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成长 成长
暑假，我借了五本小说回家：《简·爱》、《呼啸山庄》、《射雕英雄传》、《莎士比亚戏剧选》和《高老头》。
半年来，父亲的腿复原的很快，已经能自己走路，但走不很远，便已气喘吁吁。兄弟出去打工，挣了三千多，都给父亲看病花上了。经过几个月的体力劳动，他已经变得又高又大，刚强而有力了，和他站在一起，显得我是那么弱不禁风。只是半年下来，母亲憔悴了很多，但看着家中一切恢复正常，也受到了很大的安慰。回到家里，除了白天和兄弟下地干活，我还强迫母亲放弃一切家务：做饭，洗衣，打扫房间，自己全都承担了下来。干完活，我就看书，看我借的小说。我尽量不让自己的思维停下来，否则，心中就会郁闷沉重，似乎就要发狂。
母亲免除了家务，精神恢复很快。
那天下午，我和弟弟早早从地里干活回来，母亲说：“儿啊，我休息了十来天了，今天下午我做饭。”
“好啊，好啊。”兄弟高兴的说，“哥哥做的饭，我早就吃够了。我在外面干活，吃饭不顺口，天天想吃妈做的饭。”
“吃够了也得吃。”我瞪了他一眼，转过身来对母亲说，“妈，这半年你太劳累了，瞧您瘦得，看了让人心疼。虽说我承认我做的饭不怎么好吃，我还是坚持这个饭让我来做。”
“我不管了，你们谁做都行，我可累坏了。唉，在地里啥活累我干啥，啥活苦我干啥。可你呢？一点力气都没有，什么也干不动，却动不动吵我。”兄弟愤愤拿起我借的小说，到外面的凉快地方看去了。
“今天晚上我做一顿，明儿你再做嘛。我慢慢的做，不让自己累着也就是了。”母亲顿了顿，“你和你兄弟天天累死累活的，回家再让你做饭，娘也心疼！”
“不，我就不。”我坚持着，“现在时间还早，我歇歇就做。妈，你也看书吧。”我拿起那本《简·爱》。
“这本书我高中的时候就看过了，娘现在不看了。”母亲想了想，“儿啊，现在你已经长大了，懂事了，开始明白什么是生活，什么是爱，什么是人生；各个方面，你做的都很好，就是有时侯顶牛，看问题，看事情只从一个侧面。唉，娘想帮你，可也不知道该怎么帮你。生活不是想出来的，规定出来的，要有一定的灵通性。”
“是啊，强儿，今儿让你妈做吧。爹也想换换胃口了。”父亲从里屋缓缓走出，“让你妈做一顿，明儿往后你还做。”
想着母亲的话，心中翻江倒海，似乎微微感觉母亲借此而言它，心中就活动了：“做饭，谁做都行。可是，妈，你可——可得帮我，我现在正迷茫着呢。”
“娘知道，娘看得出来，这慢慢再说。恩，先想想，你们想吃什么？”母亲问。
兄弟风风火火的从外面赶来：“妈，我想吃烤鱼，早就没吃烤鱼了。你让……”说着向我看了看。
我一乐：“想吃烤鱼啊，自己去抓！”
“吃我还可以，抓么？我半天没你一会儿抓的多。”弟弟仍然小孩似的：“哥，你就出马吧，这次我自愿报名甘当小兵。”
听了弟弟的话，我想起了以往鱼肥的季节，和弟弟一起，跟村里的大人们比赛捕鱼，那时光真个快乐。
“你就去吧，今天，我教你烤鱼。”母亲想了想说，“想想当年，我跟你姥姥学烤鱼，可是学到很多人生道理呢！今天，你也学学吧。”
我舒了一口气：“好吧。恩——我这就和弟弟一起去抓鱼。”
收拾好器具，弟弟说：“我去叫小梅，咱们在村口会合。这样，不一会儿，我们冠军捕鱼队就到齐了，向河边进发。”说完，他一溜烟跑走了。
来到河边，找到鱼密集的地方，撒了鱼食，然后略略等了会，便撒开鱼网。我让小梅和兄弟分别抓紧鱼网的一角，然后，跳入清凌凌的河水中，迅捷得抓住鱼网的两角，扎个深猛子，把鱼兜住，然后快速游向河岸。小鱼从网中逃生，大鱼却无路可跑。
“快啊，强哥，兜住好几条大的。”小梅高兴的喊。
兄弟也“加油！加油！”的直喊。
我刚要上岸，一条大鱼从河中跃起，在空中画出一条弧线，跳出了鱼网。
“啊，跑了一条，最大的那条。”弟弟直叫，“最大的那一条！”
