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语歌:书绝天下,泪断成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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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5章 元世纪·元世前四年

【元世前四年】

冰海岛。

冰父守护天女庙,每日和男孩练剑,不需要下田地劳作。

林晓武这种年纪的小孩也要开始干活了,主要做些碾磨谷物,在公灶捡茶烧火,给田里人送饭等一系列细活。

在这个村子里,没有任何钱财交易,无欲无求,时间反而是最富裕的东西,这一点倒真如世外桃源。

空余时间,林晓武在岛屿周围转转,把岛屿地势摸了一遍,在岛屿的山上见到了几株棉花树,取下几十朵棉花,并收了种子。

同时,她偶然发现了李邪造竹筏的水洞,水洞里,还有李邪写下的一行古字。

——与其在这生老病死,不如放手一搏,我命由我不由天。

林晓武苦练剑术,在这一天,手持木剑和男孩单挑,完全能把他压下。

冰父从这个大女儿眼中看到了一种奇怪的怒气,说不清楚是什么,尤其她败了男孩后,甩了长剑,再回头看他时,那抹神色令人捉摸不透。

冰父知她时常看着天女庙,一直很想进去,看看那些进去待产的女人到底怎么了。

大女儿走近他,她忽然问:“要是有一日败了你,我是不是能光明正大的进去?”

冰父说:“这话,别让人听见。”

林晓武知道冰父说的是谁。

那个长寿又阴森鬼气的前任族长,冥君临的曾祖父,曾祖父听闻她学练剑时,他非常不可置信,并且勒令冰父不许教她。

冰父确实没有教,她只是在旁边捡着学罢了,她悟性极高。

冰父暗地里都自叹不如。

冰父说:“你要是个男孩,该多好。”

她问:“女孩有什么不好?”

冰父看着天女庙没有说话。

林晓武又问他:“你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死吗?”

冰父奇怪地看着她,他回头又看了眼后面持木剑垂立的男孩。

林晓武说:“人都是会死的,男孩会死,女孩也会死,你明知道,有一天你会死,又为什么不乖乖等死,反而还要把剑练的出神入化再死?”

冰父深深地思考。

林晓武说:“等到那一天,我进了天女庙,也许会像她们一样,再也出不来了,所以你觉得我学了没用,可我告诉你,哪怕我下一刻会死去,但只要这一刻我活着,任何人都没资格剥夺我想学的权利,这跟是男是女毫无关系。”

冰父虽然剑术绝伦,但没读过书,也不认字,他突然觉得这个八岁的大女儿很清醒,那种骗人的神话,她并不相信。

听她讲起话头头是道,冰父觉得很诡异,当晚就踹了聂父家的门。

聂父说:“你这疯狗。”

冰父问:“她在你这里住了这么久,你是不是教她读书了?”

聂父说:“你真是疯了。”

不过为了试探她,聂父把她叫来看病,并故意把三卷醒目的竹简放在桌上。

除了冥家院子,村子里所有竹简都只会放在天女庙的侧屋。

聂家父子虽有接触的机会,但从不允许往外带,聂父这天偷拿了三卷出来。

林晓武还没见过这里的竹简,自然拿了起来,这些古文,她看得懂。

“你识字?”

聂父在后面看着她。

竹简中的字体方方正正,她并没有把竹简拿反,而且读得很快,一目十行,又拿了剩下两卷看完。

林晓武把竹简放下:“不识。”

作为成年女人,林晓武有种直觉,天女庙不是神话,而是那些有孕女人的死亡之处,有人试图把这种死亡合理化,但她并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聂父给她看的竹简是三本名册,关于十几年前村子里所有人的花名册。

林晓武清楚地数过,现在的整个村子有一百一十八人,而十几年前,村子里也有一百零六人。

她对人口数字太敏感,这个人口数量的波动起伏看着就很奇怪。

村里常生龙凤,单女单男双女虽然也有但少见,按照人口增长率,人应该是越来越多的,特别是留下来无妻却又有子女的男人,僧多粥少,双女才会被称作祥瑞。

可现在男女比例和人口数量,仿佛诡异地在保持一种平衡。

除了冥家,这一代好像都没有祖父。

“玥姐姐,你别伤心,临哥哥不是不要你了,他一定会回来的。”

和冰儛玥同岁的聂凝阳突然冒出来。

林晓武在崖边看着大海,没空想那个消失的冥君临,她只是在想,这个落后又愚昧的村子里,女人算什么?

是保证世代繁衍的工具么?

“玥姐姐,你别伤心了,临哥哥不娶你,还有我呢,我长大一定娶你。”

林晓武看着这个八岁男孩:“你知不知道,娶一个人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聂凝阳摇头说:“应该就是像我爹和我一样,住在一起。”

林晓武在心里说,不。

她的人生规划里,嫁人生子这一件事,是完完全全被划去了的,人生路长,若是被嫁人生子牵绊住,做人该有何趣。

…………………………

芸苍大陆。

奴隶营。

连续几日下暴雨,神殿积水,神殿的监工在为神殿的排水发愁。

李邪在旁边看到了,决定毛遂自荐,用绢帛出了一张排水系统设计图。

监工拿着绢帛看完,说:“这法子的确不错,你是哪家罪臣之子?”

