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做局(3)
有人插话说:“嗨嗨,马处长,你怎么张口闭口就董凡说,你有没有自己的观点啊?”
马齿苋呵呵笑着说:
“我一个文物处长不可能天天研究田黄石啊!”
胖子听到这里已经不耐烦了,他开口骂了一句:“我操!”就拉过中年男人,耳语着问:
“张兄,你这块田黄石打算多少钱出手?”
中年男人面露微笑问:
“你有意?”
胖子压低声音道:
“没错!你可稳住了,别再许给别人了!”
中年男人笑了笑说:
“兄弟,今天这块田黄石是借来让大家开眼的,你如果真的喜欢田黄石的话,我就托朋友帮你摩挲一块,不过,银子可是大大的啊!”
胖子伸出手与中年男人相握:
“一言为定?”
中年男人道: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这两个人的对话也许是无意的,也许是事先的设计,没有人知道究竟。问题就在这。一直站在中年男人身后的是另一个中年男人。他把那两个人的窃窃私语听个一清二楚。这个男人是刚从一个倒闭的国企转行进入古玩街的一个小老板,因为以前当过干部,做事既慎重又敏锐。此时,他的慎重表现在对马齿苋的每句话都做了反复咀嚼和推敲;他的敏锐表现在他的脑海里迅即将蓝海市整个古玩街翻了一个个——哪家都没有这东西,看起来要想拿货就得跑北京潘家园。等秋拍也许能撞上,但那是瞎猫碰死耗子,没根的事。而且,拍卖会上人们会把价格炒得翻番。蓝海市离北京不远,何不尽快往北京跑一趟?他突然下了决心。
这就是这个人表现敏锐的一方面。他转行古玩街以后,还没做过像样生意,每每听到古玩街哪家干得漂亮,心里都火烧火燎的,让他坐立不安。他一直不服气:我一个国企下来的干部,难道不如那些个体户?有这个念想垫底,当他遇到田黄石这个概念的时候,不能不敏锐地看到商机——只要抓来一块田黄石,不愁它不涨价!
这个人叫魏雨缪。他的处事风格恰如他的名字,经常先行半步。红帆会所的Party还没有结束,他已经借去洗手间,悄然溜出会所,到地下存车场开出红色夏利,风一般驶往一个在银行供职的朋友家。当他敲开对方的家门,两个人坐下细谈了事情始末以后,朋友答应帮他贷出一笔款项,但时间是三天以后。
魏雨缪在这三天里急得抓耳挠腮,但他不敢给那个中年男人打电话问田黄石的事,他怕对方有所察觉会把价格突然涨上来。当然,稳住心神以后他自己也暗笑:人家把田黄石拿来是给大家开眼界的,根本不是人家自己的东西,与涨价有什么关系?自己也太神经过敏了!他在这三天里耐心等在小店里,不急不躁,不露声色,对所有的人只字不提田黄石的事。古玩街的每个店家都订阅了蓝海市的《艺品周报》,Party的转天,这份报纸就对那件元青花和田黄石做了详尽报道,把此次Party说成蓝海古玩界的一次盛会,图片还是彩色的,而且动态抓拍得十分适时,马齿苋站在高台上讲解田黄石的画面栩栩如生。店里伙计不由得问起田黄石,魏雨缪也是嗯嗯啊啊,装聋作哑。
他拿到贷款的时候,是个星期二,他把钱打进银行卡以后就坐火车直奔北京了。他没开他那辆红夏利,因为,他担心自己一旦碰上田黄石会心情激动,他害怕自己出车祸。到了北京以后,他嫌坐公交太慢——其实北京的公交算是快的,一般城市根本比不了。但魏雨缪还是打车直奔东三环的潘家园了。他抱定一个信念:连蓝海市这样的城市都有田黄石露面了,潘家园这样的全国闻名的艺品大市场不会连田黄石的影子都见不着!他走进潘家园市场以后,就挨个摊位细看,果然发现了卖田黄石小粒子的卖家,问题是对方开口就是天价,恨不得逮住个蛤蟆攥出尿,梦想一口吃个胖子。魏雨缪暗笑:你比我还急于发财!
当他走到一个不起眼的摊位的时候,一个面容温柔敦厚的年轻女主人突然从货摊底下拿出一个田黄石小粒子摆在摊上。而且,眼睛像钩子一样勾着魏雨缪。那是曾经谋过面的人才有的眼神。魏雨缪对此一无所知,但年轻女主人心知肚明。
魏雨缪是个干过多年经营的人,光看对方面相就能把对方的人品看出个七八分。眼前这个年轻女主人相貌不错,似乎,是个有诚意的摊主。于是,他悄声问到:
“你这个小粒子卖多少钱?”
“五万。”
“真货吗?”
“有鉴定书。”
女主人嘴里这么说着,却并不把鉴定书拿出来。
“既然有鉴定书怎么不拿出来?”
“我看你并不像买田黄石的人。”
“怎么见得?”
“你有饥渴感。买田黄石的人都是不缺钱,买着玩儿的人,所以,人家都漫不经心。”
“没听说过!歪理邪说!”
