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大连】酝酿千遍后，就可以再次偶遇他
【鱼的故事】
看过了漂亮的大海，我肚子抗议了一千零一遍，在大连靠海的地方有两家小餐馆，两家生意看起来有点不一样。一家游客那么多，做的东西应该都不会难吃，另外一家也有那么一些客人，但远远不如旁边的。我猜左边的那家之所以顾客少，是因为老板娘气呼呼的。右边的店子里呢，那个戴帽子的男孩，一边送餐一边露出特别古怪的表情，看起来很滑稽。
我拿着叉子吃得很饱很饱了，盘子里还剩不少鱿鱼跟虾子，那男孩经过我旁边说：“早跟你说了吧，女孩子胃口小，吃不了那么多，少点菜啊！”
“那我打包。”
“打包加一块钱。”男孩还是用他古里古怪的表情回答我。我好奇了，于是问他：“我能够问你一个问题吗？”
他说：“可以啊，划拳，赢了我就回答你，不管你是什么问题。”
等男孩出了石头后，我举起手掌，得意洋洋，为了我的布。我把我的好奇心抖出来：“为什么你们家隔壁店的老板娘，一副苦瓜脸啊！”
男孩哈哈大笑，露出一口凌乱不齐但相当可爱的虎牙。他那尖尖的虎牙再次让我脸红了，我居然想到了一个比海更遥远，比天更高悬的事。男孩告诉我，都是因为海。
半个月前的大连沿海那一片，来了海啸。他家的店子提前关门了，于是幸免于难，至于隔壁店子，一心想着多赚点钱，完全不注意天气预报，于是海水扑腾起十几米高的时候，把那家的锅碗瓢盆跟菜，统统卷走了，老板娘损失惨重，一连两个多星期都没笑脸。
“一场海啸过后，两家店子的屋子后方凹地，都装了满满的鱼。”听着男孩讲海啸的故事，我发表议论说：“看来，就连海啸这种事情都是有好有坏的啊。”结果男孩摇头晃脑：“才不是，没过两天，又来了一场小的海啸，鱼又被卷走了。”我忍不住哈哈大笑，那男孩也跟着发笑了，然后我乘机专心致志看着他的牙齿。当他觉察到我在做什么时，表情变了，变得很生气，把嘴巴闭得紧紧的，拉低帽子，将打包好的海鲜丢在桌子上，不理我了。
【香菇头的故事】
黄昏时候，我站在海边拍照，又遇到了那个男孩。他远远地走过来，脸上带着笑容。夕阳的光辉照在他的脸上，挺好看。他跟我说：“不好意思啊，先前我不该冲你发脾气的。你可是上帝啊。”
我纠正他，“我是顾客，不是上帝。再说我是女的啊。”
“顾客就是上帝，在你走掉后，我姑姑今天已经跟我啰唆了一百遍。”
“好吧。”
“我这个人最讨厌别人盯着我的牙齿了。而且你今天看着我的眼神怪怪的，更加让我觉得浑身不自在。”他慢慢地跟我解释。
“为什么，其实你看起来很可爱啊！”
“我是男生啊，多大了，才不想一直被人说可爱。”
“难道很多人都说过吗？”
“没错。其实平时我也习惯了，不过今天，实在是被香菇头烦死了。那个可恶的家伙，亏我那么信任他。”
“到底怎么回事嘛！”
“我一直是找我同学剪头发的，他初中毕业就没念书了，去学了理发，昨天晚上他剪着，我不小心睡着了。醒了照镜子，妈呀，跟鬼一样！”一边说，他一边拉高帽子，露出刘海给我看一眼，飞快又压低。真的很难看，我理解他为什么表情古怪了。
不过呢，他还是误解我了。他不知道，这个暑假我跑到陌生的城市，来到海边，不是为了看海。
【零的故事】
在学校，流传着一个零的神话。文科班的男生本来就很少，某些方面也很欠缺，比如运动天赋，这几乎是班上的共识。那天的体育考试，测验项目是投篮。
雷唐手起球落，一连投出去三十个球都没进。体育老师的下巴快掉到地上了，他用一种惊骇的表情喃喃自语：“我教了三十年的课，第一次看见男生投篮，成绩为零啊。”
