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城市爱物语(1)

要爱就用白话文

1、

2009年的冬天，苹果一个人生活在重庆。

截止这个冬天，她已在重庆生活了整整9年，包括大学4年。由此也暴露出苹果的年龄，大龄女青年。她对2009年最深刻的感受莫过于两个词：结婚，生孩子。

却不是她本人亲自结婚生孩子，而是周围的同龄人，甚至同龄的明星大腕们，都正在结婚生孩子或者准备结婚生孩子。

她却连男朋友都没有。当然，曾经是有过的，但他们都像那啥，过眼云烟，转瞬即逝。

这天，她收到一条短信：圣诞节快乐。发信人是南瓜。

南瓜是她的朋友，15岁时就是朋友了。高中时，他们同班，每天写信；读大学时，不在同一个城市，每周写信；工作后有钱了，常常长途电话，再后来电话少了，天天QQ聊天。

他们这一番如胶似漆，情深似海，绝对是对方心目中独一无二的VIP，周围朋友都知道。没人相信他们是纯友情。好吧，你们俩造成恋爱事实，但最起码，暧昧过吧？

每被置疑一次，苹果就扪心自问一次：苹果，诚实一点，你是不是想成为南瓜要娶的那个女人？每次都很为难。

但有一点是确定的，她不要暧昧。

她宁愿和别的男人去谈那些纵然是过眼云烟但却明白无误的爱情。

2、

她没回复南瓜的短信，因为在去年的圣诞节这天，她跟他说了两个字：绝交。绝交一周年纪念日，她想，哈哈。

这天很冷，苹果把电脑搬到床上，开着电热毯，QQ上，南瓜竟然在。

绝交的一年里，南瓜的QQ头像总是灰色。据同学说他很忙，从南方回到成都，考上了警察，整天开着警车满街乱转。当然，他有可能忙着结婚生孩子。

没有什么久别重逢的悲喜交加，也没有刻意去想起“绝交”二字。淡淡地慰问彼此近况。

苹果说：“本人继续待字闺中。”

南瓜说：“我失恋了。”

苹果很惊讶：“去年这时候你也说失恋，莫非到了年底，你也要把女朋友盘点？不合适就淘汰？”惊讶中难掩冷嘲热讽。

“非也，这是同一桩失恋事件。”南瓜说。

如南瓜，也会失恋长达一年之久？他是多么潇洒的南瓜呀。以至于她从来不问南瓜类似“好了吗？”“找女朋友了吗？”之类的问题。南瓜每隔一段时间，自会向她宣布：“我失恋了。”

话题还没展开，还没聊热乎，南瓜就说：“巡逻去了。”

苹果心里哼了几哼，既愤怒，又难受。

她才发现南瓜也玩起了QQ空间，点开看，却要密码。南瓜显然并不打算给任何人看，因为密码提示问题是：鸡生蛋蛋生鸡。

看来南瓜这次是重伤，有没得治还不清楚。

南瓜巡逻回来，又来上网。

苹果说：“密码，我要密码。”

南瓜说：“不要了，里面是我的失恋日记，我不愿任何人看到我的悲伤。”

苹果坚持，无效，只得放弃，同时，她幽幽地想，看来，他还记着自己的“绝交”，哼，小气！他们恐怕真的要死不相往来了。

3、

大龄女青年苹果的婚恋问题，一直是公司大婶关注的焦点。大婶异常热心，一直替苹果留意着周围的适龄男青年，但是苹果总是说：“我还好，哪天我想结束单身了，一定主动向你汇报。”

这天，大婶说：“我有个侄子，有房有车，还是公务员，人也很周正，堪称青年才俊……他想找一个才女型女朋友，我看你挺合适，只是远了点，在成都。”

苹果没立刻拒绝，她在思考。

大婶鼓动她：“反正这工作又不是铁饭碗，要是谈成，你直接去成都结婚就是，多好啊，你什么都不用带，拎包上车！”

她思考的并不是这个。

她决定去，南瓜在成都。南瓜的持续性失恋让她感到问题的严重，在老死不相往来之前，她要去探视他。是先看南瓜？还是先相亲？她挣扎了一下。

她先去相亲。

在一个环境高雅的茶楼，喝着100多块一杯的铁观音，青年才俊侃侃而谈，从当今国际形势谈到雄鱼和雌鱼受精，她几乎插不上话，只能微笑点头。估摸着相亲该到尾声了，她发了条信息给南瓜，说：“我在青年路的沁园茶楼。”她乐颠颠地想象南瓜的惊骇。也许他根本就不相信。

南瓜没有回应。

相亲结束了，才俊邀请苹果：“坐我的车嘛，我送你。”

一辆闪着警灯的巡逻车缓缓驶来，南瓜打开车门，喊苹果：“上车。”

苹果神思恍惚，这真的是南瓜吗？黑了，壮了，老了，昔日的翩翩少年，如今是这副庄重老成模样。

在车上，苹果问：“我们多久没见了？”

