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虞美人草

贾氏谈录云：“褒斜谷中，有虞美人草，状如鸡冠，花叶相对。”益州草木记云：“雅州名山县出虞美人草，唱虞美人曲，应拍而舞。”酉阳杂俎云：“舞草出雅州。”益州方物圆赞：“虞作娱。”唐人旧曲云：“帐中草草军情变。月下旌旗乱。揽衣推枕怆离情。远风吹下楚歌声。正三更。乌骓欲上重相顾。艳态花无主。手中莲锷凛秋霜。九泉归去是仙乡。恨茫茫。”宋黄载万和云：“世间离恨何时了。不为英雄少。楚歌声起霸图休。玉帐佳人，血泪满东流。九字原缺，误衍一野字，碧鸡漫志亦脱，王幼安从花间粹编补。葛荒葵老芜原作吴，王幼安据碧鸡漫志改。城暮。玉貌知何处。至今芳草解婆娑。只有当时魂魄，未消磨。”

并蒂芙蓉词

宋政和癸巳大晟乐成。嘉瑞既生，蔡元长以晁端礼次膺荐于徽宗。诏乘驿赴阙。次膺至都下，会禁中嘉莲生，异苞合趺，敻出天造，人意有不能形容者。次膺效乐府体属词以进，名并蒂芙蓉。上览之，称善，除大晟乐府协律郎，不克受而卒。其词云：“太液波澄，向鉴中照影，芙蓉同蒂。千柄绿荷深，并丹脸争媚。天心着临圣日，殿宇分明敞瑞。弄香嗅蕊。愿君王，寿与南山齐比。池边屡回翠辇，拥群仙醉赏，凭阑凝思。萼绿揽飞琼，共波上游戏。西风又看露下，更结双双新莲子。斗妆竞美。问鸳鸯，向谁留意。”不惟造语工致，而曲名亦新，故录于此。然大臣谀，小臣佞，不亡何俟乎。

宋徽宗词

宋徽宗北随金虏，后见杏花，作燕山亭一词云：“裁剪冰绡，轻叠数重，冷淡胭脂凝注。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愁苦。闲院落凄凉，几番春暮。凭寄离恨重重，这双燕何曾，会人言语。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无据。和梦也，有时不做。”词极凄惋，亦可怜矣。又在北遇清明日诗曰：“茸母初生认禁烟草名。无家对景倍凄然。帝城春色谁为主，遥指乡关涕泪连。”又戏作小词云：“孟婆，孟婆，你做些方便。吹个船儿倒转。”孟婆，宋京勾阑语，谓风也。（茸母孟婆，正是的对。）

孟婆

俗谓风曰孟婆，蒋捷词云：“春雨如丝，绣出花枝红袅。怎禁他孟婆合早。”宋徽宗词云：“孟婆好做些方便。吹个船儿倒转。”江南七月间有大风，甚于舶趠，野人相传以为孟婆发怒。按北齐李騊駼骋陈，问陆士秀，江南有孟婆，是何神也。士秀曰：“山海经，帝之二女，游于江中，出入必以风雨自随，以帝女，故曰孟婆。犹郊祀志以地神为泰媪。”此言虽鄙俚，亦有自来矣。