我上了岸，也感到非常惋惜，但是却有莫名其妙的震动，想起了那次自己水中遇险。我看看小梅，见她望着我发呆，似乎有些失望，却又不是那种表情。“怎么了？是不是见我技术不如从前了；喏，网中的鱼还不少。”我仔细看了看她，“你怎么这样看着我？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说着，我穿上了上衣。
小梅脸一红：“明明是你看着我，看得我不好意思了，你还说。”
“我这——”我拿过鱼篓，插过话题，“装鱼吧，天不早了，装完咱就回去。”
“啊强哥，难得今天咱们一起捕鱼，我唱个歌儿吧。”
“好啊，妹妹，那就来一支。”正刚也兴致勃勃，“你唱完，照例让我哥哥也表演一个！”
“你要愿意唱就来一首吧，不过今儿不早了，我就别表演了。”
一首悠扬的歌儿在空中甩开，一如一只响亮的夜莺。然而，我却听出今天这首歌是那样耐听，因为其中充满了柔情，我似乎明白了一点什么。
一曲终结，我怔怔的想着心事。
“太好了，太棒了！”弟弟不停的称赞，然后转过身来，“要是我哥哥今天不露一手，他——他今儿就过不去。你也表演一个吧。”
“啊强哥，我早想看你抓鱼了。你，你就帮我把那条跑的鱼抓回来吧。”小梅含着微笑，指了指河水。
我回过头，也认出了那就是刚才从网中逃走的鱼，因为它比别的鱼都大。要是以往，只要她愿意，我都乐意马上下河抓鱼给她。可现在，我却犹豫了。
因为河中的那条鱼让我明白了生命，小梅的歌儿让我明白了爱情，弟弟的直来直去让我明白了生活。
而这一切的一切，又给了我深深的感触；这感触是什么，我却想不清，也说不明。
“小梅妹，既然它顽强的跑了，就放过它吧。改天我再抓鱼，表演给你看。”
“我——我不，以往我想要鱼，你都会抓给我的。今天我就是想要它。”小梅清秀的脸上露出坚定，直直的盯着我。
“好吧。”我闪掉上衣，在西坠的斜阳的映照下，二次跳入清凌凌的河水中。那条鱼生命相当顽强，动作异常迅捷；然而，它的顽强和迅捷没能再次拯救它的生命……半个小时后，我的计谋成功，把它带上河岸。弟弟看着我成功返回，满脸惊奇和喜悦，以及自愧不如的表情。
我把鱼交到小梅手中，然而那条鱼仍在挣扎。
小梅微笑着捧着鱼：“我会告诉我父亲，你把这条鱼送给我，作为那不同寻常的礼物。”
我帮她抱着鱼，等待着它最后窒息。
“我，我只能把鱼给你，却不能给你其余的。”
小梅一怔，顿了顿，眼神明亮的看着我：“为什么？”
“恩，我也不好说。今天不早了，这个问题，咱们改天再慢慢商量。我让弟弟多带两条鱼，帮你送回家。”
“不了，我就要这一条，我抱着回去。”小梅红了脸，回头看看弟弟，又看看我，惨淡一笑“啊强哥，我独个儿先走了。”
望着她独自远去的倩影，我又回头看了看河水，有种别样的感觉。我想我是在长大。
弟弟看着这出乎意外的一切，半天说不出什么。最后，在回家的路上，他把鱼篓放在地上，转过身来，对着心情迷茫，步履蹒跚的我说：“哥，你真傻。”
夜幕降临了。。
回到家，母亲已经准备好一切，开始教我烤鱼的秘诀：从清洗，到除内脏，再到盐鱼、加料，以及最后的烤鱼。我一直精神恍惚，想着刚才的那一幕。当母亲把最后的要领告诉我后，问：“怎么样，你能明白么？”
我猛然间回过神来，略略皱起眉头：“妈，这也太难了，比上学还难。一下子这么多内容，可怎么记啊；就是记住了，也不太明白；就是明白了，也不能每一步骤都做的那么好啊；而且，每一步都那么重要。”
