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语歌:书绝天下,泪断成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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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5章 夜尽无明·五十七·贤夫之相

解忧仰着天空,又慢慢看向大海。

不同于上次在战船上的感受,战船只在周边巡视,处处可见海岛,而这条海船,却是出入深海,烟火照亮了海上黑夜,俗话说站得高,看得远,可她的视线里没有任何岛屿,抬头是无月无星的天,低头是凶猛咆哮的海,海与天在前方朦胧交接,汇成一条无边无际的线。

阴沉的缭雾下,海不是蓝的,广阔无垠的海底,是极尽暗域的深黑,亦是无尽归墟,蕴藏着危险,多看两眼,仿佛要把渺小的人吸进去。

夜里的海面并不是平静的,白浪掀翻着深海的黑,浪声高低起伏,一波又一波,船身有减震减荡,任其大浪涛涛,庞大的船仍是稳稳当当。

‘海鹰号’已经是庞大巨物,可是在这片瀚海深渊,它也不过沧海一粟,在天地眼中,目如蝼蚁,更别提下面那些小小的正在欢天喜地的人。

站在这里,七彩衣在风里呼啸,解忧一片茫然,心中有股虚无冲破,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空洞、孤独、低落。

一瞬间,似失去了人的感知。

募地升起一股恐慌。

冥栈容突然一把抓住解忧,他有点害怕她这死寂一样的眼神,很怕她一不留神,不选择割腕,半夜从这船翻下去,尸骨都捞不回。

深黑的海域,带着魔性,会不知不觉引诱着人放大心中的害怕,要把人碾碎剥开,贬低得一无是处,面前这片坠入黑寂的深渊,怕是勾起了她过往残念。

他试探道:“……你恐海?”

解忧心绪稳定了些,嘴硬:“没,我是高兴,人一高兴,就想跳舞。”

“这里可不好跳。”

冥栈容把她往回拉,从瞭望塔跳下去,不会落海,但肯定会摔死。

他又道:“只要内心强大,什么牛鬼蛇神,都不怕,我阿姐第一次出海,也很抖,站都站不稳,可她硬生生的抗住风浪,挺到了现在,虽然你不如我阿姐,但也不用怕,有我在,我会拉你。”

解忧看着他,没说话。

“感动了?”

“无良攀比。”解忧挑道:“我哪里不如你阿姐,我爹若还在,我也可以。”

“是,你爹是出了名的爱女,他要是还在,你要什么都给,别说庸俗的金钱,便是一国太子都能弄个给你当当,那样的你,一定比我阿姐厉害。”冥栈容无声的捧着她,那混混说的不错,她表面上不在意,心里可嫉妒他阿姐了。

解忧默然半响,身子转向他,突然道:“我能当太子?”

冥栈容心头一噔,晋国历经两帝,提起前朝东海二字,许多人会觉得很遥远,可是翻开史书,仔细一算,才短短十六年而已,可这十六年,不是一成不变。

冥栈容清醒地想让她认清事实,不要随便听人一两句就觉得能改变什么,他说句她可能不爱听的:“东海,已经亡了,现在是晋国,宫里那位太子,大名叫皇甫允,今年四岁。”

东明帝禅位,人一死,皇甫劦演都不演,直接更了新国名。

太子,她能做哪国太子?

烟火还在绽放,不知道存量有多少,两人站在塔楼,不仅极为瞩目,也看得开阔,底下人游来游往,沸腾的交谈声被烟花响动覆盖,入耳嘈杂。

解忧终于憋不住问:“这一晚上,你烧了多少银子?”

“钱对我来说,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冥栈容两眼清浅,望着她:“只要你开心,这比什么都重要。”

怕她做傻事,他一直抓手没放开,解忧抬头:“你这样,不怕我喜欢你?”

“本二公子,仪表堂堂风度翩翩俊朗如玉,又是谦谦君子克己守礼洁身自好,谁见了都喜欢,你若不喜欢,那才叫有问题。”冥栈容念了一串,惜叹道:“你终于,发现二公子我是多么优秀了,你觉悟得太晚,不然,我早就……”

意识到什么,冥栈容忽既一顿。

解忧知道他自恋,没想发作得这么厉害,暗暗冲了个白眼,听及‘不然’两个字,她心底沉了下,有个不好的苗头,她皱眉道:“你早就什么?”

