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家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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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治家篇(3)

不断发信过后不几天,温弟就定了黄正斋的教馆。现在既已定了馆,他的身子有所管束,思想也有所维系,应考的工夫,又可以渐渐整理。等今年下半年再看光景,如果圣上对我的看法略好些,明年有当主考的希望,到了四五月,再与温弟商量是参加江南乡试或者顺天乡考的事情,如果当今皇上对我的看法平常,或者有意想不到的外放的事,那么温弟仍旧留在京城,一定参加顺天乡试,不必再考虑回乡了。坐谊用以管束自己的身心,自然是好事、然而正斋家,澄弟最了解,万一不合,温弟也难久留。看见可以就留下,知道难处就退出,但不能得罪东家,好来好去,就没有什么不可以的了。

我自从去年以来,天天想回家探亲,所以不能够的原因,一是京城欠的债将近一千,回家路费,又要几百,恐难筹集。二是二品官回籍,必须写奏折,奏折难于措辞。自己内心所想的,是得一个学差,三年任满,回家探亲,这是上策。如果不行,或者明年得到一个外省主考,能筹集路费,后年必定回家,这是中策,如果两条都不可能,只希望六弟九弟明年两人之中考起一人,后来得一个京官,支持门面,我便告养归家,以后再定行上。如果三条都不利润,便等六年之后,到母亲七十岁时,我发誓要奏明皇上,告老归家。虽说欠债上万,没有一文钱的路费,也决不顾及了,然而这实在是不得已的,如果能在三条之中得其中一条,那么后年可以见到堂上大人,真是天大的的福气了,不知祖宗在暗中保佑我否?

现在我寓中一切平安!癣疾上半身全部好了。只是腰下面还有一点点。我家的福气,可说是全盛时期,而我回家探亲的心情,难以自慰,所以偶一写到这里,便详细的禀告一番。

毅然伯之项去年已到了我住处,我便乘便寄回。家中可将信封好,马上送去,其余不详细说了,彼此心照不宣。兄国藩手草。(道光二十八年正月二十一日)

致诸弟·告诫弟弟要清白做人

【原文】

澄侯子植季洪三弟左右:澄侯在广东,前后共发信七封;至郴州耒阳,又发二信,三月十一到家以后,又发二信,皆已收到。植洪二弟,今年所发三信,亦均收到。

澄弟在广东处置一切,甚有道理。易念园庄生各处程仪,尤为可取。其办朱家事。

亦为谋甚忠,虽无济干事,而朱家必可无怨。《论语》曰:“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吾弟出外,一切如此,吾何虑哉?

贺八爷冯树堂梁俪裳三处,吾当写信去谢,澄弟亦宜各寄一书,即易念园处,渠既送有程仪,弟虽未受,亦当写一谢信寄去;其信即交易宅,由渠家书汇封可也。若易宅不便,即托岱云觅寄。

季洪考试不利,区区得失,无足介怀。补发之案,有名不去复试,甚为得体。今年院试,若能得意,固为大幸!即使不遂获售,去年家中既售一个,则今岁小挫,亦盈虚自然之理,不必抑郁,植弟书法甚佳,然向例未经过岁考者,不合选拔。弟若去考拔,则同人必指而目之,及其不得,人不以为不合例而失,且以为写作不佳而黜,吾明知其不合例,何必受人一番指目乎?

弟书问我去考与否?吾意以科考正场为断,若正场能取一等补廪,考则拔之时,已是廪生入场矣。若不能补廪,则附生考拔,殊可不必,徒招人妒忌也。

我县新官加赋,我家不必答言,任他加多少,我家依而行之;如有告官者,我家不必入场。凡大员之家,无半字涉公诞,乃为得体;为民除害之说,为辖之属言之,非谓去本地方官也。

曹西垣教习服满,引见以知县用,七月却身还家;母亲及叔父之衣,并阿胶等项,均托西垣带回。

去年内赐衣料袍褂,皆可裁三件;后因我进闱考教习,家中叫裁缝做,裁之不得法,又窃去整料,遂仅裁祖父父亲两套。本思另办好料,为母亲制衣寄回,因母亲尚在制中,故未遽寄。

叔父去年四十晋一,本思制衣寄祝,因在制未遽寄也。兹托西垣带回,大约九月可到家,腊月服阕,即可着矣。

纪梁读书,每日百余字,与泽儿正是一样,只要有恒,不必贪多。澄弟亦须常看《五种遗规》及《呻吟语》,洗尽浮华,朴实谙练,上承祖父,下型子弟,吾于澄弟实有厚望焉!兄国藩手草。(道光二十八年五月初十日)

【译文】

澄侯、子植、季洪三弟左右:

澄侯在广东,前后一共发信七封,到了郴州耒阳,又发两封。三月十一日到家以后,又发了两封。都已收到。植、洪两位弟弟,今年所发的三封信,也都收到了。

澄弟在广东处置一切事务,都比较合理。易念园庄生几处送上路的财物,尤其办得好。办理朱家的事,谋画忠诚,虽然不能解决问题,朱家必定不会有怨言。《论语》说:

“言语忠诚老实,行为忠厚严肃,纵然到了野蛮人国度,也行得通。”弟弟在外面,处理一切都能这样,我还有什么顾虑呢?

