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 生物进化与经济演化
对于归纳结论而言,大卫·休谟在他的《论人的本质》中定下了“一个人不能从是中推论出应该是”这个命题,认为纯事实的、描述性的归纳只能赋予所描述的事实,不能成为推论未来和其他的依据。这个休谟命题被称为“休谟的铡刀”,意思是他在事实领域和归纳判断领域之间做了一刀切的逻辑区分。这也就意味着,就现象而言,一个“已经是”的东西未必是一个“应该是”的东西。实证经济学的方法论是解决“是什么”的问题,不是“应该是什么”的问题。如果“休谟的铡刀”已经存在,那么对于实证经济学而言,就需要无止境地去验证一个“已经是”的东西是否是一个“应该是”的东西。在这个意义上,公理之上的演绎结论应该是更有价值的东西。
统计资料得出的货币流通规律未必是一个可重复的规律,统计资料得出的货币流通规律也是抽象掉若干重要因素的规律,当环境发生任何变化时,货币经济本身必将发生根本性变化。经济模型是用既有资料进行验证,同样会面临着这个问题。
我们可以看到,斯密、休谟、马克思等经济学先哲对经济的分析是一种生物演进的思想,经济学家的自我定位是一个近似医生或生物学家的角色。一个问题发生变化,相关问题不是绝对走向灭亡,而是相关问题迟早发生变化使得一个有机体依然存在。“社会的物质生产力发展到一定阶段……随着经济基础的变更,全部庞大的上层建筑也或慢或快地发生变更。”对于个人参与或退出分工经济,我们不可能用机械的方式进行分析,制度的演进、王朝的更迭,我们同样不能用机械的方式进行分析。一个极其不合理的政治经济制度会很快因为交易费用的庞大而崩溃,对于一个暂时勉强维持的失败的政治经济制度,被更迭只是迟早的问题。“如果选民们对统治者的合法性和现行制度安排的公平性有较强的确信,那么统治国家的交易费用将降低……随着制度不均衡的出现,意识形态和现实之间的缝隙在增长……统治者可能不是去创造新的制度安排,而是去维持旧的无效率的制度安排……新的制度安排往往只有在老的统治者被新的统治者替代以后才有可能建立”。无疑,交易和分工互为前提的市场经济体制的演进是符合哈耶克“自发秩序,试错演进”的思想的,能够自我纠错则进化,不能自我纠错则被淘汰。
现代经济学家的分析范式是“假定—建立模型—验证”,是一个近似工程师的角色。布劳格认为,即使模型是正确的,并且通过了数据验证,我们依然要为“假设的现实性担忧。同样地,如果所有的理论,包括经济学理论,都有一个严密的推理结构,那么当一个理论预测正确时,它的假设必定也是正确的,否则就不可能推导出正确的预测”。在一个机械工程师的眼里,缺少一个轮子的汽车是不能跑的;在一个生物学家的眼里,失去一条腿的动物是可以继续跑的,而且,假以时日,剩下的健康腿会因为负荷的增加而逐渐变得更加粗壮。就像一个作为个体的人,如果他不能从分工交易中获得利益,那么他自给自足的能力将会得到加强。
经济社会类似一个有机体,具有生物演进的一般特点。
在达尔文的著作中,对环境变化的适应就是一种演进。相同的鸟类生存在不同的孤岛上,时间久了,会有完全不同的进化过程:在坚果比较丰富的孤岛上,鸟类的嘴会进化为“短促而结实”;在需要在树洞内取食的孤岛上,鸟类的嘴会进化为“长而细”。在经济社会中,当就业困难时,人们会退回到自给自足的状态;当需要交易而没有交易媒介时,人们会随机找出一个交易双方认可的“货币”来,这一切是个体的自发行为带来的,不是局外人设计的。在机械工程师的眼里,缺少轮子的汽车是不可能自我修复的,要想继续跑,必须由修理工给它加上一个轮子。
机械经济学的极至是瓦尔拉斯一般均衡理论和以此理论为基础的进一步演绎。毫无疑问,我们所看到的瓦尔拉斯一般均衡理论作为“模型”绝对成立。但是,瓦尔拉斯一般均衡理论的假定前提(实物交易而不是货币交易、分工报酬不变、充分信息等)在今天的货币经济中几乎全都不存在,那么,瓦尔拉斯一般均衡理论除了用做黑板上的演算外,也就不可能有任何实用的意义。货币经济使得建立在实物经济之上的瓦尔拉斯一般均衡和萨伊定律轰然坍塌,一方面,出售所得到的货币没有必要立即变为商品,人们可以将货币储备起来;另一方面,贷款购买商品无须以出售自己的商品为前提。如果说“货币经济中的总支出已经不受总收入的限制”还欠严谨的话,那么至少可以说,“货币经济中的本期总支出已经不受本期总收入的限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