当年,冥栈容兴致冲冲,大老远去瞧瞧未婚妻什么模样,可看到她在别人怀里,他还是有点失落的。

那时他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打击不小,叹天叹地,不过,他很快自我调节,想清楚后,觉得是自尊心作祟,他不是有多么喜欢这个不曾谋面的未婚妻,而是,本来是自己的,莫名其妙就被别人抢了去,连比的机会都没有,很不甘心啊,抢了就抢了,人家真心真情,他也不能拆散,可那个人,对她并不好,他一度很讨厌那个人,现在也喜欢不起来。

“……不然,你什么?”

解忧心里打鼓,又问了遍,桃花运应该不会这么旺吧。

冥栈容止了止念头,他现在心中有了别人,已经容不下她了,只剩一个未婚夫的虚头,他说要管她后半辈子,也是真的会管,这不关乎情爱,是他自小熏陶,从心底里发出来的责任。

“不管你嫁过多少次,不管你是什么样子,”冥栈容目光柔和:“我都会把你当亲人看待,你以后若是想再嫁,我会给你准备丰厚的嫁妆,这辈子,无缘做你丈夫,但是,我比你年长,可以当你哥哥,日后若是有人欺负了你,你打不过,可以叫我去揍他。”

解忧松了口气,还以为,他一边藏着人,又一边搞这么多花样,是要给她表白,心里负担很重的,差点就想骂一句道貌岸然风流成性的负心汉,不是就好,但一想不对,沉起了眉:“哥哥?”

“哎!”他顺势应了声,伸出魔手,温柔的摸她头顶。

真像个长辈在关怀爱护。

“打住!拿开你爪子。”

撇开顶上那只手,解忧冷挑了淡眉:“好意思称谦谦君子,我瞧你脸皮不薄,我好端端当你长辈,却无缘无故降为妹妹,便宜好处你占了,我得了什么?”

“你有哥哥了,多个人疼你爱你,这不好?”他眉若星辰大海,灿烂发光。

“不需要。”解忧拒绝,辈分摆在这,她有病才降级:“你孝敬我就行。”

“我偏要。”冥栈容嘚瑟,不知何时,他手里多了把扇子:“像我这样英俊潇洒的哥哥,你打着灯笼都找不到,我劝你,还是乖乖认了吧。”

瞭望塔风大,他那扇子没握紧,刚展开还没扇,就掉了下去,他手忙脚乱没抓到,样子极为出糗。

解忧没怎笑,这会儿却笑了。

冥栈容见她一笑,忽然又从背后拿出另一把扇子,长发在扇风中飞扬:“二哥哥逗人笑的功夫,可是一流。”

解忧立马不笑了,斜了他一眼:“家有不孝侄,造孽。”

烟花放得没完没了,解忧仰着瞧了会儿,过了片刻,一转头,忽然注意到冥栈容正看着下面,又瞧他脸上甜而不腻的微笑,她耐闷他居然还有这样的神情,顺着他视线,看到了一个人,太远,模糊可见绿色的影子。

那是个女子。

在人群中,那绿衣女子和周围人打成一片,又蹦又跳的,很闹腾。

从公主府,到轮船,到这座‘海鹰号’,冥栈容一直在偷偷带着这个女子。

那场‘海宴河清’,这场‘海上烟花’,都不是为她冥解忧做的。

他只是借她的生日宴,从郡主手里拨了一批银子,把场面造的声势巨大,然后,哄别人开心。

好一手偷天换日啊。

如有选择,他也许更希望,站在塔楼与他并肩赏景的人,是那女子。

烟火总是一瞬即逝,湮灭之后,整个夜空,便是彻底的黑寂。

“海风冷,下去吧,”冥栈容抬手轻按她肩头,颇有矫揉造作:“二哥哥可是很心疼妹妹的~”

“……麻烦你,正常点。”

按压住身上疙瘩,解忧忍了揍他的冲动,他是世子,却没有什么规矩束缚,随性肆意,偶尔也风趣,还超级自恋。在边境院子时,两人的关系就是这样,非君非臣,非姑非侄,是友非友,两人只要待在一块,必有一个不正常。

