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家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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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劝学篇(6)

我于三月二十四日,移到前门内西边碾儿胡同居住,与城外不通消息。四月间到通信兵一次,我竟不知道,等到知道通信兵已经走了。四月十九日,欧阳小岑回湖南,我托寄衣箱银物和信一件。四月二十四日,梁录庄回湖南,我托他带书卷零物和信一件。

两封信都只有几句话,至今想必还没有到。四月十三日,黄仙垣回湖南,我寄闱墨,没有信,想必也没有到,现把三次所寄各物,另开清单付回,等三人到时,家里照单查收。

内城的住房一共二十八间;每月房租京钱三十串,很是宽敝。冯树堂、郭筠仙所住房屋,都清洁。甲三在三月二十四日上学,天分不高不低,现在已读了四十天,读到修齐到平治。因年龄大小,所以管得不严,已读的字都认得。两个女儿都平安。陈岱云的儿子,在我家也很好。内人的身体如常,现在又怀孕,大约九月间可以生。

我的身体比去年略好些,近来因为应酬太繁忙,天气渐热,又发了耳鸣病。今年应酬。几倍于往年。第一,是为别人写对联、条幅,四川、湖南两省合计起来,求书的人几乎日不暇给。第二是公车来借钱的很多,不管有借没有借,借多借少,都要婉言接待。

第三是请酒拜客和会馆的公事。第四是接见门生,颇费精神。又加上散馆殴试,代人料理,考差自己料理,这么多事,便没有时间读书了。

五月十一日,接到四月十三日家信。其中,四弟六弟文章各一篇,九弟季节文章各一篇。四弟东皋课文很干净,诗也稳妥。《则何以哉》一篇,也清顺有法。只是词句不够圆足,笔力也平沓不超脱。平铺直叙最为作文所忌,要力戒这个毛病。六弟笔锋爽利,近来也能就范围、不跑题,但词意平庸,没有才气和峥嵘骨格,不是我想像中的温甫。

以六弟的不凡天姿,这时作文,当求议论纵横,才气奔放,做出如火如荼的文章,将来也许有所成就。不然,一挑半剔,意浅调卑,就是得志,也当惭愧文章大浅薄不堪了。

如果不得志,那又两方面都失掉了。今年从罗罗山学。不知罗山意见如何?

我说六弟今年放学固然很妙,万一不入,应当尽弃前功,一心从事于先辈大家的文章。年过二十,不年轻了,如果再扶墙摩壁,热中于考试截那些小题目中,将来时间过去了,而学业仍然不精,必有悔恨自己失策的一夭,不可以不早自为谋划。我当日实在没有看到这点,幸亏早得了科名,未受其害。就是至今没有入学,那几十年从事于吊渡映带之间,仍然一无所得,那不是腼颜吗?这中间误人终身的大多。温甫以世家子弟,又有过人的姿质,就算不能入学,还不至于饥寒,为什么也要在考卷上误终身呢?

九弟要我修改他的文章,详细批注,我实在不会改小考文章,当请曹西垣代改,下次通信兵付回。季弟文气清爽异常,喜出望外,意境也层出不穷。以后务求才气横溢,气势充畅,切不可挑剔敷衍,安于庸陋,勉之勉之!初不基不可不大。书法也有椿字笔意,尤其可喜!总之,我希望于弟弟们的,不在科名的有无,第一是孝、悌,其次才是文章不朽。弟弟如果真能自立,应当去抓大的、长远的,不要徒然汲汲于进学一件事。

冯树堂、郭筠仙在京城寓所,看书作文,工夫不间断,陈季牧天天习字,也可畏,四川门生留京的大约二十人,用功的很多。其余不一一说了。兄国藩草。(道光二十四年五月十二日)

禀父母·教弟注重看书

【原文】

国藩跪禀

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初十日顺天乡试发榜,湖南中三人,长沙周荇农中南元。率五之归,本拟附家心斋处,因率五不愿坐车,故附陈岱云之弟处,同坐粮船。昨岱云自天津归云:“船不甚好。”男颇不放心,幸船上人多,应可无虑。

诸弟考试后。闻肄业小罗庵巷,不知勤惰若何?此时惟季弟较小,三弟俱年过二十,总以看书为主。我邑惟彭薄墅先生看画略多,自后无一人讲究者,大抵为考试文章所误。

殊不知看书与考试,全不相碍,彼不看书者,亦仍不利考如故也。我家诸弟,此时无论考试之利不利,无论文章之工不工,总以看书为急。不然,则年岁日长,科名无成,学问亦无一字可靠,将来求为塾师而不可得。或经或史,或诗集文集,每日总要看二十页。