“你既然真想买,我就把鉴定书让你看看。”
女主人从货摊底下的一个黑皮包里取出一纸封了塑料压膜的鉴定书,上面彩图、规格、文字鉴定和鉴定部门的大红图章一应俱全。魏雨缪把鉴定书反正面都看了,感觉不是假的,便开口问道:
“三万,怎么样?行就成交,不行,我驳头就走。”
女主人听到这话急忙对魏雨缪挤了下眼睛,低声说:“你小点声行不行,旁边的人听到不得骂我?”年轻女主人憨厚地说完这句话就高声叫道:“三万块钱就想买田黄石?你是疯啊还是傻呀?五万,没商量!”女主人说完又对魏雨缪挤眼。魏雨缪自然不是疯也不是傻,他明白了。明白了,就跟了一句:
“不降价就不降价,你喊什么?”
便从自己的皮包里把一万一沓的三沓钱合在一起,用报纸包住,拿出来递给女主人。女主人便将田黄石小粒子装进一个锦盒,盖好,连同那份鉴定书一起,再装进一个有压口的塑料袋,最后把压口压上,递给了魏雨缪。魏雨缪把塑料袋装进皮包以后,突然想起什么,说:
“咱们是不是应该签个协议?如果是假货你应该退钱!”
女主人一只手指点着魏雨缪爽朗地哈哈大笑:
“得了吧你!这么小的业务值得签什么协议?你要想签协议,除非咱们做一笔大些的像样的业务。”
“我只对田黄石感兴趣,除非你还有田黄石,我还跟你做。”
女主人再次压低声音说:“半年前我从福建收来一块像样的田黄石,被蓝海的一个好朋友拿去把玩了好长时间,我要是不追,还不想还我呢!那可真是千载难逢的好东西!”
“怎么,田黄石的产地在福建?”
“你是连这个基本常识都不知道,还是想考我?”
“别多想,我就是随便问问。”
“我不怕你去抄后路——实不相瞒,到了福建由福州往北四十公里就是寿山乡,这里是地球上唯一的寿山石产地。据福建省寿山石文化研究会一位副会长先生介绍说,中生代的某一个时期,福建东部曾出现过地质大变动和火山大爆发,矿物质、液体、岩浆经过变化,保留下来较为稳定的铝、硅等元素,重新冷却结晶成矿,形成后来的寿山石诸矿。”
魏雨缪暗自思量:这些情况马齿苋在红帆会所怎么没讲?假如这些都是真的,何其重要?但田黄石与寿山石又有什么瓜葛呢?这个女人是不是胡侃蒙我?便奚落了一句:
“你说这么多寿山石干嘛?我想要的可是田黄石!”
年轻女主人捂住半边嘴没敢笑出声,只是迸出两个字:
“我晕!”
魏雨缪当然知道,这是一句既无奈又见笑的奚落话,便又懵懂地问了一句:
“我说错了?”
女主人从身后抓过一个折叠凳子递给魏雨缪,请他坐下,然后说:
“老兄,说你棒槌还算夸你呢,敢情你还没入门呐?——寿山石中的极品就是大名鼎鼎的田黄石!田黄石产于福建省福州寿山乡村中一条小溪两旁,在一片横宽几丈,长约十余里的狭长水田中。那里是地球上唯一的田黄石产地!专家说,数百万年前的第三纪末期,部分矿石从矿床中分离出来散落在小溪旁边,渐渐酸化,形成了独具特色的田黄石。由于田黄石极其稀有,它零星地埋藏在寿山的地下,既无矿脉,又无规律,更无法勘探,于是被前人形容为‘无根而璞,无脉可循’。而田黄石的开采已有一千多年历史,寿山下的那些水田已经被翻掘过无数次,产量越来越少,名气却越来越大!又由于田黄石的不可再生、不可复制性,使其显得格外珍贵。加之经过数百年不断挖掘,到目前已近枯竭。福建省政府用水泥封灌了仅有的二亩田黄石产地,这种史无前例的举动,在其他种类观赏石中是绝无仅有的!所以,即使你不惜路费跑一趟福建去抄我的后路,你也只能空手而回,只是落个枉费心机而已!”
“既然这东西如此稀有,你是怎么买到的呢?请原谅我‘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了!”
这似乎将了女主人一军,但女主人丝毫没有慌张,没有露怯,她没有立刻回答魏雨缪,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绿塑料皮的证件递给他。魏雨缪满腹狐疑地接过证件,见封面赫然烫着金字“北京市收藏家协会会员证”,再打开证件,见里面左面贴着这个年轻女人的照片,压着钢印,右面表格填着姓名和性别、出生年月、家庭住址、入会时间。由此魏雨缪知道了这个年轻女人叫沈月娟,三十一岁,住在北京市朝阳区绿岛苑。甚至他连沈月娟住几号楼,几门、几层、门牌号也默记下来了。他又细细体会了一下沈月娟的口音,是北京人确定无疑。但他关于田黄石的疑问并没有解除,便继续问道:
“有这个证件就可以寻摸到田黄石吗?”
“那可不一定!我是依靠这个证件托熟人拐弯抹角找到福建的那位副会长,是他帮我买到这块田黄石的。”
“你没打算出手吗?”
“我想送北京瀚海参加明年的春拍,一准卖个好价!”
魏雨缪不由得暗暗吃惊。他睁大眼睛使劲看着眼前这个憨厚的年轻女人——她完全是个古玩行的行家里手,她对田黄石的知识比马齿苋毫不逊色!而且她与蓝海古玩圈也有瓜葛!蓝海古玩界资深收藏家张先生在红帆会所展出田黄石却原来是叨了她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