真的，就有人一个球都没投中。关键是，雷唐还抿着嘴，摸头傻笑，看上去相当滑稽。然后呢，体育老师痛心疾首地说：“丢脸啊，我的学生这么差。”于是，老师发话，“你再投十个吧，进一个就算你及格。”
于是，雷唐成了二中的神话，零命中率。操场上的人都在笑，雷唐撇嘴露着哭脸的样子，深深地刻在我记忆里。
那天他站在学校的人工湖边，背影特别的落寞。我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居然跟着他，一直跟到了湖边。
我慌慌张张找了一条长椅坐下。雷唐转过身，笑着跟我说话了。他说：“看你的样子，心情不好，你几年级的啊？”
我哭丧着脸，如实作答：“初一，摸底考试倒数，偏科之极，就英语还可以，别科超烂，上大学肯定没戏。”真奇怪，我明明是觉得他也很倒霉。
可他说：“那有什么关系呢？我们生来就不是全才。你看我，投篮一个不中，还近视，可是我街舞很棒哦，你信不信？不过这是个秘密。管别人怎么说呢，埋头默默努力就行了。”
【自己的故事】
真的，后来雷唐以他那所高中的第一名，考上了一所南方的名校，令人大跌眼镜。十七岁的雷唐，考上了名牌大学，这个暑假却在姑姑的小餐馆端盘子，一点也没有那种天之骄子的过度骄傲。
蔚蓝海面上，白色的浪花一朵朵翻涌着，戴帽子，牙齿还是那么可爱的雷唐，他一点都不记得我了，也不记得三年前跟一个小学妹说过的秘密。
他穿着短裤和拖鞋，两手插在裤袋里，说：“至少得戴半个月的帽子，海鲜别放过夜，小心吃坏肚子。”我回答：“好的，谢谢你提醒。”
我还补充说：“其实，你可以去矫正牙齿的。”
他说：“牙齿是天生的，我才不会折腾呢。总有一天，我会用别的办法抵消牙齿的影响。好啦，我要回去啦。再见。”
“再见。”我目送他。
雷唐还是雷唐，一以贯之。就像他曾经在湖边对我说的话。他没有骗我，他的街舞真的很棒，因为后来我看到了他发布在网上的表演视频。他是个有秘密的男孩，但其实最大的秘密是，他的功课居然也能够那么棒。
“谁也不是全才，管别人的目光做什么，默默用功就是了”，我猜，也许他当时对我说的那些话，根本就是在沮丧挫败时，在鼓舞他自己，巧合的是，旁边有个我，于是借着我的存在，讲出来而已吧。
当我在学校里再见到雷唐时，大三的他，头发减短了，显得干净又清爽。匆匆忙忙去教室温习，为考研做准备。这个时候他的街舞已经拿了许多次奖，他开始给舞蹈社的新生授课了，一板一眼的，很有小老师的模样。
我还去现场看了他的表演，因为我也进了他所在的大学。我读的专业是英语系，选修的第二外语是法语。他的投篮还是很烂，听说在大学体育课上，只投中了三个。神话终于被打破了，但在遥远的南方大学，没有人知道他曾经的秘密。除了我。
但他却不知道我的秘密。这个秘密与他有关，准确说，是与他的牙齿有关。
【牙齿的故事】
也许在他鼓舞自己的时候，他的笑容也鼓舞了我。所以，我很感激他在湖边，对我说的话。我的英语离满分只差两分，我的其他科目，努力做到了均衡，中上水平。
我想亲口在同一所大学告诉他，他的那些话，仿佛天空里的行星遇到了彗星的擦肩而过，改变我的命运轨迹。这就是我心底的秘密。
在学校春日盛开的樱花前，我偶遇了他，又跟他见面了。
好吧，我承认，以上并不是全部秘密。青春里的很多事情，本来就没有清晰的轮廓。他不止用他的话鼓舞了我。
当他笑着露出尖尖的虎牙时，我会想，如果去吻女孩，会不会不小心弄痛嘴唇呢！这个想法令我脸红。
但我永远不会告诉别人，一个男孩如果很温柔，很聪慧，再尖的虎牙，也不会弄痛女孩的嘴巴。
那个黄昏的海边，我们见过面之后，又酝酿了很久很久，差不多有八九百个日日夜夜吧，我就可以再次偶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