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张开心灵的眼睛(2)
有一次,母亲交待我上楼给莎莉文小姐送东西。不过当我送完东西出来时,我就趁势一下把门锁上,还将钥匙藏在客厅角落的衣柜下。父母不得不搭了一架梯子让莎莉文小姐从窗户爬出来,当时我为自己这个恶作剧开心得很,几个月以后,才不情愿地把钥匙交出来。
爱的摇篮
我大约五岁时,我们离开了那所花草繁茂的家园,搬到了一所更大的新房子。我们一家六口,包括父亲、母亲,两个异母哥哥,还有我。后来,又加上一个小妹妹,叫米珠丽。
我对父亲最早而清楚的记忆是,有一次,我经过一摞摞的报纸,来到父亲的面前。那时,他正独自一个人坐着,手里举着一大张纸,几乎遮挡了整个脸庞。我完全不明白父亲在干什么,只是模仿他的样子,也拿起一张纸,戴起他的眼镜,天真地想这样就能够知道了。许多年以后,我才知道,父亲是报纸的编辑,那些纸都是报纸。
父亲性格温厚,仁慈温柔,深深地爱着这个家庭。除了打猎的季节外,他一般都在我们身边。听家人讲,他枪法极准,绝对称得上是个好猎人。除了家人,他的最爱就是狗和猎枪。他非常好客,几乎每次回家都要带回一两个客人。
他还有一个爱好,就是伺花弄草,家人说,父亲栽种的西瓜和草莓在全村里没人比得上。他总是把第一串成熟的葡萄和最美味的草莓留给我品尝。也常常带着我在田间或林中散步,抚摸着我,令我开心极了。此情此景,无论何时忆起,都鲜活如在目前。
父亲还特别会讲故事,在我学会了写字之后,他就把以前点点滴滴的趣事,用我学会的字,写在我的手心上,逗得我开怀大笑。而最令他欣慰的事,莫过于听我复述他讲过的那些故事。
然而1896年,正当我在北方度假,尽情享受着美丽的夏天,却突然传来了父亲离世的消息。他得病时间不长,一阵急性发作之后很快就去世了。这是我第一次尝到与亲人阴阳相隔的悲痛滋味,也是我对死亡的最初认识。
而对于我的母亲,又该如何来描述呢?她是那样的宠爱我,反而让我不知从何说起。
从出生到现在,我拥有父母之爱,过着快乐无比的生活,直到妹妹米珠丽来到人世,我的心开始失去了平衡,满怀嫉妒。她代替了我坐在母亲的膝上的位置,母亲的时间和对我的关心似乎也都被她占据了。而后来发生的一件事,更让我觉得不仅是母爱不再完整,而且受了极大的轻视。
那时,我有一个心爱的洋娃娃,我为它取名叫“南茜”。高兴时,它是我溺爱的对象,烦怨时,它便成了我脾气发作时的牺牲品,浑身被磨得一塌糊涂。我常学着母亲的样子把她放在摇篮里,爱她安抚她。我爱她胜过任何会眨眼、会说话的洋娃娃。有一天,我发现妹妹正香香甜甜地睡在摇篮里。那时,我正恨她夺走了母爱,又如何能够忍耐她睡在我心爱的“南茜”的摇篮里呢?我不禁火冒三丈,冲过去,愤然使劲把摇篮推翻。如果不是母亲及时赶来接住,妹妹只怕会被摔死的。而那个时候我已又盲又聋,处于双重关闭隔绝之中,自然无法体会亲热的语言和怜爱的行为以及伙伴之间所产生的感情。直到后来,我懂事之后,领会到了人类的感情的真挚,米珠丽和我之间才变得心心相印,我们手拉着手到处游玩,尽管她无法理解我的手语,我也听不见她咿咿呀呀的童音。
希望
随着一天天长大,想把自己的思想情感表达出来的愿望愈加强烈。几种简单的姿势或手势,也就显得表达起来力不从心了。每次当用手语无法让别人理解我的意思时,我都要雷霆大发。似乎觉得有许多看不见的魔爪在紧紧地窒息着我,我拼命地想摆脱它们,火冒三丈,却又不能细细而完整表达出来,只能疯狂地踢打、哭闹,在地上翻滚、吼叫,直到身疲力倦。
如果母亲在旁边,我就会一头扎进在她怀里,失声痛哭,甚至连为何发脾气都给忘了。日子对我来讲成了一种煎熬,与人交流的愿望越来越强烈,以至日常生活里一件不起眼的小事都会成为我发怒的导火索,有时甚至每隔一小时就闹一次。
父母亲心如刀绞,却又无计可施。在我们居住的塔斯甘比亚镇周围根本没有聋哑学校,而且也不大可能有人愿意到如此荒远的地方,来教一个又盲又聋又哑的孩子。当时,大家都暗自猜想,像我这样的人还有机会接受教育吗?然而阅读狄更斯的《美国札记》,让母亲得到了新的启发。
