气,这算是解决了一个问题,莫若是个聪明人,应该听得出她的意思,两人什么都不是,不会有结果,也不会有开始。
如若他万一真不小心喜欢上了她,请他今早了断。
他应该多想想,其实她也没那么好,还是再去找个真心喜欢的。
可那个玉坠,莫若没有收,再度送了她,还说两人既是一见钟情,总有个定情信物,若是有人问起,也好能答得上,不致说漏了什么。
见她出来,蝶兰第一个问,“公主,您都和侯爷说了什么?”
解忧回复了这丫头一个望天的表情,既然是秘密谈话,怎么可能又轻易说给他人听,这丫头真不会问。
琉璃见公主蝶兰走远,又见出房的莫若的有些愁色,琉璃劝道,“驸马爷,您别灰心,公主自小不太与其他人亲近,只是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日子一久,公主定会对驸马爷另心相看。”
“取得公主芳心,的确难。”尤其是一个心有所属的公主,莫若心念,又笑笑对琉璃道,“琉璃,你有没有发觉,整个公主府,只有你一人唤我驸马。”
“这个……”琉璃真没在意过,莫若一提,她倒是细细琢磨了一下。
是啊,除了她,好像大部分人都只叫他侯爷。
像是,从来不承认他驸马两个字。
这公主府自然是公主最大,公主不想做什么,想做什么,莫若都没有反对的理由,即便是新婚三日,除了那一夜,都是分房而睡。
莫若住的沁心园离公主寝房太远了。
琉璃叹了叹气,也不知这是谁的安排,太不长眼了。
公主出嫁三日,需得携驸马回宫谢恩,这是礼数。
琉璃欣喜的为她备了套她最爱的蓝色衣衫,莫若也是一身蓝色,解忧瞅了瞅笑颜微眯的琉璃,这丫头定是故意的。
出公主府,见到牵马车而来的人,解忧微微震撼了一瞬。
“谷云?”
她是记得这个人的,上次在佛柳山庄,这个人脾气不好,对她也有多许成见。
他会来给她牵马车?
想想不对,她看了眼谷云的服饰,与上次的黑色不同,这倒像是公主府最高护卫的服装,与慕晴的有些相似,谷云什么时候也成了公主府的护卫?
即便前日她有些意外见到了慕晴,也只认为慕晴是皇甫衍安排进公主府好监视她,以防她逃走什么的,对于谷云与慕晴的身份,她有几分猜测,许是皇甫衍培养的人,一般有权力的人都会有些暗中做事的下属,皇帝也不例外,她甚至听铃木提起过,皇甫劦曾有一批黑影子为他效力,这些人只在暗中做事,十多年来暗中为皇甫劦解决了不少麻烦。
那这批人,如今是由皇甫衍接手了?
只是,皇甫衍用这些人是来保护她?还是来监视她?
解忧身体冷了一层。
由这些人看守她,她逃的几率,又低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