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你们现在明白了没有?为什么我要让你们去刑场看杀人?看子弹爆头?”严林说,“因为战争虽然没有爆发,但是战斗是随时都可能发生的!作为特种部队,要随时准备投入这种战斗!如果雇佣兵真的发动袭击,要靠公安,靠武警去跟他们干吗?——不可能!特种部队,就是国家武装力量的第一道防线和最后一道防线!当战争没有爆发的时候,特种部队要和其余的国家机器一起,将对国家安全的类似威胁扼杀在摇篮当中;当战争爆发以后,当敌军在我境内进攻和袭击的时候,当城市被占领百姓被蹂躏的时候,特种部队就要和敌军周旋到底!血战到底!”
队员们看着严林,眼睛都很亮。
“一个爆头,就让你们恶心得吃不下饭,还说什么共和国武装力量的第一道防线和最后一道防线?!交给你们,老百姓能安心睡觉吗?”
严林今天的话很多,也很毒辣。
“狙击手是干什么的?狙击手就是爆头的,就是要看着子弹从自己枪口出来,然后打爆目标的脑袋的!你们没做好准备,敌人做好准备了!保家卫国,你们胆子都破了,还保家卫国?玩球去吧!——你们要时刻拷问自己,做好准备了吗?!明白了吗?!”
“明白了!”队员们怒吼。
“把你们洗干净,去简报室集合!我不想简报室里面都是你们的臭汗味!我给你们上课,明天开始战术狙击训练!解散!”严林说完就上了伞兵突击车走了。
队员们留在原地,互相看看。
田小牛看着他们:“五分钟,开始计时。现在还有4分55秒……”
队员们立即风一样冲进兵楼,一片脚步声。步枪和背囊被整齐放在门口的床铺上,接着都拿起脸盆冲向水房,边跑边脱迷彩服。冲进水房就开始按照预定好的方案轮流接水,拿起脸盆就往身上冲。他们的肌体都很强健,浑身都是黝黑的腱子肉,跟剥皮的田鸡腿一样,但是肯定不会引起食欲,倒是很能引发女人性欲。
三十多个光头小伙子们在三分钟内冲洗完毕,接着就拿着衣服和迷彩服冲向宿舍。一片混乱以后,都穿着新迷彩服和擦得反光的军靴跑向楼下。田小牛一个一个检查他们的军容。按照特种部队的夏季着装规定,迷彩服的袖子必须挽到肘部以上两厘米,迷彩面朝外;领口第一颗扣子不扣,翻领朝外整齐,里面是黑色T恤;黑色贝雷帽必须左三右四戴好……这些必须在剩下的不到一分钟完成,骨干就是骨干,所以军容是挑不出来毛病的。
田小牛挨个儿看完了:“出发!”
队员们就走向简报室,但是没喊番号,因为都觉得脸上无光。都是在原来部队拔尖的人才,被这么海训一顿肯定是脸上无光。严教训得也真的不过分,如果问现在的中国军人——面对战斗,你做好准备了吗?
有几个敢说——时刻准备着?
灰溜溜但是很整齐走进简报室,发现严教穿的迷彩服跟自己的有点不一样。仔细一看原来没军衔,是一套边境战争时期的侦察兵迷彩服,带风帽的丛林迷彩。看样子是有年头了,但是谁也不知道严教今天穿这个干什么,他敢公然违反部队日常着装规定?严林看着他们进来站好:“坐下!”
唰——都坐下。
韩光看着严林,眨巴眨巴眼,好像明白了什么。
严林的桌子上摆着一把85狙击步枪,模样并不出新,不过狙击步枪的枪身上缠着麻袋剪成的伪装布。
“这是我当年用的枪。”严林拿起来,唰地拉开枪栓,保养得很好。
大家都看,还没明白。
“我拿着这把枪,在战场上一共打了150发子弹,战果是149个半敌人。”严林的声音很冷峻,“那半个是打在小脑上,居然没死,命大,成了植物人。”
一股寒意油然而生,年轻的狙击手们都看着严林手里的枪,好像在看刽子手的绞架。
“我今天要给你们看这些,不是想跟你们显摆我的什么狗屁辉煌战绩!”严林放下枪,“而是要告诉你们——第一百五十一颗子弹,我没有打!”他又拿出一颗子弹,举起来:“这颗子弹,我保管了多年!它本来要钻进敌人的眉心,但是我没有扣动扳机——因为,他的枪口也在对着我的眉心!”
队员们睁大了眼。
严林放下枪和子弹:“这是我的狙击手生涯当中,唯一的一个遗憾,也是一个终生的耻辱……”
8
“那是战争的最后一年,也是我们十二侦察大队上前线的第三个年头。战争已经接近尾声,但是双方的侦察袭扰作战还在继续,而冷枪作战,则是两个东方民族的军队都很擅长的。我作为西线战场的骨干狙击手,成为敌人眼中的一颗钉子……”
“小严!小严!”