母亲想了想，微微一笑：“当然了，做这种烤鱼很难，尤其是烤鱼的火侯的把握，就是娘也不能每次都能烤出最佳的鱼来。可是你不用心，是不可能学会的，也不可能做好。恩——”母亲又想了想，郑重的说，“想当年，你姥姥告诉我，这烤鱼啊，就像人生，要有耐心，不能着忙；而且，它含的道理，值得人一生品味。至于道理，这头一条嘛，就是要用心：看准一件事，就得把心用上，一心一意地去做好它，把它当成生命的全部。比如说爱一个人，就应该把对方当成自己的全部，这样你才能感到永远的幸福。这第二条，就是要耐心仔细的观察，认真思考。只有你观察到了烤鱼的精髓，想清了其中的道理，才能把鱼烤好；其它事也是如此。当然，一会儿，我会给你做示范，示范中给你讲解；以后有时间，我还会慢慢的教你。最后一条，是要善于决断，加盐、加料，掌握火侯，都需要你根据观察，果断的做好一切。”母亲用眼角的余光看着我，神秘的一笑。
我一乐，“妈，这么深奥。恩？”
“恩，咱们开始洗鱼吧。”母亲呵呵的笑了：“以后你就把其他的一切事情，都当作是烤鱼一样来做，你会感觉不一样的。”
晚饭，吃着自己烤出的鱼，喝着自家酿的米酒，真是别样的滋味；而想着母亲的话，又让我悠然遐思。
深夜，我仍在灯下读《简·爱》，其中的情节让我痴迷，也让我不解。然而，那种奇妙的感觉，让我不觉惊叹，读书竟有如此境界！
我略感疲劳，趴在床边冥想。我想到文秀，想到和她在一起的时光，想到她把我当作跑步的朋友，想到她的出现给我的生活、我的思想带来的影响，想到她给我带来的无尽的伤痛；而后，我想到了小梅，那个我一直把她当作妹妹的小梅，想到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光，想到今天她欢乐的笑容与失落的背影；最后，我想到母亲，她似乎了解我的心，而了解的不是那么真切，但是她的话，是那么富有哲理啊，也是针对我此时的心境的。
我想，半年来，她引发了我心境太大的变化，以致于我都无法承受！
我想到小说的情节，感觉自己的生活也如小说。
我听到了声响，抬起了头：“妈，是你？”
“怎么，还没睡？”母亲低下头看了看，“《简·爱》，我读这本书的时候，还是个高中生，可转眼你和你弟弟都这么大了。唉，沧海桑田，几十年，几百年也就是一瞬啊。小说就是生活，是生活的升华。”
母亲的话引起了我的兴趣：“妈，你给我讲讲当时你上高中的情况吧。”
母亲坐到了我的床上，回头看了看在另一张床上深睡的兄弟，苦笑了一下：“当时我上初二，我们的女历史老师，有很多藏书，她很年轻，并且漂亮，有文化，我们关系很好。我看的书都是从她那儿借来的。”
“后来呢？她生活不错吧，你怎么没去看望过她？”
“她死了，死于**********，死在我的怀里。”母亲眼中含着晶莹的泪花。
对于父母的过去，我知之甚少，也不想竟触及母亲的伤心事。灯光下，我想着这简单的几句话，想象着那位女老师对母亲一生的影响。然而，当时的我，对父母的过去充满了兴趣，也充满了渴望。
见母亲的感情平复了，我忍不住问到：“那……那您和我父亲的爱情呢，我也想知道。”
母亲看了看好奇的我，又望了望那本《简·爱》，闭上眼睛，似乎在收集那尘封已久的记忆，然后慢慢的讲述开来……
父亲的爱情是个喜剧，而母亲的爱情却是个悲剧。
于是我知道，母亲深爱的是比他大两岁的马老伯，她之所以嫁给我的父亲，外公临死前把母亲托付给我的父亲。母亲嫁给了比她大十一岁的父亲。当时，父亲和马老伯他们因此翻了脸。我还知道了，我有一个刚来到人世就死了的姐姐……
我听得惊心动魄，趴在母亲的怀里。
母亲摸了摸眼泪，看着受到惊吓的我，惨淡一笑。而这一笑，不知为什么让我想到了文秀。“强儿啊，睡吧，时候不早了。”
……
第二天，兄弟把我喊醒：“懒虫，晚上不睡，白天不起。你不是说不让咱妈做饭了么，阿？今天早上，不是还是咱妈做饭？你呢，快吃饭了还不醒。”
我拿起床边的闹钟，明明昨天定了，怎么会不响：“我昨天定表了，可怎么？”
弟弟拿过了表：“那里定了，明明你说瞎话，昨天看书看得神经错乱，出现了错觉。”
我无语。然而，吃饭时，看见母亲疲劳的眼神，我明白了一切。