狄更斯在《美国札记》一书中提到一个同样又聋又盲又哑的少女——萝拉,经由郝博士的教导,最终取得令人惊异的进步。然而,当母亲得知那位发明教育盲聋人方法的郝博士早已离世多年,他的方法可能已经无从得知了,不禁又添了许多忧闷。郝博士是否有传人?如果有,他们愿意到亚拉巴马州这个偏僻的地方来教我吗?6岁时,父亲听说巴尔的摩有一位医术高明的眼科大夫,曾经治好了好几个盲人。父母决定马上带我去那里接受治疗。
这是一次又新奇又开心的旅行,时至今日回想起来仍是历历在目。在火车上我交了很多朋友。一位热情的女士送给我一盒贝壳,父亲把这些贝壳穿孔,这样我就可以用线一个一个串起来。在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些贝壳带给我难以言说的快乐和满足。列车员也温和极了,他每次来检票时,我可以拉着他的衣角。他耐心地让我玩他检票的剪子,那时,我就趴在座位的一角,把一些零碎的卡片打些小孔,玩几小时,乐此不疲。
姑妈用毛巾给我做了个大娃娃,可是却没有眼睛、耳朵、嘴巴、鼻子。这么个临时拼凑的玩意儿,即使孩子的想像力,也无法形容那张脸的模样。而没有眼睛,对我而言又仿佛是一个隐隐的刺痛,我坚持让每个人想办法,可是最终还是没有人能为布娃娃添上眼睛。终于,我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灵机一动,溜下座位,找到姑母缀着大珠子的披肩,扯下两颗,迫不及待地指给姑母看,好让她缝在洋娃娃的脸上。姑母拉着我的手去摸她的眼睛,确定我的想法。我使劲地点头。她缝上了珠子,真让我开心极了。但没多久,我便对布娃娃失去了兴趣。
整个旅途中,吸引我的事层出不穷,我的心里充满了各样新奇而愉悦的体验,也就顾不上闹情绪了。
到了巴尔的摩后,我们直奔齐夏姆医生的诊所,医生热情地接待了我们。经过检查后,他遗憾地表示无法帮忙,不过他还是鼓励我们,说我可以接受教育,并热心地建议我们去华盛顿找亚历山大·贝尔博士,说他大概可以提供我们有关聋哑儿童学校以及师资的信息。听了他的建议,全家人又即刻赶往华盛顿。一路上,父母忧心忡忡,而我却毫无觉察,只是感到来来往往,四处旅行太令人兴奋了。那时,尽管我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但我一和贝尔博士辉会面,立刻就感到了他的慈爱和热情。他把我抱在膝上,让我把玩他的表。他让手表响起来,让我可以感受表的震动。博士医术高明,懂得我的手势,我很快就喜欢上了他。当时我并不会想到,这次会面居然会成为我生命的转折点,成为我启发生命,从暗夜走向黎明,由孤独到充满温情,并拥有了开启知识的钥匙的新起点。
贝尔博士建议父亲写信给波士顿柏金斯学校校长安纳诺斯先生,请他为我寻找一位启蒙老师。柏金斯学校就是《美国札记》中郝博士为盲、聋、哑人勤奋工作的地方。父亲马上发了信。数星期后就接到了热情洋溢的回信,告诉我们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教师已经找到了。这是1886年夏天的事,但等到莎莉文小姐来到我们家时,已经是第二年的3月了。就这样,我走出了埃及,站立在西奈山的面前。一时一种全新的感动涌遍我的全身,如同无数奇丽光耀的景色瞬间在眼前呈现。从这座圣山上发出了这样的声音:“知识给人爱,给人光明,给人智慧。”
再塑生命的人
老师安妮·莎莉文来到我家的这一天,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天。这是1887年3月3日,当时我才6岁零9个月。回想此前和此后反差巨大的生活,我不由地浑浑感慨。
那天下午,我静静地站在走廊上。从母亲的手势以及家人忙碌的样子,猜想或许要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于是,我安然地走到门口,站在台阶上等待着。
午后的阳光透过遮蔽阳台的金银花叶子,照在我微仰着的脸上。我用手指搓捻着花叶,轻抚着那些为迎接南方春天而绽放的花朵。我的心里却一片茫茫不知道未来将有什么会发生,当时的我,经过连日来的怨恨和烦恼、苦恼,已是精疲力竭了。