贺八爷、冯树堂、梁俪裳三个地方,我当去信道谢,澄弟也应该各寄一封信去。就是易念园处,他既送了路费,弟弟虽说没有接受,也应该写一封信致谢,信交到易家住宅,由他家一起封寄。如果易宅不方便,就托岱云设法寄好了。

季洪考试失利,小小的得失,不足以放在心上。补发有名没有去复试,很是得体。

今年院试,如果考得得意,固然是大好事,就是没有考好,去年家里既然已考上一人,那么今年有点小挫折,也是有盈有亏的自然道理,不必要压抑忧郁。植弟书法很好,但从来的惯例,没有经过年考的,不合选拔条件。弟弟如果去考,那么同考的人必然指责你、看着你,等到考不取,别人不会认为你是不合惯例而未录取,而是说你写作不佳而落榜。我们明知不合惯例,何必因此受人一番指责呢?

弟弟信中间我去不去考?我的意见以科场考试的情况来判断:如果正场能考取一等增补凛生,并且马上选拔,那已经取得廪生资格了。如果不能增补廪生,那么作附生去考,就不必了,因为徒然招来别人的妒忌。

我县新官增加赋税,我家不要去干预,随他加多少,我家都照给。如果有告状的,我家不要搀合进去。凡属大官的家庭,要做到没有半个字涉及到公庭,才是得体的。为民除害的说法,是指除掉地方官管辖地域内所属之害,不是要除去地方官。

曹西垣教习服务期满,引见之后,用为知县,七月动身回家。母亲和叔父的衣服、阿胶等,都托他带回。

去年赐的衣料袍褂,都可裁三件。后来因为进闱考教习,家里叫裁缝做,裁得不得法,又偷他整段的衣料,结果只裁得祖父、父亲两套,本想另外买好衣料,为母亲制衣寄回。因母亲还在守制,所以没有急忙寄回。叔父去年四十晋一岁,本想做衣祝寿,也因在守制没有急忙寄。现托西垣带回,大约九月可以到家,腊月守制服潢,就可穿了。

纪梁读书,每天百余字,与泽儿正好一样,只要有恒心,不必要贪太多。澄弟必须常看《五种遗规》和《呻吟语》,把浮华的习气洗干净,朴实干练,上可继承祖风,下可为子弟做模范,我对于澄弟寄予厚望,兄国藩手草。(道光二十八年五月初十日)

致诸弟·述改建祖屋之意见

【原文】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弟左右:十二月初九,接到家中十月十二日信,初十日一信,具悉一切。家中改屋,有与我意见相同之处,我于前次信内,曾将全屋画图寄归,想已收到,家中即已改妥,十一月初一日一信,则不必依我之图矣。但三角丘之路,必须改于檀山嘴下面,于三角丘密种竹木,此我画之要叫嘱,望诸弟禀告堂上,急急行之。

家中改房,亦有不与我合意者,已成则不必再改,但六弟房改在炉子内,此系内外往来之屋,欲其通气,不欲其闷塞,余危以为必不可。不若以长横屋上半节间断作屋为妥。内茅房在石柱屋后,亦嫌太远;不如于季洪房外高坎打进七八尺,既可起茅房澡堂,而后边地面宽宏,家有喜事,腕盏菜货。亦有地安置,不至局促,不知可否,家中高丽参已完,明春得便即寄,彭十九之寿屏,亦准明春寄到。此间事务甚多,我更多病,是以迟迟。

澄弟办贼,甚快人心,然必使其余志人等,知我家是图地方安静,不是为一家逞势张威,庶人人畏我之威,而不恨我之太恶。贼既办后,不特而上不可露得意之声色,即心中亦必存一番哀矜的意思,诸弟人人当留心也。

征一表叔在我家教读甚好,此次未写信请安,诸弟为我转达,同乡周荇农家之鲍石卿,前与六弟交游;近因在妓家饮酒,担督府捉交刑部,革去供事,而荇农荻舟尚游荡不畏法,真可怪也!