忆君王

徽宗被虏北行，谢克家作忆君王词云：“依依宫柳拂宫墙。宫殿无人春昼长。燕子归来依旧忙。忆君王。月照黄昏人断肠。”忠愤之气，寓于声律，宜表出之，其调即忆王孙也。

陈敬叟

陈敬叟，名以庄，号月溪。有水龙吟一首，自注：记钱塘之恨。盖谢太后随北虏去事也。其词曰：“晚来江阔潮平，越船吴榜催人去。稽山滴翠，胥涛溅恨，一襟离绪。访柳章台，问桃仙囿，物华如故。向秋娘渡口，泰娘桥畔，依稀是、相逢处。窈窕青门紫曲，旧罗衣、新番金缕。仙音恍记，轻拢慢捻，哀弦危柱。金屋难成，阿娇已远，不堪春暮。听一声杜宇，红殷丝老，雨花风絮。”是时谢太后年七十馀，故有“金屋阿娇，不堪春暮”之句。又以秋娘、泰娘比之，盖惜其不能死也。有愧于苻登之毛氏、窦建德之曹氏多矣。同时孟鲠有折花怨云：“匆匆杯酒又天涯。晴日墙东叫卖花。可惜同生不同死，却随春色去谁家。”鲍輗亦有诗云：“生死双飞亦可怜。若为白发上征船。未应分手江南去，更有春光七十年。”噫，妇人不足责，误国至此者，秦桧、贾似道，可胜诛哉。

陈刚中词

天台陈刚中孚在燕，端阳日当母诞，作太常引二首云：“采丝堂敞簇兰翘。记生母、在今朝。无地捧金蕉。原作焦，王幼安据山房随笔改。奈烟水、龙沙路遥。碧天迢递，白云何处，急雨潇潇。万里梦魂销。待飞逐、钱塘夜潮。”其二：“短衣孤剑客乾坤。奈无策、报亲恩。三载隔晨昏。更疏雨、寒灯断魂。赤城霞外，西风鹤发，犹想倚柴门。蒲醑漫盈樽。倩谁写、青衫泪痕。”时为编修云。

惜分钗

吕圣求惜分钗一词云：“春将半。莺声乱。柳丝拂马花迎面。小堂风。暮楼钟。草色连云，暝色连空。重重。秋千畔。何人见。宝钗斜照春妆浅。酒霞红。与谁同。试问别来，近日情悰。忡忡。”此词妙在足韵。

邹志完陈莹中词

复斋漫录云：邹志完徙昭，陈莹中贬廉，间以长短句相谐乐。“有个胡儿模样别。满颔髭须，生得浑如漆。见说近来头也白。髭须那得长长黑。逸一句籋子摘来，须有千茎雪。莫向细君容易说。恐他嫌你将伊摘。”此莹中语，谓志完之长髭也。“有个头陀修苦行，头上头发掺掺。身披一副黪裙衫。紧缠双脚，苦苦要游南。闻说度牒一朝到，并除颔下髭髯。钵中无粥住无庵。摩登伽处，只恐却重参。”此志完语，谓莹中之多欲也。广陵马推官往来二公间，亦尝以诗词赠之。“有才何事老青山。十载低回北斗南。肯伴雪髯千日醉，此心真与古人参。”“不见故人今几年。年来风物尚依然。遥知闲望登临处，极目江湖万里天。”志完语也。“一樽薄酒。满酌劝君君举手。不是朋亲。谁肯相从寂寞滨。人生似梦。梦里惺惺何处用。盏倒休辞。醉后全胜未醉时。”莹中语也。初，志完自元符间贬新州。徽宗即位，以中书舍人召。未几，谪零陵别驾，龙水安置。未几，徙昭焉。

词谶

复斋漫录云：邓肃谓余曰：宣和五年，初复九州，天下共庆，而识者忧之也。都下盛唱小词云：“喜则喜、得入手。愁则愁、不长久。欢则欢、我两个厮守。怕则怕、人来破斗。”虽三尺之童皆歌之，不知何谓也。七年，九州复陷，岂非不长久也。郭药师，契丹之帅也，我用以守疆。启敌国祸者郭尔，非破斗之验耶。

无名氏扑蝴蝶词

苕溪渔隐曰：旧词高雅，非近世所及。如扑蝴蝶一词，不知谁作，非惟藻丽可喜，其腔调亦自婉美。词云：“烟条雨叶，绿遍江南岸。思归倦客，寻芳来较晚。岫边红日初斜，陌上花飞正满。凄凉数声羌管。怨春短。玉人应在，明月楼中画眉嬾。蛮笺锦字，多少鱼雁断。恨随去水东流，事与行云共远。罗衾旧香犹暖。”