大队参谋雷克明钻进帐篷,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
“到!”
睡眼惺忪的严林一下子精神起来,爬起身站好:“雷参谋,有任务?!”
旁边的观察手也起来,两人都快中午才返回驻地。
雷参谋递给他一堆传单:“这是情报部门送来的,敌人给咱们阵地打了传单。”
“传单?”严林还没明白过来,“什么玩意儿?”
“你自己看看。”
严林拿过来就吓一跳,传单上是自己穿军装的标准照,士兵证上的。旁边是越南话,他仔细看看:“老天!我的脑袋这么值钱了?”
“对啊,敌人这次可花血本儿了!你的脑袋值二十万人民币!”雷克明笑道,“陈勇刚才还不乐意呢,你现在身价跟他一样了!”
严林笑:“一班长比我值钱……”
“你不知道,你上个礼拜打死的是敌人一个军区副参谋长,是个将军!”雷克明说,“怕你骄傲,就没告诉你。没想到这次闹到敌人国防部了,他们下了血本儿准备搞你!”
“就这事儿啊?”严林说,“雷参谋,没任务我睡觉了,困死了……”
“有个情报,你得知道。”雷克明严肃起来,“我们的情报部门搞到的,非常确凿的情报!”
严林也严肃起来:“又有什么重要人物要来前线视察?”
“一个少尉。”
严林苦笑:“雷参谋,一个少尉,至于让你这个副营干部这么紧张吗?”
“他是在苏联特种部队学习的少尉,阮文雄。”雷克明递给他文件夹,“刚从阿富汗战场调回来,是因为你调回来的——他也是狙击手。这是我们的情报部门得到的资料,你仔细看看。”
严林打开文件夹,看他的照片。是穿着苏联特种部队土黄色制服的阮文雄,他很年轻,抱着一杆SVD狙击步枪,背景是阿富汗的群山。
“你别小看他,他在苏联特种部队的名声很响。”雷克明补充,“他十三岁就参军了,枪法超群,是作为优秀骨干送到苏联阿尔法特种部队学习的。他的成绩并不比你差,也有100多的战果——狡诈凶残,都叫他蝎子。”
严林翻看资料:“都是俄文的?”
“情报部门刚送来的,前指正在组织翻译。”雷克明说,“小严,你真的遇到对手了——要好好对待!”
严林看着照片,照片上的阮文雄和他一样年轻,但是充满了傲气。
侦察大队提高了警惕,严林是战功显赫的战斗英雄,要是出了事,脸上确实不好看。加上即将撤离战区,所以也压缩了严林的狙击任务,变相让他提前停战了。严林每天都待在驻地,郁闷得要命。但是命令就是命令,没有命令他也只能待着。后来命令来了,但不是去执行狙击任务,而是参加英模报告团。严林一下子就泄气了,坐在床上发呆。
本来严林觉得,这次真的是离开战争了。收拾好自己的行装,准备去参加报告团。战斗还在继续,自己却要去参加报告团,好像怕了那个什么“蝎子”似的。这让严林非常不服气,却又不能不服从命令。就在第二天凌晨,他正要上车的时候,新的命令又来了。
这次来宣布命令的居然是前指副参谋长,严林一下子紧张起来。他走进大队部的帐篷,副参谋长穿着没戴肩章的85军装,戴着别着军徽的解放帽,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你就是严林?”
“是,首长。”严林说。
“名气不小啊!”副参谋长苦笑,“敌人这次,看来是非得要逼你出来不可了!而我们,也只能派你上去了!”
严林不明白。
何志军把一堆资料打开,摆在他面前:“自己看吧。”
严林一看,都是被狙杀的我军官兵照片。
“短短五天,我们有十七名官兵牺牲在同一名狙击手的枪下。”副参谋长说,“其中级别最高的,是步兵团的副团长,年龄最小的,是一个刚刚十七岁的战士。‘蝎子’在疯狂狙杀,他在逼你出去。”
严林把照片放下,抬头看何志军。
“你有把握吗?”何志军问。
严林咬住嘴唇:“我上!”