下了塔楼,一群人围上来,争相给她送礼,徐大小姐为她放了二十一只‘天灯’,每一只都写了福语,诸如‘福禄安康’‘无病无灾’‘多财多寿’等等,最后一个,是‘多子多孙’。

解忧顿了下,才慢慢把灯点上,任其在海空中上升。

常阿四送了佩囊,这是个储物袋,可以绑在腰带上,不占地方,且什么东西都能放,行走江湖很方便,下面系有铃铛,一碰就响,以防被人偷钱。

苏子啧啧道:“越是有花样,越会被盯上。”众人便都看了看苏子,他显然没什么要送的,便跃过去。

沙苑送的是一柄折扇:“扇中有机关,这样握着用力捏紧,两侧扇叶会破,里面的香粉就会出来,若遇到危险,可暂时拖延保命,不过,只可用一次,用完之后,便是把普通扇子了。”

苏子盯着扇子:“女子用的都是绢扇,团扇,檀香扇,小巧又方便,你怎么送个油纸折扇?”

“那些扇子太薄太小,不容易设机关。”沙苑笑道:“没谁规定女子不能用折扇,只要公主喜欢便是。”

苏子挑剔道:“这机关做的也太次了,若是对方没中招,就是等死,用之前,自己还得吃解药,不然,对方有帮手,还是等死。”

“所以,公主用时需审时度势,”沙苑笑道:“莫让对方轻易察觉。”

解忧扇了扇,还行,挺顺手,她又看向了蔺之儒,他换回了一身白衣,失了几分暗淡,她有正儿八经地想过,他若是穿那件鎏金白服与她起舞,一定会绅士又风雅,当然,她脑中想像中的舞,不是众人在宴楼乱七八糟狂欢的那种。

她又莫名想到他双肩那两道疤痕,他这一双手可以医人,却不一定能抱得起人,她仔细回想了下,几乎所有体力活,都是沙苑在帮他。

冥栈容原本是打算让她觊觎一下她的神仙哥哥,安排了这么一出,她的人生还未落幕,要有点向往和追求,说不定就成了一对,哪知被人蓄意破坏。

不过,方才她在楼中起舞竟莫名养眼,那衣裳长裙层层叠叠,本就最适合甩动,明明是抬腿踢人,裙摆飘浮,却像是在和对方深情对视浪漫调情。

而她身边男子,衬托得只是个助她借力的工具人,尤其搂她腰身,抱起来旋转时,裙舞如一朵美艳极致的芙蓉花,无人不惊呆……

冥栈容连忙打断奇怪的想法,恨恨看苏子,越看越不顺。

蔺之儒在众人的注视下掏出了一块叠成四四方方的绢布。

解忧皱了眉。

该不会是什么老土的手绢?

不论是什么,能送就有心了。

颤颤接过,手感不对,手绢哪用得着这么厚,这分明是羊皮卷,解忧把四角拉开,铺在掌心上。

看到卷中内容,她怔住片刻,冥栈容在她身旁支起眼睛,亦不可思议。

这是一份婚书。

东明三十七年,明皇和龙海王彻夜长谈,订下了两个娃娃的亲事,可历经两朝,冥昰都没舍得拿出来。

一来人走茶凉,皇甫劦岂会认旧朝婚书,必要百般阻挠不让她嫁去龙海。

二来,冥昰也不希望她嫁来龙海,金陵总说离海太远害怕管不住,冥昰却认为,龙海离政权中心太远,东南水乡再富庶,也不如西北帝都的实权。

冥栈容眼睛瞪直,特别想拿过来毁灭,夜宴结束,去了她屋子,索性不装了:“你开个价,把婚书给我。”

这东西在她手里,冥栈容不踏实,万一她发疯公布于众,他很惜命。

“不二价,五千万。”解忧喝着茶,她刚换了身衣裳,那裙子太重。

“多少?”冥栈容怕耳朵有问题。

解忧淡淡补充:“白银。”

只见冥栈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没说黄金都该谢天谢地了。

“是不是今夜这事让你产生了错觉,觉得二公子我挥金如土?”冥栈容忽然自讽着,低着脸,喃喃:“对,我有钱,五千万两,不是难事,一点都不难,你知道,咱大晋国库的钱藏在哪儿么?”