余近日常有目疾,余俱康泰,内人及二儿四女皆平安,小儿甚胖大,西席庞公,拟十一回家,正月半来,将请来笔峰代馆。宋芗宾在道上扑跌断腿,五十余天始抵樊城,天可悯也!余不一一,国藩手草,(道光二十八年十二月初十日)

【译文】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弟左右:

十二月初九,接到家中十月十二日一封信,十一月初一日一封信,初十日一封信,知道一切,家里改建房屋,有和我意见相同的地方。我在前次信内,曾经将房屋的图纸寄回去,想必已收到了。家中既然已经改了,就不必依我的图纸了。但是三角丘的路,必须改在檀山嘴下面,在三角丘密密的种上竹木,这是我的设计图中最重要的嘱托,希望诸位弟弟禀告堂上大人,急速的实行。

家中改建屋,也有与我意见不合之处,已经改了的也不必再改。但是六弟的房改在炉子里,这是内外往来的屋子,要它通气,不要闭塞,我的意思以为必定不可以,不如把长横屋上半节间断做屋为妥,内茅房在石柱屋后面。也嫌太远,不如在季洪房外面记坎打进七、八尺,既可以起茅房和澡堂,而后面地面宽大,家里有喜事,碗盏菜货也有地方安放,不至于局促。不知可不可以。

家中高丽参已经用完,明年春天有便人会带回。彭十九的寿屏,也准在明年春寄到。

这边事务很多,我的病也多,所以什么都迟迟才办。

澄弟惩治土匪,人心大快。然而必须使那些土匪的亲朋好友,知道我家这么做是图地方上的安静,不是为自家逞威气、显权势,这样才会使大家既畏我的威严,又不恨我做得太恶毒。惩治之后,不仅表面上不要露出得意之色,就是心里也要存一种同情的心情。诸位弟弟人人都要留心。

征一表叔在我家教书很好,这次没有写信请安,弟弟们代我转达。同乡周荇农家的鲍石卿,从前与六弟交朋友,近来因为在妓女院吃酒,提督府把他捉了交到刑部,革掉了职务,而荐农、获舟还在外游游荡荡,一点不畏王法,真是怪事。

我近来常常犯眼病,其余地方还康泰。内人和两个儿子四个女儿都平安。小儿子又胖又大。西席老师庞公,准备十一回家,正月半再来,准备请李笔峰代教。宋芗宾在路上摔了一跤,把腿跌断,五十多天才到樊城,真是可怜!其他不一一说了。国藩手草。

(道光二十八年十二月初十)

致诸弟·拟定于明年归家探亲

【原文】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弟左右:

十月十六日,发一家信,由廷芳宇明府带交。便寄曾希六陈体元从九品执照各一纸,欧阳沧溟先生陈开煦换执照并批回各二张,添梓坪叔庶曾祖母百折裙一条,曾陈二人九品补服各一副。母亲大人耳帽一件,膏药一千张,服药各种,阿胶二斤,朝珠二挂,笔五枝,针底了六十个。曾陈二人各对一付,沧溟先生横幅篆字一副。计十二月中旬应可到省,存陈岱云宅,家中于小除夕前二日遣人至省走领可也。芳字在汉口须见上司,恐难早到,然遇顺风,则腊月初亦可到,家中或着人早去亦可。

余于十月初五起至十一止,在闱较射,十六出榜,四闱共中百六十四人,余闱内分中五十二人。向例武举人武进士复试,如有弓力不符者,则原阅之王大臣,每人各罚俸半年。今年仅张字闱不符者三名,王大臣各罚俸一年半。余闱幸无不符之人。不然则罚俸半年,去银近五百,在京官已视为切肤之痛矣。

寓中大小平安,纪泽儿体已全复,纪鸿儿甚壮实。邹墨林近由朝内移至我家住,拟明年再行南归。袁漱六由会馆移至虎坊桥,贞斋榜后,本拟南旋,因愤懑不甘,仍寓漱六处教读。刘镜清教习已传到,因丁艰而竟不能补,不知命途之外,何至于此,凌获舟近病内伤,医者言其甚难奏效。黄恕皆在陕差旋,述其与陕抚殊为冰炭。

江岷樵在浙,署秀水县事,百姓感戴,编为歌谣。署内一贫如洗,藩台闻之,使人私借千金,以为日食之资,其为上司器重如此,其办赈务,办保甲,无一不合于古金。

顷湖南报到,新宁被齐匪余孽煽乱,杀前令李公之阖家,署令万公亦被戕,焚掠无算,则氓樵之父母家属,不知消息若何?可为酸鼻!余于明日当飞报岷樵,令其即行言旋,以赴家难。

余近日忙乱如常,幸身体平安,惟八月家书,曾言及明年假归省亲之事,至今未奉堂上手谕,而九月诸弟未中,想不无抑郁之怀,不知尚能自为排遣否?此二端时时挂念,望澄侯详写告我。祖父大人之病,不知日内如何?余归心箭急,实为此也。

母亲大人昨日生日,寓中早面五席,晚饭三席,母亲牙痛之疾,近来家信未曾提及,望下次示知。书不一一,余俟续具,兄国藩手具。(道光二十九年十一月初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