曹元宠词

苕溪渔隐曰：曹元宠本善作词，特以红窗迥戏词盛行于世，遂掩其名。如望月婆罗门一词，亦岂不佳。词云：“涨云暮卷，漏声不到小帘栊。银河淡扫澄空。皓月当轩高挂，秋入广寒宫。正金波不动，桂影朦胧。佳人未逢。叹此夕与谁同。望远伤怀对影，霜满秋红。南楼何处，想人在长笛一声中。凝泪眼、立尽西风。”此词语病，在“霜满秋红”之句，时太早尔。曾端伯编雅词，乃以此为杨如晦作，非也。

王采渔家傲词

复斋漫录云：王采辅道，观文韶子也。徽宗朝，妄奏天神降于家，卒以此受祸。人以其父熙河妄杀之报尔。尝为渔家傲词云：“日月无根天不老。浮生总被消磨了。陌上红尘常扰扰。昏复晓。一场大梦谁先觉。洛水东流山四绕。路傍几个新华表。见说在时官职好。争信道。冷烟寒雨埋荒草。”

洪觉范浪淘沙

冷斋夜话云：予留南昌，久而忘归。独行无侣，意绪萧然。偶登秋屏阁望西山，于是浩然有归志，作长短句寄意。其词曰：“城里久偷闲。尘涴云衫。此身已是再眠蚕。隔岸有山归去好，万壑千岩。霜晓更凭阑。灭尽晴岚。微云生处是茅庵。试问此生谁作伴，弥勒同龛。”

洪觉范禅师赠女真词

复斋漫录云：临川距城南一里，有观曰魏坛，盖魏夫人经游之地，具诸颜鲁公之碑。以故诸女真嗣续不绝，然而守戒者鲜矣。陈虚中崇宁间守临川，为诗曰：“夫人在兮若冰雪。夫人去兮仙迹灭。可惜如今学道人，罗裙带上同心结。”洪觉范尝以长短句赠一女真云：“十指嫩抽春笋，纤纤玉软红柔。人前欲展强娇羞。微露云衣霓袖。最好洞天春晚，黄庭卷罢清幽。凡心无计奈闲愁。试捻花枝频嗅。”

钱思公词

侍儿小名录云：钱思公谪汉东日，撰玉楼春词曰：“城上风光莺语乱。城下烟波春拍岸。绿杨芳草几时休，泪眼愁肠先已断。情怀渐变成衰晚。鸾镜朱颜惊暗换。往年多病厌芳樽，今日芳樽惟恐浅。”每酒阑歌之，则泣下。后阁有白发姬，乃邓王歌鬟惊鸿也。遽言先王将薨，　预戒挽铎中歌木兰花引绋为送。今相公亦将亡乎。果薨于随州。邓王旧曲亦尝有“帝乡烟雨锁春愁，故国山川空泪眼”之句。

刘后村

刘克庄，字潜夫，号后村。有后村别调一卷，大抵直致近俗，效稼轩而不及也。梦方孚若沁园春云：“何处相逢，登宝钗楼，访铜雀台。唤厨人斫就，东溟鲸鲙，圉人呈罢，西极龙媒。天下英雄，使君与操，馀子谁堪共酒杯。车千乘，载燕南代北，剑客奇材。饮酣画鼓如雷。谁信被、晨鸡催唤回。叹年光过尽，功名未立，书生老去，机会主来。使李将军，遇高皇帝，万户侯、何足道哉。推衣起，但凄凉感旧，慷慨生哀。”举一以例，他词类是。其咏菊念奴娇后段云：“尝度铨次群芳，梅花差可，伯仲之间耳。佛说诸天金色界，未必庄严如此。尚友灵均，定交元亮，结好天随子。篱边坡下，一杯聊泛霜蕊。”亦奇甚。送陈子华帅真州云：“记得太行兵百万，曾入宗爷驾御。今把做、握蛇骑虎。堪笑书生心胆怯，向此字原脱，王幼安据后村长短句补。车中闭置如新妇。空目送，孤鸿去。”庄语亦可起懦。旅中浪淘沙云：“纸帐素屏遮。全似僧家。无端霜月闯窗纱。惊起玉关征戍梦，几叠寒笳。岁晚客天涯。鬓发苍华。今年衰似上些。诗酒近来都减价，孤负梅花。”见天机馀锦。