朋友,你可曾在茫茫大雾中航行过,在雾中神情专注地驾驶着一条大船,无比谨慎地慢慢地驶向对岸?你的心怦怦直跳,惟恐稍有差池致使意外。在那天之前,我正像大雾中的航船,既没有指南针也没有探测仪,毫无觉察海港已经相当临近。我心里焦灼地呼喊着:“光明!光明!快给我光明!”恰恰正在此时,爱的光明照在了我的身上。
我感到有脚步向我走过来,以为是母亲,我马上伸出双手。一个陌生人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把我热情地抱在怀中。但我好像能感觉得到,她就是那个来对我启示世间的真理、给我深切的爱的人,——安妮·莎莉文老师。
第二天一早,莎莉文老师把我带到她的房间,送给我一个洋娃娃作礼物。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柏金斯盲人学校的学生赠送的,而衣服则是由年老的萝拉亲手缝制的。我玩了一会儿洋娃娃,莎莉文小姐拉起我的手,在手掌上缓慢而清晰地拼写“DOLL”这个词,这个举动让我对手指游戏立即有了极大的兴趣,并且学着在她手上画。当我终于能正确地拼写这个词时,我骄傲极了,激动得脸都涨红了,马上跑下楼去,找到母亲,拼写给她看。
我尚不明白这就是在写字,更不用说会知道世界上有文字这种东西。我只不过是照猫画虎模仿莎莉文老师的动作而已。然而从此以后,即使用这种不求甚解的方式,我也学会了拼写“针”(PIN)、“杯子”(CUP)、以及“坐”(SIT)、“站”(STAND)、“行”(WALK)这些词。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名字,还是在老师教了我几个星期以后,我才明白的。
有一天,莎莉文小姐给我一个新的大一些的洋娃娃,同时把原来那个布娃娃也拿来放在我的膝上,然后在我手上拼写“DOLL”这个词,意思是要告诉我这个大的布娃娃和小布娃娃一样都叫做“DOLL”。
那天上午,我和莎莉文老师为“杯”和“水”这两个字争论起来。她想让我明白“杯”是“杯”,“水”是“水”,而我却把两者当作同一种东西,“杯”也是“水”,“水”也是“杯”。无奈之下她只好暂时撇开这个问题,重新练习布娃娃“DOLL”这个词。我心里无明火起,抓起新洋娃娃就往地上摔,把它摔碎了,心中觉得很畅快。这样无理地发脾气,我既不内疚,也不懊悔,我对洋娃娃也没有丝毫感情。在我的那个寂静而又黑暗的世界里,完全就没有柔情和关爱。莎莉文小姐把可怜的洋娃娃的碎布清理到炉子边,然后把我的帽子递给我,我明白可以到外面温暖的阳光里去玩了。
我们循着小路散步到井房,房顶上盛开的金银花沁人心脾。莎莉文老师拿起我的一只手放在喷水口下,一股清凉的水在我手上流过。她在我的另一只手上拼写“WATER”——“水”字,起先写得很慢,第二遍就写得快一些。我安静地站着,注意她手指的动作。突然间,我豁然开朗,仿佛有股神奇的激流在我脑中回旋,我一下子理解了语言文字的奥秘了,知道了“水”这个字就是正在我手上流过的这种清凉而奇妙的东西。
水唤醒了我困在暗夜的灵魂,并给予我光明、希望、快乐与自由。
井房的经历使我真正萌发了求知的欲望。啊!原来万事万物都各有名称,每个名称都能带给我不同的启发。我开始以充满新奇的眼光看待每一样东西。回到屋里,碰到的东西似乎都有了生命。我想起了那个被我摔碎的洋娃娃,摸索着来到炉子跟前,捡起碎片,想把它们拼凑起来,可怎么也拼不好。想起刚才的任性,我懊恨极了,泪盈于睫,这是生平第一次。
那一天,我学会了不少字,就像“父亲”(FATHER)、“母亲”(MOTHER)、“妹妹”(SISTER)、“老师”(TEACHER)等。这些字使整个世界在我面前变得如花般鲜活生动,妙不可言。记得那个美好的夜晚,我独自躺在床上,心中充满了欢乐,切切盼望着新的一天快些来到。啊!世界上还有比我更幸福的孩子吗?
亲近大自然
1887年3月,莎莉文老师走进了我的生命,让我在井房里开启心灵的眼睛。其中很多往事至今仍恍如昨日。我整天用手去触摸我所接触到的东西,并学习掌握它们的名称。我触摸的东西越多,对它们名字和用途理解得越详尽,就越发喜悦和自信,越发能感受与外界的交融和连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