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处女(10)
“每一次我想亲近你都惹你生气吗?”
苔丝保持缄默。这以后马儿缓缓地向前走了很长一段路,到了后来,整晚都浮荡在谷地里的有点蒙蒙亮的薄雾弥漫开来,把他们两人包围起来。不知是这个缘故,还是因为没有集中精力也或许是因为太困倦,苔丝没有发觉她的带路人没有让马儿走上去特兰特里奇的路。
苔丝此时真的是疲倦极了。一个星期来她每天早上都五点钟起床,然后站着干一整天的活,今天晚上去蔡斯勃勒又多走了三英里路,在那里又等了他们三个小时,由于等得心急什么都没吃甚至连水也没喝一口,然后,在回家的路上她步行了一英里和黑桃王后她们激动地吵了一架,随后又骑马慢悠悠地走,到现在几乎已经半夜一点了。不过,即便如此,她真正被瞌睡所战胜也只有一次,在那个瞬间,她太困了打着盹,脑袋轻轻地靠在亚历克·德伯的身上。
德伯勒住马,马镫里抽出脚来,侧过身子,伸出一条手臂揽住苔丝的腰扶着她。
这一举动马上引起苔丝的警惕;她把德伯轻轻一推。德伯此时在马上的位置非常不稳定,被她一推身体失去平衡,差点就从马上滚到地上。
“这真是无礼了!”亚历克说。“我毫无恶意——只是扶着你防止你摔倒。”
苔丝很是怀疑地想了一下,后来觉得毕竟亚历克的话有可能是真的,便低声下气地说,“我请你原谅,先生。”
“除非你做出一些表示,说明你信任我。否则我决不原谅!”亚历克突然发脾气说,“我算是什么呀,被你这么个黄毛丫头屡次拒绝?长长的三个月过去了,你一直在玩弄我的感情,我不想再忍受这种情形了!”
“我明天就离开你,先生。”“不,明天你不能离开我!我再问你一次,你同不同意让我拥抱你来表明你信任我?来吧,现在只有我们两个。我们彼此之间很了解;你知道我爱你,知道你在我眼里是天下最漂亮的姑娘,你的确是这样。我不能像一个恋人那样对待你吗?”
苔丝感到生气,急促地呼了一口气,表示反对,身子在马鞍上烦躁地扭动,两眼望着远方,嘴里吞吞吐吐说,“我不知道——我希望——我怎么可以说能或者不能呢,现在——”
德伯没有说话,径直顺着自己的意愿伸出一只胳膊搂住苔丝,这姑娘没再表示反对。于是他们就这样骑在马上缓缓地继续前行,直到苔丝突然意识到他们已经走了太长太长的时间——平时从蔡斯勃勒回去,即使是以这么慢的速度,走那么短的路程无论如何用不了那么长的时间,况且,他们现在走的只是一条小路。
“怎么回事,我们这是在哪儿?”苔丝惊叫。“正在穿过一个树林。”“一个树林——什么树林?那我们是不是离开大路很远了?”
“这是猎场的一部分——英国最古老的一个树林。这是个美妙的夜晚,我们为何不骑着马多逛一会儿呢?”
“你怎么这么坏呀!”苔丝说;带着既有调皮的成分又有真正的惊恐的神态。同时,她冒着自己会滑下马去的危险换个手掰开德伯的手指,挣脱了搂着她的那条胳膊。“而且还是在我这么信任你的时候,在我为了让你高兴迁就你的时候!我这么做是因为刚才推了你,觉得有点内疚。现在请你让我下去,让我步行回家。”
“你无法步行回家,亲爱的,就算是在没有雾的日子也不行。我们现在离特兰特里奇相当远,我告诉你,现在这雾越来越浓,你说不定在林子里转上几个小时也出不去。”
“用不着想那么多了,”苔丝语气温和地说。“放我下去,我请求你。我不在乎这是哪里,只是请你让我下去,先生,求求你!”
“那么,好吧,我放你下去——但有一个条件。既然把你带到了这个了无人烟的地方,我觉得自己有责任把回家的路指引给你,你想不要我的帮助独自回特兰特里奇去,那是不可能的,因为,实话告诉你,亲爱的,这么大的雾,连我自己也不晓得我们是在哪。喏,倘若你答应在马儿旁边等着我,让我去探路,确切地断定我们到底是在什么地方,然后我会很乐意把你一个人丢下。等我回来以后,我会详详细细地告诉你该怎么走,到那时候要是你坚持步行回家你可以那么做,或者你也可以骑马回去——随便你。”
苔丝接受了这些条件,从马的左边滑到地上,但在她下去之前德伯趁她不备飞快地吻了她一下。然后从另一边跳了下去。
“我想我得牵着马吧?”她问了一句。“哦,不,不必了,”亚历克拍了拍气喘吁吁的马儿说。“今天晚上它已经够累了。”他掉转马头,把它拴在灌木丛里的一根粗树枝上,又在厚厚的枯叶堆里替苔丝弄了一个临时憩息处。“现在你就坐在这儿,”他说。“这些叶子还是干的。那匹马儿只要你留神点就行了。”说完他离开了,走了几步又返回来说:“顺便告诉你,苔丝,你父亲今天又有了一匹马。有一个人送给他的。”“是你!”