今年以来,无日不看书,虽万事业忙,亦不废正业。闻九弟意欲与刘霞仙同读书,霞仙近来见道甚有所得,九弟若去,应有进益,望大人斟酌行之,不敢自主。此事在九弟自为定计,若愧奋直前,有破釜沉舟之志,则远游不负。若徒悠忽因愣,则近处尽可度活,何必远行百里外哉?求大人察九弟之志而定计焉,余容续陈。国藩谨禀。(道光二十四年九月十九日)

【译文】

儿子国藩跪禀

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初十日顺天乡试发榜,湖南中了三个,长沙周荇农中了南元。

率五回,本准备放在心斋处一起回,因率五不愿坐车,所以附在陈岱云弟弟那里,同坐粮船。昨天岱云从天津回来说:“船不怎么好。”儿子颇为担心。幸亏船上人多,应该没有什么可虑的。

各位弟弟考试以后,听说肄业小罗庵巷,不知勤情情况如何?这时只有季弟小,其他三个都过了二十,总以看书为主。我们家乡只有彭薄墅先生看书略多,自他以后没有一个人讲究了,大抵是为考试文章所误。殊不知看书与考试,全不互相妨碍。不看书的,也仍然不利于考。我家各位弟弟,现在不管考试利与不利,不管文章工与不工,总以看书为急需之事。不然,年纪一天天大了,科名没有成就,学问也没有一个字可靠,将来就是想做乡下私塾的教书先生也没有人请。或经或史,或诗集文集,每天总要看二十页。

儿子今年以来,没有一天不看书,虽说万事丛忙,也不废正业。听说九弟想与刘霞仙同伴读书,霞仙近来学问很有心得,九弟如果去,应该有益处,希望大人反复斟酌,儿子不敢作主,这件事在九弟应自己定计,如果发奋向前,破釜沉舟的志气。那么就不负这种远游。如果徒然悠忽因循,那在近处尽可以过日子,何若跑到百里之外去呢?求大人观察九弟的志向再定夺。其余以后禀告。儿子国藩谨禀。(道光二十四年九月十九日)

致诸弟·必须立志猛进

【原文】

四位老弟足下,自七月发信后,未接诸弟信,乡间寄信,较省城寄信百倍之难,故余亦不望。然九弟前信,有意与刘霞仙同伴读书,此意甚佳,霞仙近来读朱子书,大有所见,不知其言话容止,规模气象如何?若果言动有礼,威仪可则,则直以为师可也,岂特友之哉?然与之同居,亦须真能取益乃佳,无徒浮慕虚名;人苟能自立志,则圣贤毫杰,何事不可为?何必借助于人?我欲仁,斯仁至矣。我欲为孔孟,则日夜孜孜,惟孔孟之是学,人谁得而御我哉?若自己不立志,则虽日与尧舜禹汤同住,亦彼自彼,我自我矣,何与于我哉?

去年温甫欲读书省城,我以为离却家门局促之地,而与省城诸胜己者处,其长进当不可限量,乃两年以来,看书亦不甚多,至于诗文,则绝无长进,是不得归咎于地方之促也。

去年余为择师丁君叙忠,看以丁君处太远,不能从,余意中遂无他师可从。今年弟自择罗罗山改文,而嗣后沓无消息,是又不得归咎于无良友也。日月逝矣,再过数年,则满三十,不能不趁三十以前,立志猛进也。

余受父教而余不能教弟成名,此余所深愧者;他人与余交,多有受余益者,而独诸弟不能受受之益,此又余所深恨者也!今寄霞仙信一封,诸弟可抄存信稿而细玩之,此余数年来学思之力,略具大端。六弟前嘱余将所作诗抄录寄回,余往年皆未存稿,近近存稿者,不过百余首耳,实无暇抄写,待明年将全本付回可也。国藩草。(道光二十四年九月十九日)

【译文】

四位老弟足下:

自七月发信以后,没有接到弟弟们的信。乡里寄信,比省城寄信要难百倍,所以我也不望。然而九弟前次信中说他有意与刘霞仙同伴读书,这个想法很好。霞仙近来读《朱子》的书,大有所见,但不知道他的谈吐容貌、规模气象怎样?如果言语行为有礼。

威仪可为表率,那么师从他也可以,哪里只限于朋友呢?但与他同住,也要真能收益才好,不要徒然仰慕别人的虚名。一个人假若自己能立志,那么,圣贤豪杰,什么事情不可为?何必一定要借助别人呢?我想仁,仁便达到了。我要做孔、孟,那就日夜孜孜以求,惟有孔、孟才去学,那又谁能抵御得住呢?如果自己不立志,那丢虽说天天与尧、舜、禹、汤同住,也是他是他,我是我,又与我有何关系?去年温甫想到省城读书,我以为离开家庭局促的狭小天地,而与省诚那些强过自己的人相处,进步一定不可限量的。