解忧摇头,她当然不知,心道,下次见到皇甫衍,倒是可以问问。

“不知道没关系,我给你指路,”冥栈容贴心道:“还有几个富有的地方库,我也一并给你指个地点。”

解忧皱眉:“你要干什么?”

冥栈容站了起来,脸上肉眼可见的横飞跳动:“你这辈子没见过钱是吧!怎么不干脆去抢国库啊!”

她一来就是狮子大开口,冥栈容恨不得摁着她,让她清醒清醒,五千万两白银,做白日梦都不带这么离谱!

谁知,她道:“也行啊。你给我点人,抢了之后,我七你三?”

他身心不稳,连退两步:“你……”她为了搞事,真是无药可救了!

解忧放下茶,也起了身:“五千万两,晋国一年税收都达不到这个数,国库和地方库的钱向来入不敷出,哪怕抢光也凑不齐,这钱并不是让你一次性给,你可以赊销,慢慢还。”

本来听到前半段,冥栈容觉得还是有希望的,听到后面,他脸绷得紧致,很想掐着她问:“你还想赊销?是不是赊账未还的钱,我还得给你计利钱?”

“欠钱不还,当然要计利。”解忧去案桌前摆出笔墨。

冥栈容跟了过来,只见她白纸黑字写了两份借据契约。

他不淡定了:“我冥栈容这辈子拿不出这个钱,下下辈子也不可能!”

“情爱二字,世间难得,若要长相厮守,必付出代价。”解忧把笔砚挪他面前,敛挑道:“你不会……付不起吧?”

冥栈容忽低声:“能砍价么?”

“我以为情爱力不可摧,不会因金钱折腰,我高估了你。”解忧似讽非讽道:“说吧,你能给多少?”

“情爱不是这样衡量的,”下一句,冥栈容报了一口价:“一百万。”

“成交!”解忧不还价,点了点桌上方正的洁白宣纸:“签字,画押。”

冥栈容反应过来:“你在玩我?”

解忧不说话,本来她只要个十万八万的,谁知他给这么多,她不爱钱,对钱不感兴趣,但搞事的前提,就是先搞钱,没钱寸步难行。

吃了哑巴亏,冥栈容有苦说不出,话都放出去了,签就签吧,一式两份,签完,他就大手一挥,丢了笔。

解忧不追究他的钱怎么来,也没想过真要和他喜结连理,寿宴那日,她问龙海王要过婚书,但没给,不知蔺之儒换了什么样的利益,总不至于弄了个药池,就把老爷子哄开心了?

这份契约对她有利无害,一想冥栈容这么痛快付钱,解忧啧道:“这算不算你给我的嫁妆?”

“一百万的嫁妆,未免寒碜了,”契约一成,冥栈容将婚书揣兜里,想想自家老爷子去年七十大寿花了百万,今明两日更是十来万打底,万字在他眼里都是个小单位了,他点道:“当了二公子的妹妹,你就偷着乐吧。”

解忧嘘叹,一个无权无势的世子爷都能这么挥霍无度,可想而知,其他权贵是怎么有钱了。

不过,如果这都不算嫁妆,解忧就更怪了:“你一个纨绔任性的世子爷,哪怕你家老爷子对你五花大绑,也不可能绑着你洞房花烛,你不惜破费,非要婚书,到底有什么必要?”

“任性解决不了问题,你我最好坦荡不拖泥带水,这契约便是保证。”他心中却道,钱什么时候给另说,但婚书一定不能在她手里,他可不敢把自己的命给别人管,反正对他来说,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是难事。

他刚要把自个那份契约一并放进怀里,忽然,解忧指着一处地方道:“这儿有个字写错了。”

错了再仔细重写一份便是,解忧没听他的,从佩囊中拿出消痕珠,把那个字重写,冥栈容愣愣的。

“这消痕珠,挺好用的,”写完,解忧幽幽看着他:“是吧?”