德伯点了点头。“哦,你实在是太好了!”苔丝叫出声来,同时却痛苦地感到自己必须在这种时候对德伯表示感谢显得特别尴尬。
“小孩子们也收到一些玩具。”“我不晓得你送东西给他们了,”苔丝小声的说;她心里十分感动。“我甚至有一种想法,希望你没有这样做——是的,希望你没有!”“为什么,亲爱的?”“这样——我就被牵制了。”“苔丝——你现在还一点儿也不爱我吗?”
“我感激你,”苔丝不情愿地承认。“但是恐怕我不——”说到这里她突然意识到德伯是因为喜欢她才送东西给她的家人,心里觉得特别难受,一颗泪水慢慢地从她眼睛里掉下,接着又是一颗;就这样她哭了起来。
“别哭,亲爱的,亲爱的姑娘!现在你坐在这儿等着我回来。”苔丝被动地在德伯铺妥的枯叶堆里坐下,身上稍稍有点儿发抖。“你冷吗?”德伯问。
“不太冷——有一点儿。”德伯伸出手去摸她。“你怎么只穿着这么一件轻飘飘的细布衫——”“这是我夏天穿的最好的衣服。出门的时候我穿着觉得很暖和,当时我不知道要骑马,也不知道会在外面逗留这么长时间。”
“九月里的晚上是比较冷。让我想一下。”说完他脱下身上的一件薄外衣,温和地盖在苔丝身上。“这就好了——现在你会觉得暖和一点,”他接着说。“喏,我的美人儿,在这儿休息吧,我马上就回来。”
他把披在苔丝肩上的外衣的纽扣扣上,随后转身走进那一片雾气之网——。当他顺着不远处的小山坡向上走的时候,苔丝开始还能听见树枝发出的沙沙声,后来声音渐渐消逝。幽幽的月光越来越暗,在枯叶堆上陷入沉思的苔丝已很难被人发现了。
这时候,亚历克·德伯继续沿着山坡向上走,想要弄明白他们到底是在猎场的哪个方位——他确实不知道他们眼下的位置。事实上,在过去一个多小时里,他骑在马上漫无目的地四处乱转,能拐弯就拐弯,目的是把和苔丝呆在一块的时间拖得越长越好,注意力则集中于月光下的苔丝,几乎没有留意路边的景物。让精疲力竭的马儿休息一会儿相当有必要,因此现在他也就不急着寻找那些界石。当他翻过小山进入毗连的谷地之后,来到一条大路的栅栏跟前;他认识这条路,所以就知道了他们眼下是在什么地方。德伯于是开始返回;月亮已经完全落下去了,而且还有雾。为了避免撞上树枝,他只得伸着手臂向前走,并且发现,要找到先前他出发的确切地点简直太困难了。经过反复摸索,兜了好多圈子,他总算听见就在他的近旁有马儿弄出的轻微响动;忽然他那件外衣的袖子缠住了他的一只脚。
“苔丝!”德伯叫道。没有回答。周围一片漆黑,他什么都看不见,除了脚下那模糊的一团灰白——正是枯叶堆上苔丝穿着白色细布衫的形体。德伯弯下腰去,听见轻微、均匀的呼吸声。他跪到地上,身体俯得更底,于是苔丝温暖的气息呼到他的脸上,不久他的面颊与苔丝的碰到了一起。苔丝睡得很沉,睫毛上还留有泪水。
如此美丽的女性肌体,像蛛丝一般敏感,直到此时仍然如雪一般洁白,为何注定要被画上如此粗俗的图案?粗俗的擅自占有了比较优雅的,女人被不适当的男人所占有,男人被不适当的女人所占有——为什么类似的事情如此频繁地发生?好几千年以来,善于分析的哲学家们也没能把这个问题按照我们的自然法则观念作出解释。诚然,人们或许会承认,在眼前这场灾难中可能暗藏着因果报应。
“这是命中注定的。”——就像在这一带偏僻的乡村里苔丝家里人彼此总是爱以宿命论的观点这样说,眼前这件事情让人觉得可悲。从此以后,我们的女主人公的人格跟她离开与母亲共同生活的家去特兰特里奇的养鸡场碰运气那时候的人格之间,有了一条无法逾越的社会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