刘伯宠

刘伯宠，名褒，一字春卿，其词多俊语。元夕云：“金猊戏掣星桥锁。绛纱万炬，玉梅千朵。羯鼓喧空，鵾弦沸晓，樱梢微破。”春日旅况云：“遗策谁家，荡子唾花，何处新妆。流经有恨，拾翠无心，往事凄凉。红泪不胜闺怨，白云应老他乡。”送别云：“红枕臂香痕未落，舟横岸、作计匆匆。愁如织，断肠啼鴂，饶舌诉东风。”

刘叔安

刘叔安，名镇，号随如。元夕庆春泽一首，入草堂选。又有阮郎归云：“寒阴漠漠夜来霜。阶庭风叶黄。归鸦数点带斜阳。谁家砧杵忙。灯弄幌，月侵廊。熏笼添宝香。小屏低枕怯更长。和云入醉乡。”亦清丽可诵。其咏茉莉云：“月浸阑干天似水，谁伴秋娘窗户。”评者以为不言茉莉，而想像可得，他花不能承当也。又春宴云：原误作一，据文义改。“庭花弄影，一帘香月娟娟。原作涓涓，据海函本改。”有富贵蕴藉之味。饯元宵饯春二词皆奇，南渡填词钜工也。

施乘之

施乘之，号枫溪。野外元夕云：“休言冷落山家。山翁本厌繁华。试问莲灯千炬，何如月上梅花。”高情可想也。

戴石屏

戴石屏，名复古，字式之，能诗，江湖四灵之一也。词一卷，惟赤壁怀古满江红一首，句有“万炬临江貔虎噪，千艘烈炬鱼龙舞。几度东风吹世换，千年往事随潮去”，而全篇不称。临江仙一首差可。见予所选百琲明珠。馀无可取者。方虚谷议其胸中无百字成诵书故也。

张宗瑞

张宗瑞，鄱阳人，号东泽，词一卷，名东泽绮语债。其词皆倚旧腔，而别立新名，亦好奇之过也。草堂词选其疏帘淡月一篇，即桂枝香也。予爱其垂杨碧一篇，即谒金门。其词云：“花半湿。睡起一窗晴色。千里江南空咫尺。醉中归梦直。前度兰舟送客。双鲤沉沉消息。楼外垂杨如此碧。问春来几日。”

李公昂

李公昴，名昴英，号文溪，资州盘石人。送太守词，“有脚艳阳难驻”一词得名。然其佳处不在此。文溪全集，予家有之。其兰陵王一首绝妙，可并秦、周。其词云：“燕穿幕。春在深深院落。单衣试、龙沫旋熏，又怕东风晓寒薄。别来情绪恶。瘦得腰围柳弱。清明近，正似海棠怯雨，芳疏任飘泊。钗留去年约。恨易老娇莺，多误灵鹊。碧云杳杳天涯各。望不断芳草，又迷香絮，回文强写字屡错。泪欲注还阁。孤酌。信春脚。更彩局谁欢，宝轸慵学。阶除拾取飞花嚼。是多少春恨，等闲吞却。猛拍阑干，叹命薄。悔旧诺。”案宋李昴英，字俊明，番禺人，有文溪存稿。词品作李公昴误，谓为资州盘石人，亦误。

陆放翁

放翁词纤丽处似淮海，雄慨处似东坡。其感旧鹊桥仙一首：“华灯纵博，雕鞍驰射，谁记当年豪举。酒徒一半取封侯，独去作、江边渔父。轻舟八尺，低篷三扇，占断蘋洲烟雨。镜湖元自属闲人，又何必、官家赐与。”英气可掬，流落亦可惜矣。其“坠鞭京洛，解佩潇湘。欲归时，司空笑问，渐近处，丞相嗔狂”，真不减少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