冥栈容哑然:“……”

“那人知道你有消痕珠,让你交给琉璃,你很听话啊。”解忧把玛瑙小瓶收好:“认识你这么久,你总是不断的给我惊喜,说实话,有点受不住。”

冥栈容咽了咽,又低着眼眸,他以前一直以为琉璃是老爷子安在她身边的,直到有人让他送消痕珠,他才知,琉璃跟他是一样的人。

可是,琉璃不可能把他给供出来,若真那样,就不再是遭主子厌弃,而是出卖同行,会死的很惨。

“她没提你一个字。”解忧仿若知道他在想什么,把发现消痕珠的过程与他说了遍,省略了她调戏文从书那段。

冥栈容越听越心寒,除了她,世上没有人会在意那份篡改的遗书,她只要不追究,就能翻篇,暗恨自己大意了,这都能被她找到蛛丝马迹。

解忧道:“别这么怕,我又不吃了你,夜里挺冷的,我也给你讲个笑话,我是你们口中的少主,可是奇怪,我撬不开你们任何一个人的嘴,使唤不动你们任何人……你们的主子,把你们教的很好,我真想见见,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冥栈容更哑巴了。

他在她面前露脸太多,她怀疑龙海是幕后人,如今又查明不是,自然而然,就能轻易地想到,游离在外的世子,会和逆贼密切勾结,可他这个世子,其实在逆贼‘枭鹰羽’中的地位一般般。

主子……

别说她想见,他也想,但他身在枭鹰羽这么多年,连自己上级是谁都不知道,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接令。

不过,族规那么多条,好像没有一条指明,不能在少主面前自爆身份。

他道:“我一个自身难保的质子,你指望从我这儿能探听什么。”

“质子?”

“古时两国缔约,以子为质。”冥栈容道:“简单来说,就是给人一个把柄,确保两国和平共处诚实守信,否则,一方失约,就先拿质子献祭。”

“哦,质子,那你应该就是好人了,”解忧回榻重坐,茶水凉了:“好人能否告诉我,‘雪里屠’是哪个好心人做的,你再去给我弄一份。”

他皱眉:“你要做什么?”

“当然是杀人了,难不成我自己用着玩?”解忧淡淡的道:“用砒霜太次了,也不优雅,这无色无味的慢性毒,神不知鬼不觉,听起来就很高明。”

…………

冥栈容心情沉重,一路回房,推开关门一气呵成,又长长叹气,往里走了两步,他愣在当场,屋中站了一个人,身着红蓝衣,脊项如松月,背对着他。

男子红蓝衣脚的旁边,躺着一个绿衣女子,不知是死是活,男子立于屋中,也不屑去摘绿衣女子的翡翠面具。

冥栈容突然怒了,折扇为武器,扇开,出手就往那男子脖子割去,男子往旁边一偏,一番拳脚,两人互换了位置,冥栈容顾不得太多,弯身探了下绿衣女子,还有气,只是被打晕了。

男子见此,轻蔑着语气,冷讽道:“世子金屋藏娇,好生快活。”

冥栈容见绿衣女子没事,提着的心刚落下,闻言脸色一僵。

这声音,他可太熟悉了!

抬起眼眸,面前不远处的红蓝衣男子带着鎏金暗纹面具,那双眼冷寒深幽,根本不是那个混混,也就是说,眼前这个人,才是在宴楼与她一舞的男子!

可他为什么在龙海?

又为什么在船上?

他应该在百花镇和他的宠妃观花赏景,而不是这样出现在他面前。

四周没其他人,他似乎是一个人来的,冥栈容忽然就想,这人若不摘面具,自己是不是可以当做不认?