当天晚上,严林和观察手小周仔细分析了作战地图和沙盘,将“蝎子”所有的狙击案例进行了分析,寻找他的狙击习惯和狙击阵地的设置。等到忙完天色已经大亮,严林意识到自己遇到了强劲的对手,其中有三起狙击案例,他都无法确定狙击地点,虽然有几个考虑,但是……无法确定敌人狙击手的位置,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第二天,他俩睡了一天。当天擦黑的时候,他们起床准备出发。换上迷彩服,给狙击步枪和冲锋枪裹上了麻袋片,并缠上密密麻麻的枝叶,检查开枪和换弹匣是否方便,对着镜子一道一道画好迷彩油,然后开始披挂自己土造的伪装服——用212指挥车的伪装网剪成的伪装衣,随后战友们在他俩身上插上密密麻麻的枝叶。乍一看上去就跟俩灌木人似的。
一切收拾妥当,俩人便准备登车出发了。严林笑着跟战友们道别:“等我好消息!”其实自己心里面也没太大的底气,战友们都神色凝重,“蝎子”的情报已经传达给了他们。严林还是笑笑,坐在大屁股吉普车上远去了。
到达指定位置后,俩人开始爬山。在事先找好的位置设置了狙击阵地。正在深夜,严林的动作格外小心翼翼。他按照自己理解的“蝎子”活动规律设置了这个阵地。要在平时他是不会设置在这里的,但是狙击手都明白对方的思维,所以他必须设置在自己都想不到的地方。
他和小周潜伏的位置是一片碎石山头的山腰,这里断断续续长着灌木丛。俩人潜伏在碎石之间,这次的潜伏不好受,因为身子下面都是石头。但是严林必须潜伏在这里,正因为这里难受,所以狙击手不会长期潜伏在这里——所以,“蝎子是不会想到他会潜伏在这里的。”
就看谁能先发现谁了,因为彼此都是绝顶的神枪手。
严林凑在狙击步枪的瞄准镜边,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拂晓时分,边境地区开始了鸟叫。从严林的位置看上去,面前是一片开阔的丛林。他把面前分割成网格状,开始让小周一个一个排除,自己保持随时开枪的姿势。但是小周没有发现目标,严林更紧张了。他开始自己一格一格搜索,搜索得很慢,希望可以找到痕迹。
他的瞄准镜慢慢滑过1000米开外的一片杂草,突然,他挪了回去!
在一瞬间,他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对方的狙击步枪也在对着自己!
阮文雄也是刚刚发现严林,两人就这样,枪口对着枪口,相隔1000米。
安静得要命,只有风声。
严林平稳地呼吸着,瞄准了阮文雄。
阮文雄也平稳地呼吸着,瞄准了严林。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谁都不敢动。
严林的鼻尖儿开始冒汗,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威胁。
阮文雄跟他的情况差不了多少。
双方就这样僵持着,谁都没有动作,一直到天黑……在80年代,双方的军队都没有装备单兵夜视仪,所以天黑就意味着远程狙击作战的结束。
严林带着小周撤离了狙击阵地,对方显然也撤离了,因为第二天再也没有狙击手狙杀我军目标的坏消息。而战争,也很快结束了……9“我承认,我怕了。”严林带着几分酸楚地说。
队员们默默地看着他。
“在我的狙击作战生涯里面,那是第一次被对方的狙击手抓住了目标——我相信,对于他来说,也是第一次。我们都怕了,因为我们都第一次被狙击步枪对准了眉心,感受到死亡的威胁。”
严林缓缓地说:“我相信对于他来说,也是一生难忘的经历。我回到驻地,向大队领导和前指首长做了汇报。前指首长经过考虑,命令我不要再上去了,因为他已经知道马上要停战,而我们当时是不知道的。我们的情报部门得知,阮文雄回去以后也向上级做了详细的汇报,他的上级也命令他不要再上去。其实双方的领导都是一个考虑——战争即将结束了,没有必要再让战士这样流血,因为战后的军队需要参战的老兵作为种子……这是我一生的遗憾,也是我一生的耻辱——因为,我被他抓住了。”
队员们都是听得惊心动魄。
严林说:“为什么今天我跟你们讲这些,是因为今天下午在刑场出现的雇佣兵——就是阮文雄,‘蝎子’。”
投影上出现蝎子的留言。
“你们还说什么和平年代吗?——我们随时面临着各种威胁,我们不仅是为未来战争在训练,也是为了应对现实的威胁!”严林说,“在你们恶心呕吐的时候,蝎子这样强劲的对手就出现在你们身边不足500米的地方!他在拿狙击步枪对着你们,你们做好战斗准备了吗?”
队员们被问得很惭愧。
“你们都很年轻,都自认为自己是硬汉,是战士,是无敌的特种兵。”严林淡淡地说,“其实你们还差得远,太远太远……你们来参加狙击手训练,为的是成为优秀的狙击手。你们渴望成为优秀的狙击手,但是你们还不知道狙击手要面对什么。孤独?疲劳?——那些都是皮毛,真正要面对的是死亡。死亡的威胁,当你们潜伏在狙击阵地,随时面对的都是死亡。因为你们往往要深入敌后,没有退路,一旦被发现,只有一个归宿——死亡。”
严林注视他们:“记住我的话——并且刻在脑子里面。下面我给大家介绍这次狙击手集训的主要内容……”
队员们都认真听着,做着笔记。这次那些刚来的时候桀骜不驯的特种部队骨干们都老实了,因为严教的故事,他们在任何军校的课本和教室里面,都不曾听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