两年以来,看书也很多,至于诗文,则决没有长进,因而不得归咎于天地的局促。

去年我为他选择丁君叙忠,后来因丁君处大远了,不从,我意中便没有其他老师可从了。今年弟弟自己选择罗罗山改文,以后却杳无消息,历而又不得归咎于没有良师益友。日月时光飞逝了;再过几年,就满三十,不能不趁三十岁前,立志猛进。

我受父亲教育,而不能教弟弟成名,这是我深感惭愧的。别人与我交,多数受到我的益处,而独独几位弟弟不能受益,这又是我深尧痛恨的。今寄霞仙信一封,各位弟弟可抄下来细细把玩,这是我数年来学习思考的力作,规模大体上具备了。六弟嘱咐我把作的诗抄录寄回,我往年都没有存槁,近年存了稿的,不过百多首。实在没有时间抄写,等明年把全本付回好了。国藩草。(道光二十四年九月十九日)

致诸弟·读书必须有恒心

【原文】

四位老弟足下:前月寄信,想已接到。余蒙祖宗遗泽,祖父教训,幸得科名,内顾无所忧,外遇无不如意,一无所缺矣。所望者,再得诸弟强立,同心一力,何患令名不显,何愁家运之不兴。欲别立课程,多讲规条,使诸弟遵而行之,又恐诸弟习见而生厌心;欲默默而不言,又非长兄督责之道。是以往年常示诸弟以课程,近来则只教以有恒二字。所望于诸弟者,但将诸弟每月功课,写明告我,则我心大慰矣!

乃诸弟每次写信,从不将自己之业写明,乃好言家事及京中诸事;此时家中重庆,外事又有我照料,诸弟一概不管可也。以后写信,但将每月作诗几首,作文几首,看书几卷,详细告我,则后写信,但将每月作诗几首,作文几首,看书几卷,详细告我,则我欢喜无量!诸弟或能为科名中人,或能为学问中人,其父母之令子一也,我之允喜一也。慎弗以科名稍迟,而遂谓无可自力也。如霞仙今日之身分,则比等闲之秀才高矣。

若学问愈进,身分愈高,则等闲之举人进士,又不足论矣。

学问之道无穷,而总以有恒为主,兄往年极无恒,近年略好,而犹未纯熟。自七月初一起,至今则无一日间断,每日临帖百字,抄书百字,看书少须满二十页,多则不论。

自七月起,至今已看过《王荆公全集》百卷,《归震川文集》四十卷,《诗经大全》

二十卷,《后汉书》百卷,皆朱笔加圈批。虽极忙,亦须了本日功课,不以昨日耽搁,而今日补做,不以明日有事,而今日预做。诸弟若能有恒如此,则虽四弟中等之资,亦当有所成就,况六弟九弟上等之资乎?

明年肄业之所,不知已有定否?或在家,或在外,无不可者,谓在家不好用功,此巧于卸责者也。吾争在京,日日事务纷冗,而犹可以不间断,况家中万万不可及此间之纷冗乎?

树堂均仙自十月起,每十日作文一首,每日看书十五页,亦极有恒。诸弟试将《朱子纲目》过笔圈点,定以有恒,不过数月,即圈完矣。若看注疏,每经不过数月即完,切勿以家中有事,而间断看书之事,又勿以考试将近,而间断看书之课。虽走路之日,到店亦可看,考试之日,出场亦可看也。兄日夜悬望,独此有恒二字告诸弟,伏愿诸弟刻刻留心。兄国藩手草。(道光二十四年十一月廿一日)

【译文】

四位老弟足下:

前月寄的信,想已接到。我承蒙祖宗留下的遗泽,祖父的教训,幸运的得了科名。

没有内顾之忧,却有得意的外遇,算是一无所缺了,所希望的,是弟弟们个个自强自立,同心协力,又怕什么名声不显赫,家运不兴旺呢,想另立课程,多讲条规,使弟弟们遵行,又恐怕弟弟们见而生厌;想默默不说,又怕失了兄长督责的道义。所以往年常限弟弟们的功课,近来只强调有恒二字,所希望弟弟们的,是把每月功课,写明白告诉我,那我的心里便有了安慰。

但弟弟们每次写信,从不把自己的学业写明白,只是喜欢说家事和京城中的事。这个时侯,家里正处于庆祝气氛之中,外面的事又有照料。弟弟们可以一概不管,只要把每月作诗几首,作文几篇,看书几卷,详细告诉我,那我太高兴了。各位弟弟或者可以成为科名中的人,或者可以成为学问中的人,但为父母的令子却都一样,这是我高兴的第一一点。要慎重,不要以科名迟了,便说自己不行。如霞仙,今天的身份,比一般的秀才就高一些。如果学问再进,身分更高,那一般的举人进士,又不必去说了。

学问是没有穷尽的,总以有恒为主。兄长往年没有恒心,近年略好,而还没有纯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