但没想到,下一息,男子把脸上面具瞬间取下,捏在手里,身后是长长的案桌,男子双手往两边撑开,抵在桌沿,一副君临天下的模样,脸上明明是笑容,却那么冷蔑又玩趣。

冥栈容身子一震,他本蹲在女子身旁,此刻这人一掀面具,他便自觉地把一条腿弯下,放在地上。

“臣,参见皇上。”

冥栈容从来不信什么平等,人生来就是分三六九等,他可以背后蛐蛐这个人心狠手辣,心里唾骂这人不负责任,但当这个人真的在面前,他得卑躬屈膝。

他低着脑袋,皇甫衍看不清他是何脸色,刚刚是否心怀不轨。

既摘下面具,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一不做二不休杀了皇帝,抛尸大海,没人会在意船上少个人,要么,就老老实实跪着,在皇帝面前臣服。

冥栈容不敢以下犯上。

许久之后,皇甫衍忽既又说了句:“听说,世子有贤夫之相啊。”

冥栈容喉结咽了咽,此刻大脑宕机,瞬间要炸,另一条腿也弯了,脸埋地上,连忙道:“臣今日刚得了一物,正思着如何献与皇上。”

“哦,是什么?”

腰稍微起来一点,冥栈容往怀里摸,有点久,皇甫衍自然不知他要搞什么花样,耐心的等着。

冥栈容只是在摸婚书,不过婚书和契约夹在一起,他得在衣裳里分开,毕竟一个前朝公主,一个藩王世子,如此大手笔的资助,万一被皇帝看到……真的很像私下密谋,准备造反。

分开之后,冥栈容把婚书献上,他突然十分感谢蔺之儒,没把婚书给皇帝,而是直接给了冥解忧,让她自己决定,无形之中化险为夷,救他一命。

一句‘贤夫之相’,皇帝能把他往死里整,他有百张嘴也说不清。

“你倒有自知之明,”皇甫衍看完婚书,在冥栈容身上一扫,再看地上昏迷的女子:“她是谁?是你喜欢的女子?你今日煞费苦心,难道是借花献佛?”

冥栈容心跳得更厉害,承认吧,万一皇帝高兴给他当场指婚,被发现这女子身份,比现在严重多了,他只会死的更惨!不承认吧,那就是他为了冥解忧弄了那么多花样,横竖都是死。

“她只是臣的一位朋友,不值一提,”冥栈容有必要解释:“解忧公主是臣祖父的侄女,又是臣的姑姑,是长辈,又奉圣命前来贺寿,于情于理,公主的生辰宴绝不能亏待,臣奉祖父之命,略微尽些绵薄之力罢了。”

皇帝信不信,冥栈容无法琢磨,但若不解释,皇甫衍绝对把他尸沉大海。

皇甫衍沉静着脸,当皇帝很难的,想听人说点真话更是难如登天,不过,只要假话不过分,也可以接受,婚书到手,皇甫衍看他顺眼几分,假话也不重要了。

两人正沉默,门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解忧本想踹门,一想,改为拿手猛地拍门:“冥栈容,有事,快出来!”

皇甫衍看了地上一眼,冥栈容仍是跪的老实,不敢动。

待他眼神示意,冥栈容才起来去开门,且把手横着,很怕解忧冒然闯进。

见了皇甫衍不打紧,她早就知道皇帝在船上吧,居然还和皇帝跳舞!

但那绿衣女子……

“姑姑,”冥栈容扶着门框,礼貌道:“这么晚了,找我什么事?”

解忧本来很急,突然一愣,冥栈容哪有这么温柔礼貌,平常都是一幅‘有事快讲’不耐烦,更别提亲切叫姑姑,除了初见叫过一次,他什么时候喊过。

解忧跟见了鬼一样,突发奇想,抬手就要捏他脸,冥栈容惊慌退后,两眼一瞪,严厉喝止:“干什么?你正常点!男女授受不亲!动手动脚成何体统!”

解忧想着,他为她操办生辰宴,许是屋中女子嫉妒生气吃醋了,所以他叫一句‘姑姑’好撇清关系,当下紧急,这些儿女情长往后再说,解忧直接道:“我刚刚看见,海上有鬼。”

冥栈容:“?”

心道,她恐海就恐海吧,夜里的大海确实叫人看了莫名害怕,但她大晚上还不睡觉,连鬼都冒了出来,就离谱,海上有鬼,他还房间有人,是两个呢。

冥栈容耸了耸肩,比起房间阴沉的气场,决定先跟她去看看鬼。

跟人比起来,鬼善良多了。

去了塔楼,冥栈容仔细一看,迷雾中有一团暗绿色,像个骷髅头,这会儿已经有三四个了,若隐若现,成包围的姿势,向‘海鹰号’靠拢。

不到片刻,那几个发绿的骷髅头渐渐显示出了船身,冥栈容目露惊色,哪是什么鬼啊,分明是那场烟花过于惊动,有海贼闻着味儿过来抢劫了吧!

