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随驾大臣(2)
我敢打保票,庆善现在腰带上的扣子至少要值一千两银子,因为我父亲也有这样的一副。扣子玲珑而精巧,用成色绝佳的翡翠打磨雕琢而成。到底是庆善要求做成这种风格,还是人家玉器师傅本来就做成了这种风格,然后卖给他的呢?这就不得而知了。可以确信的是,这样的扣子可不一般,非寻常官员所能比。另外,他的帽子上插孔雀翎的翎管,也非常讲究,竟然是玉制的,样子就像如今很流行的香烟咬嘴。再看看庆善的手指,上面套着一只硕大的玉戒,看成色与做工,同那扣子的价钱不会相差太大。这样看来,他这一身行头价值不菲,少于五千两银子是不可能办下来的,约合现在的中国国币七千元。像他这样的朝廷重臣,相同档次的服饰不会只有一套,至于有多少套备用,又有谁知道呢?当然了,堂堂一个内务府大臣穿些富丽堂皇的衣服是无可厚非的。但事实上,他还要屈居于李莲英之下,还要不时地送些什么东西去讨好。
下面说说我的二哥勋龄。尽管我们家世显赫,可是他的服饰同庆善比起来并没有出色多少。原因在于,爵位实际上只是一个虚名而已,在大事上面是起不到什么作用的。庆善就不一样了,他虽然没有什么爵位,一品大臣的头衔也不大管用,可是无论在宫里还是朝廷上,他的权力都大得很,除了李莲英之外没有谁能与他对抗,简直可以为所欲为。与我二哥相比,不管在什么事情上,也不管在什么地方,庆善的权力总要大得多。其实,不要说我哥哥了,就算是光绪皇帝的嫡亲子弟,也都不如庆善的势力大。如此华而不实的爵位能有多大的价值呢?这一点我是说不清楚的。我只知道,当初我的先祖的确是立下了汗马功劳,才获得了如此殊荣,封爵的时候,有那么多人由衷地羡慕、敬佩他们。可那毕竟只是短短的一瞬间,真正的功臣去世之后,他的爵位传给他的子孙,旁人敬佩或嫉妒的心理也就淡了。
二哥身上的装备只有一个地方与庆善不同,那就是腰带上的扣子,其他的如箭衣、马褂、帽子等,简直如出一辙。这副别致的扣子是用外国黄金打造的,上面连缀着一条精致的链子,末端拴着三个漂亮的金环,不仅金光灿烂,而且雕刻着很多“卍”字。二哥对这“卍”字情有独钟,所以连环上的花纹都是这个。除了黄金的质地之外,这副扣子上还镶嵌着几块上等的翠玉,比庆善的那个还要好看。二哥当然也有忠孝带,他那两个荷包不仅色彩华丽异常,花纹更是巧夺天工。一直以来二哥都很清高,在他眼中,整个朝廷里头几乎没有谁比得过他,再加上他是受西洋教育回来的,有一种优越感。在洋文并不盛行的时代,他成了稀有之物,更显珍贵了。
从长相上来看,我二哥也是可圈可点的人物。他性情儒雅,鼻子上又夹了一副眼镜,显得不同凡响。不过,二哥此举并不是为了展示自己独特的魅力,他是真的得了近视眼,必须戴眼镜,否则就会看不清东西。
说到二哥的眼镜,我突然想起一件好笑的事情。虽然眼镜在中国的历史并不短,没有什么新鲜的,可二哥这样的夹鼻眼镜倒是不多,整个朝廷之上只有他的这副眼镜是独一无二的。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的鼻梁很高,比较适合夹鼻眼镜。而别的人能戴的就不多了,至少在我们周围只有他一个。记得那还是我们刚刚进宫不久,二哥头一回来到太后面前朝拜。太后安排他站在一个很显眼的地方,于是乎,各位大臣都朝着他看,其中有一个人居然盯着二哥的眼镜发起呆来,好像看到了什么新奇的西洋镜似的。
据我猜想,系在眼镜上的那根金链子是“罪魁祸首”。这链子的另一头系在二哥的马褂纽扣上,细细的、软软的。那位大臣心里大概很纳闷:这么一条小小的链子,难道就能把那眼镜托住?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眼神中的认真劲儿着实好笑。二哥是个顽皮的人,平日里说话做事爱开玩笑。这位朝臣的模样他早就看在眼里,于是脑子里又产生了顽皮的念头。他将自己的鼻子夸张地皱了皱,突然间,眼镜掉了下来。那位入神的大臣慌忙伸出手赶上去,要帮他接眼镜。那眼镜呢,当然不会掉到地上,因为有金链在啊!那位朝臣看到眼镜掉到腰间,然后开始悬在金链上面打转,不禁更是迷惑了,嘴里忍不住惊叹,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还请求说:“再让我看一次吧!”