南瓜说：“3年1个月零6天。”

苹果很惊骇，他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南瓜却又低声说：“你总算来了。”

他的声音低沉温厚，充满感情，唉，她的心都软了。

4、

“你总算来了。”这句话，印象中，南瓜对她说过2次。这是第3次。

第一次是大一的寒假。南瓜从北方回来，一回来就生了一场病。很多同学去探望他，包括南瓜的前女友。一个文静秀气的女孩。

苹果不想在那么多人的时候去。南瓜的死党却打电话给来催促说：“你咋还不来？南瓜居然说该来的不来，搞得我们都像是不该来的，太伤自尊了。”

苹果去的时候，南瓜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惊喜，他因生病而苍白的脸上也没有因她的到来而泛起欢乐的红晕，他只是淡淡一笑，说：“你总算来了。”

那个下午，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连护士都不曾来打搅。如果说他们有机会造成恋爱事实的话，那个下午是绝好的机会，南瓜专心开车，双目平视前方，问她：“你是来春熙路购物的？”

苹果说：“解放碑没有商场啊，高铁不要钱啊，我还来购物。我来相亲，顺便看你，”停了停，她又说：“想看看你究竟失恋失到什么程度了。”

南瓜不说话。

为了表示对苹果的热烈欢迎，南瓜在“玉林轩”酒楼设宴招待苹果，还请了两位美女作陪。两位美女的临场表现，分明地暴露出她们的身份：桃花。

南瓜说是他的同事，哦，女警察，那么就是好桃花了。

然而，南瓜却专心对自己殷勤。夹菜，倒啤酒，倒饮料，还说着“这是你最爱吃的，”“这个是酒楼特色菜”之类。苹果深深觉得这太肉麻了，不由得浑身抖了几抖。

饭毕，送走美女，苹果说：“其实，你是在我借我挡桃花吧？”

南瓜说：“不是其实，是顺便。”

哦，都是顺便，彼此顺便。这么多年来，他们的感情也一直如此，两人都迈着同样的步伐，踏着同样的调子，没有谁，多走出一小步。

5、

苹果回到重庆。

大婶说：“哎呀，林苹果，你把我整安逸了，你既然有男朋友，为啥子还要去相亲？他本来对你挺有好感的，没想到你居然在耍他，喊了男朋友开警车来接你，你们年轻人的思想我还真是，搞不懂！”

苹果抹了一把冷汗，默默地觉得自己很冤枉。

南瓜却从此每晚必上QQ。每晚都是他先上线，苹果爬上去时，他必定甩过来一句：“你总算来了。”

他第二次说这句话时，是大三。

苹果得到一笔奖学金，她奖励自己一次旅行。去杭州。南瓜的大学在那里。

火车晚点，南瓜在火车站接到她时，第一句话就是：“你总算来了。”

南瓜安排她住女生宿舍，在那里，她和南瓜当时的女朋友正式会晤。话说南瓜的风格就是，只在失恋时通知她，“我恋爱了”这种话，是从没听他说过的。

当女孩说她是南瓜的女朋友而南瓜也默认了时，她其实有点忧伤，忧伤的同时，她还想，南瓜的审美情趣还真是很单一，他只中意文静秀气的女孩。

而自己，却是活泼粗糙型。

在杭州的几天，南瓜都单独和活泼粗糙的她在一起。他带她四处游玩，玩累了的一个中午，她和衣躺在南瓜的床上休息，南瓜在一旁打游戏。

忽然，南瓜说：“我放首歌给你听。”是一首曲风古朴动人的歌，旋律动听，然而却不知道歌里唱的是什么。她就问南瓜：“这是什么歌呀？”

南瓜说：“《越人歌》。”

她还没来得及细问，《越人歌》是什么歌，宿舍的门开了，南瓜那文静秀气的女朋友羞答答地站在门口。

后来苹果也恋爱了，过眼云烟一般却明白无误的爱情。当然也是付出真感情的，所以，2006年的冬天的那场失恋，颇有些伤筋动骨。

说起来，她的整个青春时光，都是由恋爱和失恋组成的。可她不但不会告诉南瓜，她恋爱了，也不会告诉他，她失恋了。她和南瓜写信，通电话，在一起散步，爬山，天南海北，什么都说，唯独对于自己的爱情，从来是回避，缄默。

仿佛不存在。

南瓜也很默契地，从不问起。

这回，她有些扛不住，总算对南瓜说了一句：“我好难过，我失恋了。”

南瓜说：“下周我正好要回家，飞重庆更便宜，顺便来看你吧。”

如果说他们曾经有机会造成恋爱的事实，这一次也是绝好的机会。孤男寡女，同处一屋，朝夕相随，整整3天。

南瓜该走了，她送南瓜去车站。他们并排走，穿过清晨的地下通道，南瓜抓住她的手，握着，走了几步远。她侧头看他，他不言不语。

她抽出手来，心酸且坚决地想，我不要暧昧，我要赤裸，赤裸裸的爱。

7、

话题再次回到当下。2009年已经过去了，冬天也眼看着就过去了。

南瓜参加一次缉捕行动，到了重庆。只有3个小时的空闲，他利用这3小时来找苹果。苹果穿着平底短靴，格子呢大衣，蹦蹦跳跳地走来。南瓜看着她，笑：“你依然是那样，没一点淑女样。”