解忧在想自己是什么倒霉体质,坐轮船遇水匪,坐个海船又遇海盗。

冥栈容从小就是按废物养,满肚子知识,却从无打仗经验,只听过‘海鹰号’不败战神,从没亲眼见过,海贼突然越界逼近,令他措手不及。

跟在他身边的护卫也一知半解,不太懂怎么操作,这会儿在舵舱重地急得乱窜,只能揪着管机关的老头问东问西。

护卫不敢赌:“世子爷,不若,咱们先退回去,这海上孤助无援,若公主和您都出了事,属下担待不起。”

冥栈容忧心,这条船出海,只供娱情怡乐,他想着只要在内海,又有海师巡防,是不会有问题的,方才放了信号,不见有回应,恐怕周边也没有海师来助。他道:“这次出海,并未带足兵力,为今之计,先退为上。”

“退?怎么可以退呢!”老头气道:“还没打就退了,灭我龙海威风。”

护卫安抚道:“叔,是这样,船上有几百人都是些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强行硬碰硬,只怕会有伤亡,今日就当放这些贼子一马,来日再振我龙海雄风。”

“兵力不足难道就要退?”老头道:“这里是内海,是属于我大晋的海,这条船是‘海鹰号’,若是它退了,就是龙海拳头不硬了,世子,不能退!”

世子沉默不说话。

他没有必胜的把握,他总是不服阿姐,总说自己未必不如,遇到这种局面,他承认确实不如,怂就怂吧,他不敢把所有人的命都堵上。

尤其,船上还有个皇帝!

老头看了看养尊纨绔的世子,又看弱不禁风的公主,哼了下:“若是长宁郡主在,肯定就不会退,你们可知道,一旦退了,那些贼子只会更加猖狂,郡主就要多花数倍的力气去赢回来。”

“可是……”护卫还想劝,让老头掌舵回航,风险实在太大了。

解忧突然问:“你确定没问题?”

这句话是对老头说的,问得认真,不是开玩笑,冥栈容愣了下,她的眼神里一点也没有要退的意思,想必是那句‘长宁郡主肯定不会退’又激起她的嫉妒心。

老头也愣,旋即猛的拍着胸脯保证:“它出生起,老子就跟着它了,对付区区几艘贼船,绝对没问题!老头子愿立军令状,若是出事,一人担当!”

“我相信你,麻烦前辈把船上有何武器讲与我听。”解忧看了下这舵舱。

‘海鹰号’能称海上战神,便是它拥有大部分机关,不需要耗费人力。

听完之后,解忧又吩咐护卫:“吩咐所有兵卫,戒备森严,平民百姓不得出舱,另外,叫个人起号角,去船头喊话。”

护卫还是懵的:“喊什么?”

很快叫了小卒去船头,旗子挥舞,嗓音喊破:“退!退!”

小卒喊着:“再敢近,必诛尔等!”

话音刚落,喊话的小卒中箭倒地,见其只是肩胛中箭,无伤性命,另两卒连忙去把小卒捞进船舱,蔺之儒着手医治。

解忧看了眼小卒,便去了五楼船头,都说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敢伤人就是赤裸裸的挑衅,对面不顾逼近,塔楼已经不安全,舵舱在船尾,视野不如这里开阔,站在高层,才能纵观全局。

解忧报了一个方位,下了一道令,护卫正要去,冥栈容也来了,怒道:“这是人命关天的事!你不要再乱来。”

“对方已经挑起了战,现在是战场,没有不死伤的。”解忧冷漠无情,看着护卫:“去,告诉那老头,我要见见,海上战神,是真的那么神吗?”

那老头现在只听她的。

冥栈容阻止不了。

关于之前丹江水匪,冥栈容也听得七七八八,她为救闫可帆,用一条破船去赌,那种疯狂劲儿,着实让他害怕,怕她也会把‘海鹰号’给造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