普通奴隶画不出这玩意,更拿不起笔琢磨那些弯弯道道,只有从小授诗书礼乐的罪臣之子,才有机会接触一些东西。

李邪说:“小人不是什么罪臣之子,只是普通流民,爷爷是匠人,在旁捡着学了点,有望能帮到监工大人。”

绢帛图故意做的不太详细,只是个粗糙的方案,很多细节,监工拿摸不准,常常会来找李邪对一对更细节的方案。

有一回,李邪被官兵打个半死,排水出了一点岔子,没办法讨论接下来的方案,监工骂了官兵几句,说:“其他我不管,这人的命得先留着。”

李邪的待遇稍微好了点儿,至少官兵不会出手重,把他打死了。

奴隶也分等级,普通奴隶做苦工,有手艺的当匠工,北海王的身边有个奴隶,靠才学当了相国,西海国有个家奴当了将军。

在上位者眼中,良民和奴隶并无区别,是否奴隶出身,上位者其实并不在乎,上位者在乎的是自身利益,相国能安邦治国,将军能打仗。

能用,当然就要尽所其能的用。

连监工都说:“管他奴隶不奴隶,能解燃眉之急,就是个好奴隶,我等不也是王上的奴隶么。”

李邪没把奴隶出身当做是耻辱,如若自己都这么认为,这辈子也就废了。

但奴隶想要谋出路很难,大部分的普通奴隶除了等死,根本没有机遇。

李邪直到这时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进了奴隶营,为什么莫名其妙成了奴隶,和监工混熟之后,才知道原因,只因东海王一句话,就让成千的无辜少年都成了奴隶。

这天,奴隶营来了个紫衣少年。

那少年十三岁,长着一张俊俏的脸,留着乌黑至腰的长发,精致的紫色绸衣颇显贵公子的气质。

李邪从未见过这样精雕玉琢的人,但这样一个人,也同其他奴隶一样,被官兵一脚踹进了小笼子。

紫衣少年长发披肩,长得太漂亮了,被踹进笼子的那刻,一群人发疯似地扑了上去,紫衣少年第一次来,没见过这种阵仗。

紫衣少年无论如何挣扎,都没能逃过魔爪,身体都是发抖的,直到衣裳被扒了大半,露了半边身躯,虎视眈眈的人才得知这紫衣少年的性别。

“竟是个男的!”动手扒衣的人都难免觉得晦气,让人看了笑话。

紫衣少年裹紧自己,熬过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晚上,紫衣少年的笼子进了一个姑娘,看见那群人扑过去要干恶心的事时,紫衣少年双目刺红,疯了一样冲去阻止。

紫衣少年和姑娘似乎是认识的。

姑娘很快咬舌自尽了。

在奴隶营,进来的女人本就生不如死,更不论一个男孩子,却有一张标志的脸,以至于太多的人忽然对紫衣少年提起了兴趣。

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从高处掉到泥潭,在那糜烂肮脏的地方活着。

紫衣少年会疯狂的反抗,不屈,这种事情,只要有一次屈服,便永无宁日。

任何时候,紫衣少年都保持绝对的警惕,身上的紫色衣裳,时常被撕扯,被扒拉,在黄土泥水里打滚,变得灰溜溜的了,紫衣少年那张脸,也从最开始的干净贵气,染上了满面污浊。

有一天,紫衣少年被带官兵带走,直到快晚上,才回来。

所有人有目共睹。

紫衣少年是像狗一样被拖回来的。

脸上不仅有被踩踏的痕迹,能出气的地方都快流干了血。

身上衣裳也被撕扯的很厉害。

紫衣少年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没人敢上前去做什么,经此一事,也没有人再对紫衣少年感兴趣了。

李邪知道这紫衣少年是个贵族人,一个高高在上压迫底层的贵族人,掉落到泥沼里,风水轮流转。

李邪起初并不想同情,现在确实有点看不下去,就当他人性未泯多管闲事吧。

李邪走了过去,没有作声,帮紫衣少年把脏污的衣束整理好,李邪用着冥君临的身体,也才十三岁,抱不了他,只能把他拖带进了自己笼子里。

紫衣少年脸色煞白,以为他想干点什么,狠狠咬了李邪一口。

李邪低声痛叫:“你他妈属狗的吧!”

紫衣少年听见这种粗口,更加认为李邪是恶人,死死不松口,有过的经历,让他厌恶,恶心,愤恨,屈辱,各种恶劣情绪的交织下,紫衣少年在崩溃的边缘。

李邪不想自己手上少块肉,踹了紫衣少年一脚,紫衣少年松了口,还想反抗,李邪抓住了他的手,劈了个小角落给他待着。

紫衣少年才明白,李邪没那个意思。

笼子很挤,但其他人不会和李邪挨着,李邪给自己想了个词——笼霸。

在笼子里,没人会和他过不去,以暴制暴,是最原始也最直接的解决办法,只要不死人,官兵是不会管底层人的争斗。

李邪和紫衣少年挨着。

李邪说:“想死很容易,你靠着的这块木,血迹未干,不知道撞死了多少人,你也可以试试。”

紫衣少年隐忍异常,真的要撞。

李邪把他头拉了回来,说:“我开玩笑的,你还来真的。”

紫衣少年觉得这人很讨厌。

李邪看他这么想死,就给他讲故事,讲胯下之辱、卧薪尝胆、忍辱负重。

紫衣少年听得认真,这些故事里的人名,他从未听过。

自此之后,紫衣少年开始跟在李邪屁股后,李邪在哪个笼子里待着,紫衣少年也在哪,李邪只当自己收了个小弟。

晚上,李邪问:“你叫什么?”

紫衣少年说:“皇甫翼。”

李邪说:“真是个高贵的姓氏。”

皇甫翼问:“你呢?”

李邪依旧报了那个名字。

这一夜聊完之后,李邪了解了皇甫翼来这的原因,也了解了那位残暴的东海王。

东海王大兴土木,喜猎涉,又杀尽少年,东海的奴隶增了一倍不止,东海王尽显昏庸,皇甫父在东海国为官,上奏劝谏,却惹恼了东海王。

一夜之间,皇甫家被抄了个干干净净,与其有牵连的三族皆被屠尽,连他们老家祖坟都被刨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