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鸿逵统治见闻
◎张慎微
我于1938年至1948年的10年间,曾在宁夏谋生,故对马鸿逵的统治也曾耳闻目睹一二。
一、“我吃肉,你喝汤”
马鸿逵在军事上,有自己的一套办法,首先是用人方面。赵文府,历任宁夏省政府的财政厅长、军需处长、田赋粮食管理处长、军粮局长等管钱、管粮、管军需物资的最高长官。马鸿逵每日办公时,其他厅处长们都是拿着小纸、小单子,向马呈阅批字。唯有赵文府进来,自己抱着账簿顶到下巴,后面跟着副科级官员也是抱着账簿顶到下巴。赵对马的所问,常对答如流,一口能报出几元几角几分的数字。马有时当场翻看账本,分文不差,令马喜欢。一次,马最宠爱的四姨太刘慕侠对马说:“人们都说赵文府工于心计,你可要提防小心!”马说:“我到哪里也找不到赵文府这样忠心耿耿的人!”
马爱女人,更爱金钱,但他很会收买部属高官之心。比如说,他以禁烟之名,从全省没收来的数百万两大烟土,除他自留大部私吞走私外,还成箱地分送将官、校官,厅长、处长、科长等部下,所以马家的官员们没有一个愁吃愁穿的。比如赵文府,也把大烟分给厅里职员,让他们亦官亦商。
抗战期间,一些商人从日本占领的包头购货偷运到甘、宁贩卖,必经宁夏北部的巴音浩特,于是马在北部遍设关卡,名曰查走私货。但是,他规定,凡每担“走私货”交1匹白洋布“罚款”者皆放行。关卡所收各种“罚款”,均运至省城的西塔仓库内,仅五福牌、雁塔牌等白布便堆积如山。抗战胜利后,有人说某关卡负责人贪污多少、受贿多少,马心中当然有数,于是将此人逮捕“问罪”。此人向马的几个太太暗中送上金条及贵重物品,再公开交出一些财物,马便大笔一挥,让此人当上三县国民兵副司令完事大吉。
马也允许部下弄几个钱花,但原则是:“我吃肉,你喝汤。你吃肉,让我喝汤,绝对不行!”
马统治宁夏17年,到底弄了多少钱,无人知晓。只听说,临解放时,他包租美国人陈纳德的飞机运走一大包一大包的货。他说是装羊毛的,亲自到机场监视装运。到兰州后,他又亲自押送至公馆。有人说,马运走了几吨黄金,这恐怕连他的部将们也说不清楚。只有一点可以肯定,绝对不是不值钱的羊毛,而是非常值钱之物。
二、用庸才不用人才
马鸿逵历来是用庸才,不用人才。部下只能听他号令,不听者滚。比如,他留不住参谋长,有才干的如走马灯似的走了一个又一个。
第一任参谋长是杨景清,早在马鸿逵的父亲马福祥(字云亭)于清朝末年任甘肃靖远县协标副将时,即保送杨到兰州周务学办的陆军小学学习。杨因深得周的器重,毕业后留校当大队长。后来,该校历届毕业生去湖北武汉攻读陆军中学时,均由杨带队前往。然后,再带队去保定陆军大学攻读。如此数年,其部属军官均尊称杨为老师。后来,周去新疆从政,令杨随行。马福祥得知后,婉言拒绝,杨只好于1921年随其到绥远,在马鸿逵的第五混成旅任参谋长。一次,绥远都统马福祥派杨去河南洛阳,代表他为吴佩孚祝寿。杨在吴的一次军事会议上作简要发言,吴惊喜地说:“马云亭手下竟有这样好的参谋长!”