二哥于是又照样做了一次。老先生看了,一个劲儿地笑,还让二哥借给他试试这副奇妙的眼镜。结果,他的鼻子都弄得红红的了,眼镜还是戴不上去。问题出在鼻子上,二哥的鼻梁是高高的那种,夹鼻眼镜能夹得住,而这位老先生几乎没有鼻梁,让这眼镜夹在哪里呢?大家把好奇心都集中在了勋龄的鼻子上面,其热情一直同我们一道,乘着这辆御用列车,从北京来到了奉天。
太后这次去奉天,没想着要处理什么国家大事,也没准备在什么地方逗留,单单是为了谒陵,顺便看看沿途的风景。因此,比较重要的随行大臣只有我二哥和庆善,其他人都没有带。尽管如此,这御用列车上面有头有脸的人物似乎并不少。这是怎么回事?那些人又是谁?
清朝官场盛行一种风气:不管是谁,只要手里有权可用,亲戚朋友就要围上来,逼着他非用自己人不可,而且多多益善。这些人往往是整天游手好闲的主儿,不愿意踏踏实实做事情,却又想日进斗金,希望凭借着亲戚关系,硬将自己安插到某个位置上。
二哥与庆善身边带的都是这一类人。结果,他们两个似乎比太后还要繁忙,随行的人似乎比太后还要多。庆善手下有五六个人,从名义上来说,有给他处理杂务的,有给他弄文书的,可是说实话,人虽然不少,但能真正帮上忙的没有几个,至于文书一类的工作,根本就没有人做得来。这些闲人本来都是光吃饭、不做事的,庆善带他们来,就是为了挣钱。
二哥的情况与庆善差不多,随行的人到底有多少我不清楚,我唯一知道的是,这些人的本事只是陪着人说说话而已,别的就什么都不会了。不过这倒是无关紧要的,二哥原本就没有指望他们能帮上什么忙。
我们这个大家族里面,不单二哥有随从,就连我的四弟也有好几个,父亲就更不必说,他的随从是最多的了。这些人加起来大概有二三十人,父亲他们不得不另花上一笔钱到外面去租房给这些寄生虫住。并非我家不够大,而是人实在太多,房子再大能养得下这么一大群人吗?
不过,话说回来,这些人也不是毫无作用的。朝廷之上的雍容华贵之气是从哪里来的呢?还不是靠这些一无是处的朝臣!他们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恭恭敬敬、庄严肃穆地立在那里,自然就有了气氛。包括这次太后出巡,正是因为有了勋龄和庆善的那些打扮得花花绿绿的门客,才使整个队伍充满了皇家气象。
那么他们这些人算是什么身份呢?大臣?前面已经说过,这次随太后去奉天的,真真正正的随驾大臣只有勋龄和庆善两个人。其余那些人,不客气地讲,根本够不上做大臣的资格。可是,如果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些门客也应该被称为随驾大臣。在我看来,这些人与庆善和勋龄不同的地方只有一点,那就是觐见太后的时候,站的位置不一样:庆善和勋龄总是站在最前面,其他人在后面,仅此而已。至于他们所做的事情,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前面我已经讲过,爵位只是一个虚架子,没有什么实际的好处,可是,关系到站位可就不一样了。我们完全可以对爵位大声称颂一番,因为二哥就是靠自己的公爵头衔,终于在一项待遇上比庆善高了一个级别。每次朝见太后的时候,他都要站在庆善前面,离太后更近一些。那时候,这样的优待,简直就是一种荣耀。
从两个人的职位来说,庆善相当于宫里的大管家,几乎所有的事情都要管到;我二哥就不一样了,他只是太后身边的一个侍从官,还是副职。不过,尽管实权没有,论地位倒是要高于管家,所以就能比庆善离太后更近一些。
列车就是带着这林林总总的人一路前行着。有时候太后兴起,会让车子停下来。每到这个时候,庆善和勋龄手下的“随驾大臣”们,就会来到太后身边随时候命。对于太后来说,这些侍立左右的人叫什么名字,什么官职,个人的背景如何,完全不清楚,也不值得留意。唯独这些人的穿戴和言谈举止,无法逃过太后的眼睛。她总是感叹说:“他们的装扮是那么雍容华贵!在这单调的旅途中,这些花花绿绿和装腔作势倒是给我们增添了不少乐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