地里的活越来越少，我读书的时间也越来越多。书中的每一个鲜活的人物，每一个感人的故事，都给我深深的感触；那独特的个性，那顽强的生命，以及那种对真爱的执着，在我心中奏起交响！我越来越感觉，在我的心中，文秀是多么的重要：她就是我的朱丽叶，是我的黄蓉，我的简爱！然而她，却不认可我，却看不起我，我因此而深深的悲哀。有时我想，可以把她当作朋友，最好的朋友；然而，这样就会感到深深的伤痛，生命似乎破碎。残缺是美的，就如母亲的爱情，我告诉自己。
那些天，我常常夹着书，在乡间踟躇，在那如画的景色中徘徊，也发现了小山村的美丽。从小河边，从小山岗，从不同的角度，就有不同的景致；就如人生，从不同的人物，从不同的事件，会有不同的人生境界。这些，都是我从书中读到的。
那天，刚下过小雨，我站在山坡，望着小河，沉醉其中，悠然忘我。不知何时，小梅向我走来。
“阿强哥，你在干什么？”
“我在望那条小河，你看，在雨后的清凉幽静中，它多美啊！”我转过身，看见身穿绿裙子的她，笑得那么灿烂。
“有那么美么？”
“恩，确实那么美。”我已不是半年前的我。我已经明白了很多，不想让小梅伤心，可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做。
“你忘了么，小时候，它差点儿啊把你淹死？”
我想了想，笑了：“就是把我淹死，它也是美的啊。要是淹死了我，我就可以去见屈原了。”她听了，又呵呵地笑了。
“欸，你还能记得当时的事情么，当时你才多大啊？”
“我也不知道多大，我只知道那是我记得的小时侯的最早的事情。好像当时我哭得鼻一把泪一把的。”
想想当年，确是如此：当时我兄弟还穿着开裆裤，他就为了取悦小梅，跳入河中抓鱼，结果害得我险些没了命。可是现在——咳，母亲的那种沧桑感刹那刻入了我的心田。
“真得，那条小河很美。还有咱们村，也是很美。你回头看看，这就是一幅绝美的画，而这画中，有我，也有你。”我此时特别高兴。
她回头望了望：“是么？和城市比呢？”
“各有千秋吧！”我看她颇有疑色，想了想，“你看，那条河，像一条碧色的玉带；而咱们的小村，是玉带串着的琥珀：它们简直绝配。”我突然感觉自己说过了头，心中砰砰直跳。
“那么大的琥珀？”幸亏她没多想。
“恩。而这到处的松木，就像层层的海浪，在这儿读书，感觉真好。”
小梅笑了笑：“真的很美，我从前可从没注意过。”我们静静的看了一会儿美景，“哥，我又想唱歌了。”
她又唱起了小调，那甜甜的歌声融入清凉，融入宁静。我突然感觉，其实她很好，要不是文秀，我无疑会选择她。
她看了看我，竟然跑了调，脸也红了。她顿了顿，接着唱。
我能听懂，也明白一切的一切。可我却充作一无所知……
那个暑假，对我的成长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开学之后，因为我是贫困生，学校减免了我的学费。
我每天早上都去文秀的楼下苦等，可第三天才见到她的身影。我以为自己提高了很多，可站在她面前，仍感到异常的压抑。我只能倾听她滔滔不绝的讲述她暑假的趣事，听她陈述见解。有时我支支吾吾想说什么，可就是说不出；文秀看着我直乐。
最后，我只好决定，在她面前充傻子，平静的欣赏她的美，感觉她的好。
然而，我却慢慢发现，她并不总是快乐的，甚至是很少有快乐，在她丝丝的微笑后面，会隐隐约约的藏着忧伤，甚至是痛苦。我仔细观察她明媚的双眸，从中探求那颗鲜活的，让人无法捉摸的灵魂。她也慢慢的发现了我的变化，常常机警地出言探询，然后慢慢思考我的话。
学校奖学金评定下来，我获得年级头等奖学金：5000元。
我想把钱给文秀，作为部分还款，同寝室的三个弟兄却不同意。他们建议我先到市里买几套衣服换上，剩下的作为机动钱。李建英老弟还嘿嘿的说：“这样追老婆才有资本。”他们三个还举手表了决，让我请他们吃饭，原因是他们给我出了如此好的主意。
我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