但是,马鸿逵一向刚愎自用,容不得逆耳忠言。一次,马部将一股土匪包围在一大院内。马令士兵上房顶打,杨阻止说,在外喊话,令其缴枪不杀,即可解决。马粗暴地骂杨胆小如鼠,强令士兵上房开枪,结果死伤多人。从此,杨一气之下回靖远老家奉养老母。
马的第五混成旅于1926年被冯玉祥改编为西北国民革命军第四路军第七师,马为该路军总司令兼师长。冯派保定陆军大学毕业的罗东峰(又名罗震)为马部参谋长。罗是文武双全之人,随马北伐,后参加中原大战,再跟随马由河南到宁夏,任参谋长兼民政厅长,但是马始终怀疑罗对他不忠。罗无奈,只好以医病为由,返回故乡开封而不归。
抗战前期,张学良将军给马鸿逵介绍马兆琦当参谋长,也是文武之才。但马不让他过问军队之事,派他到重庆当宁夏驻渝办事处的处长,专门为宁夏向军政各部门要钱、要物、要军火。后来,马兆琦也辞职不干了。
抗战后期,蒋介石给马鸿逵派了一个东北籍的回族参谋长马云龙,人很忠厚。马不满地说:“给我派参谋长,为什么还要派个回族呢?”但他表面上对马云龙很尊重,在办公时,众部将和厅长们均立正无座位,唯独给马云龙设座。然而,马云龙只是花瓶摆设而已,既不能过问军队,也不能批阅公文。抗战胜利后,马鸿逵的第十七集团军缩编为一个军,师长改编为旅长,但全军无一裁减,唯有马云龙参谋长一人,灰溜溜地回了东北老家。
三、许进不许出
马鸿逵对背离他跳槽之人深恶痛绝。
韩练成原是马部一名团副,后跟了桂系白崇禧。白在1941年曾来宁夏,企图拉拢宁马,时韩随其前来。马颇为不满,对白说:“韩练成是你的高参,可是在我这里只能当个团副。”白在部队训话,并送给每位团长以上军官一块带银链的大怀表,背面还印有白的头像。白走后,马不仅把这些军官们臭骂一顿,还勒令收回怀表。
继韩之后,马又有一高级参谋陈学浩给白当了部下。马闻讯后,非常恼火,设法派人去广西用公文交涉,迫使白放人。陈被押解至宁夏后,向马跪地求饶。马念其跟随多年,给陈一个副参谋长的虚职,让他从此整日玩麻将牌混日子。后来,马派陈到军官子弟学校当副校长。但中间不知因为什么小事,被人密告了马,马下令将陈驱逐出校。校长苦苦求马说:“我没有文化,自己连报纸都看不懂,全靠陈副校长主持常务呢。”马才点头收回成命。
马酷爱秦腔,几乎每晚必看。秦腔演员沈和中曾在宁夏演唱几年,因不满马的专横霸道,私逃兰州。马于是派保安处人员手持公文将沈押解宁夏。马朝沈脸上吐了一口痰,说:“你还飞了不成!”
四、“在宁夏我说了算!”
奴才听主子的,这是封建君主专制社会的君臣之道。因此,马的“在宁夏我说了算”这句话,人们听了均习以为常。而对于稍有反骨之人,便吃尽了苦头。
李作栋,甘肃会宁县人,他于开封的国民党训政学院毕业后,被分到马鸿宾部当军务处长,后在马鸿逵部下当中卫县长,抗战时任省三青团干事长,李翰园为其副手。一次,马派李翰园去重庆参加三青团中央会议。李作栋认为不妥,便面见马,陈述说,他作为干事长应出席此会。马听此言,不禁大怒,说:“在宁夏我说了算!哪有你说话的份!”李只好抱头挨骂。不久,李硬着头皮上书,请假外出“治病”。不料,马却批准。李于1948年通过三青团的关系,在甘肃省陇西县任县长。1949年8月,李听说马要当甘肃省政府主席,立即坐立不安,向临时代理主席丁谊中递交辞呈。后因马逃往台湾,李才作罢。
马部骑兵旅长张光武曾保荐一营长职缺,为马拒绝。张在私下骂道:“我连一个营长也保荐不准,我看你马鸿逵的两个儿子都是当柱脚石的材料,根本不是当将军的材料!”此话被人告密后,马抓住骑兵旅一件走私大烟十几两而未上报的案子不放,下令以张失职罪要将张处决。后经将校军官们下跪求情才免张一死,只是打张一顿背花而革职为民。
还有一次,一团长职缺,马令其师长举荐2人选1人,马当面问:“当今领袖是谁?”一人答:“是马占山嘛。”引得在场幕僚们偷笑。另一人则突然一个立正姿势说:“我们的蒋委员长!”结果,委任状发下来,选的正是那个答“马占山”者。
马鸿逵有千只羊在贺兰山由专人放牧。一天,牧羊总管到大公馆送来50件二毛皮袄、200捆羊毛。马在院内仔细过目后,很高兴。管家又巴结说:“我是个放羊娃么,知道个啥呢。主席看得起我,我就知道受苦尽忠么!”马听了更高兴地合不上嘴。次日马还专门上山查看了羊群。回来后,马对部下夸奖说:“这个放羊娃就是好,给我做海参饭菜吃……”部下们连声附和说好,背后却笑说:“放羊娃不贪污,哪里来的海参!”