她下巴一扬：“你懂个P，做人，就要做一个蹦蹦跳跳的人。话说你忙里偷闲，来找我做什么？”

南瓜很认真，说：“我只想问你，你是不是和我恢复邦交了？”

看吧，他果然记着。肯定从上回她去成都探视他就惦记到现在。她觉得这个问题没有耍滑头的必要，就诚实地说：“是。”

南瓜说：“那好，我明白了，我先走了。”

那是怎么回事呢？那是2008年冬天，某一天。

南瓜和苹果聊天。聊着聊着，产生了如下对话：

南瓜：给你看一段文字。（说完就发了一段过来）

苹果：这是什么？

南瓜：情书，我女朋友写的。

苹果：矫情，做作，华而不实。

南瓜：比你写得好多了。

苹果当即大怒，心想，你又没看过我写的情书，怎么知道她的比我好？你要是喜欢这种矫情做作的文字，老子给你写一本！

但她没这么说，她再次发挥一个记者的职业素质，把这段情书狠狠批了一通，险些转化成人身攻击。她自己都不明白这怒火从何而来。

南瓜也生气了，说：“你有才华！堂堂中文系才女，连《越人歌》都不知道！”

不提还好，一提苹果更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她直接打出两个字：绝交。

绝交之后第二天，南瓜就在QQ里留言说：“我失恋了。”她看了心想，关老子P事！然后一周年不相往来。

看着南瓜走向警车的背影，苹果心里陡然升起暖意，直有一种稀世珍宝失而复得的感觉。当她再次试图进入他的空间时，她发现，他的密码提示问题变了，变成，I love ？苹果颤抖着输入自己的名字。

竟然进入了！空间里，一篇篇的，所谓失恋日志，竟是一页页扫描的信纸，全都写满了字。全是自己写给他的信。天哪！

空间说明里，他这样写：那些美好，如果不能再拥有，我所做到的，就是不要忘记。

莫非他说的失恋，不是失去那个写矫情情书的女朋友，而是自己？

8、

苹果那惊骇啊，激动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啊。

但最后她还是淡定了，以她大龄女青年的身份，淡定是应该的。

他谈过多少次恋爱了？没有5次也有3次吧？他对别的女孩，就能勇敢无畏，大胆堂皇地，写情书，说情话，高中时候还用宣纸作画在半路拦截人家。对自己，就这样婉转曲折讳莫如深？

啊呸，滚蛋。再次重申，我不要暧昧！

才俊却开着他的小QQ，从沿着成渝高速飞奔而来，带着大束玫瑰。他推推眼镜，严肃活泼地说：“我弄清楚了，那个110不是你的男朋友！我要争取成为你的男朋友！”

对于才俊的探求真相的精神，苹果暗暗钦佩。

同时，她也疑惑，他是怎么弄清楚的呢？只能说明，他神通广大。嫁给他，有肉吃。

苹果就才俊的问题，向南瓜咨询意见。南瓜漫不经心地敷衍。苹果窃笑。

此后，她常常就这个问题，更深入广阔全面地，和南瓜探讨。南瓜刚开始还能保持风度，敷衍一二，顶多也就充耳不闻。到最后，他RP爆发了，他说：“林苹果！我忍你很久了，你能不能不要在一个男人的面前津津乐道另一个男人？不就是一个才俊吗？不就是有辆车吗？小QQ也能叫车？我还有车呢。”

苹果狂笑。笑完了她说：“他向我求婚了！我答应今天给他答复！他快到了，我闪了。”

等她给出答复前，才俊再次利诱她：“要是你同意，我们马上装修房子，想要什么风格全都随你。”

她想象了一下，她会有一个老公，一套房子，一个家，其实很美妙耶！但问题是，如果我答应了他，南瓜怎么办呢？

她是第一次被人求婚，所以是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担忧。这种感受很震撼，很奇妙。她情不自禁对才俊坦白了：“我有想嫁的人了。”才俊很聪慧地说：“是不是那个110？”

为了将对才俊的伤害减少到最低，她干脆讲了她和南瓜的故事。才俊听了，说：“你的原因在于不自信，你以为南瓜只喜欢文静秀气型，可事实证明，他那些文静秀气的爱情无一善终，SO，与文静秀气对立的你，才是他的真名天女。”

苹果觉得他简直可以去做情感专家了，又问：“那他的问题呢？”

才俊说：“以男性的心理去揣摩，应该是害怕失败。如果失败了，你们肯定连朋友都没得做。如果一直不表白，他就一直不会失去你。”

才俊在遭受了如此重大打击的情况下，还能淡定从容地，一眼看透事情的本质，可见他的确是个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