五、背册点名
马要求旅长要认识本旅每一个班长,营长要认识本营每一个士兵,其考查的办法是突击检查,背册点名。
一次,马突然到新城马万荣团部,让马集合全团官兵,背册点名。但马万荣对班长名字一无所知,马鸿逵大怒,当场令卫士打马团长军棍,打个半死,抬到后台往脸上喷凉水才苏醒过来。后来,有些团、营长想法子骗马,即胡乱编名字,不管是谁,便有士兵出列应声“到”。800号人,马在名册上也找不到喊谁。至于士兵则无人敢出来告密,因为现官不如现管。
与军队背册点名的办法一样,马鸿逵在党政机关也搞点名发薪,意在使人们懂得:“你是吃我马家的饭,要给我尽忠尽孝。”在省政府点名发薪时,马坐在大椅子上,主官点名,他按册用红笔划点,被点名者出列喊“到”,然后散会去主管处领薪。其他各县政府及军队均如此点名发薪。
六、保存实力,不打硬仗
马鸿逵懂得,没有枪杆子,在政治上就没有发言权。他历来的主张,征兵越多越好,打仗越少越好。
1932年,蒋介石任他为宁夏省政府主席,让他把部队留给其兄马鸿宾,自己带小部队由河南去宁夏赴任。但是,他让一部分部队化装成百姓,随装军械的火车到西安,再转道入宁夏。
抗战时,蒋令马派兵援助绥远抗战的傅作义部队。马派一团长,临走时问:“你想怎么打?”团长答:“誓死杀敌。”马默不作声。另派一团长去,马又问:“你想怎么打?”该团长因有前车之鉴,故胸有成竹地说:“前面有傅长官的部队打,我们一团人不过在后面摇旗呐喊助个威就是了。”马一听,放心了,一扬手:“走吧。”
说到征兵,这是马鸿逵的一绝。
马年年征兵,也没有什么征兵法,他的话就是法。他说你这个县今年征多少兵,就必须给他征多少。他允许雇兵顶替,价格由双方自定。
他对付逃兵的办法,一是抓回来杀一儆百,二是抓回来则令其家庭以一罚二或罚三,重者则罚十。吴忠堡有个大富商何义江,先后雇兵几十个。逃兵抓不回来,其家老小又不能顶替。马说:“不行,小孩也要。”于是,马编一幼年营。用马的话说:“过10年又是一个好兵。”
乡里没壮丁,年老的也要。马把这些老人编成所谓地方国民兵,手持红缨枪,站岗放哨,遍设关卡。
当时宁夏有72万人,后因百姓自残、外逃等拒服兵役,人口大减。每征一次兵,百姓哭、保长哭、乡长哭,马派出征兵的大员也哭,唯有马鸿逵看到用绳拴成一串一串的老少兵员时,才开怀大笑。
抗战时,蒋介石到宁夏,夸奖马治军有一套。时任四川省政府主席的张群反驳说:“他是蛮干喽。”蒋又说:“马鸿逵就是有一套。”马听后,把蒋的话印成小册子,广为宣传,引以为荣。
七、父传子,子传孙
抗战胜利后,马鸿逵55岁,他安排了传位问题。他让次子马敦静任十一军中将军长,后又代理省政府主席。为让资深部将服从,他采取明升暗降的办法,从马全良等老将领手中夺走了兵权,而让一些忠于马的老将领辅佐马敦静掌权。
其次,他还安排了马家第三代的接班人马家骅。马家骅是马鸿逵长子马敦厚之子。马鸿逵公开说:“马家由马敦静第二代接班,第三代应由老大马敦厚一门接班,就是马家骅。”
他让孙子马家骅先进官兵子弟学校学习,由专人教英文。毕业后,十几岁的娃娃就任挂名上校团长,送重庆的陆军大学学习。
摘自《宁夏文史资料》第20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