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厚重人格面具下的灵魂(1)
——司汤达《红与黑》中于连个性化心理分析
孟令芳
司汤达
司汤达(Stendhal,1783-1842),本名亨利·贝尔(Henri Beyle),法国19世纪上半叶杰出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
司汤达生于法国一个资产阶级家庭。父亲信仰天主教,对待孩子非常冷淡、严厉。司汤达憎恶父亲,却深深地爱着母亲。他的母亲生性活泼,充满爱心,思想较为自由开放。司汤达真正的老师是他的外祖父,司汤达称之为“我真正的父亲”“我的知心朋友”。1796年至1799年,司汤达在格勒布尔中心学校学习,他系统地学习了许多新思想、新知识,对法国文学和唯物主义哲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1815年,司汤达在米兰完成了他的第一部文学作品:音乐家传记《海顿·莫扎特和梅达斯泰斯的生平》,从此开始了他的写作生涯。1817年,开始发表作品,名为《意大利绘画史》。不久,他首次用司汤达这个笔名,发表了游记《罗马、那不勒斯和佛罗伦萨》。1822年,他出版论文《论爱情》。1824年,他出版了音乐家评传《罗西尼的一生》。从1823年到1825年,司汤达陆续发表了一系列浪漫主义文学论文,后来收在文论集《拉辛和莎士比亚》一书中。此后,他转入小说创作, 1827年,发表了《阿尔芒斯》;1829年,发表了著名短篇《瓦尼娜·瓦尼尼》。他的代表作《红与黑》于1829年动笔,1830年脱稿。1832年到1842年,他写作了长篇小说《吕西安·娄万》(又名《红与白》)、《巴马修道院》,长篇自传《亨利·勃吕拉传》。他的短篇小说也写得十分精彩,其代表作《瓦尼娜·瓦尼尼》《艾蕾》(直译为《卡斯特罗修道院长》)等,写得生动传神、脍炙人口,堪称世界短篇小说花园里的奇葩。
司汤达晚年多病,1842年3月22日,在巴黎外交部门前中风倒地,被抬回寓所,于当日晚间逝世。遗体葬于蒙马特尔公墓,墓碑按照他生前遗嘱,刻着意大利文:“亨利·贝尔,米兰人。活过,写过,爱过。崇拜马洛萨、莫扎特和莎士比亚。”
故事梗概
《红与黑》取材于一桩刑事案件的报道,描写复辟王朝时期平民青年于连·索海尔的个人奋斗史。小说通过于连的生活经历,真实地再现了19世纪20年代法国的社会风貌和政治形势。
法国南部小城维里业的市长德·雷纳先生,为了显示自己的地位和提高自己的声望,决定雇用年轻教士于连·索海尔为家庭教师。
于连是锯木厂老板索海尔的儿子,他喜欢读书,聪慧过人,但自幼身体孱弱,体力不如父兄,因此常受他们的鄙视和打骂。于连不甘于过平凡无为的生活,他聪颖敏锐、性格高傲、意志刚强、富有野心,从小崇拜拿破仑,妄想冲战沙场、出人头地,三十岁就当上将军。但复辟王朝使他无处施展才能,他顺应时势,装出虔信上帝的样子,在谢朗神甫的教育帮助下,他不仅精通拉丁文,而且能把拉丁文的《圣经》和德·迈斯特著的《教皇论》背得滚瓜烂熟,虚伪成了他谋取功名的重要手段。
他踏进人生竞技场的第一步是给市长的孩子当家庭教师。于连为了实现他的野心,拒绝了有一笔遗产继承的女仆艾莉莎的示爱。作为对贵族阶级的反抗,于连征服了德·雷纳夫人。德·雷纳夫人美丽、纯洁、温柔、善良,于连的到来,唤醒了沉睡在她心底的爱情,她成了于连的情妇。
德·雷纳夫人小儿子的一场重病,中断了两人的神秘爱情。虔信天主教的德·雷纳夫人认为这是上帝对她不贞的一种惩罚,她的良心受到有罪念头的煎熬,即使在孩子病愈之后也不能再回归平静了。此时,由于一封匿名信使于连和德·雷纳夫人的关系败露。德·雷纳夫人为了爱情略施小计,使德·雷纳相信那不过是华勒诺先生——德·雷纳夫人曾经的追求者、维里业贫民寄养所所长——出于妒忌对于连和她的诬陷。为了不损失日后得到德·雷纳夫人名下的一大笔巨额遗产,德·雷纳宁愿相信这是真实的。在谢朗神甫的帮助下,于连离开巴黎,来到贝藏松神学院学习。
于连在贝藏松神学院开始了人生的第二次全新的征程。在尔虞我诈的险恶环境中,他施展伪善的本领,并表现出惊人的才华,从而博得院长彼拉尔神甫的赏识。为了保护自己,他始终保持沉默,假装虔诚,勤奋学习,但仍被其他教士所忌恨,卷入教派的相互斗争之中。彼拉尔神甫将到巴黎一个富有辖区担当主教,为避免于连在贝藏松神学院遭受迫害,他把于连介绍给德·拉摩尔侯爵做私人秘?书。
在去巴黎之前,于连潜回维里业,夜间用梯子爬入德·雷纳夫人的房间与她告别。在极端的矛盾冲突中,德·雷纳夫人最终接受了于连,并且再次感受到极大的幸福。
在德·拉摩尔侯爵府上,于连开始人生旅途的第三个重要阶段。作为德·拉摩尔侯爵的私人秘书,他聪明能干、谨慎勤奋,慢慢得到侯爵的赏识和信任。与此同时,由于贵族社会的熏陶,于连熟悉了巴黎生活的主旋律,平民意识慢慢消失,已经明显地同现实妥协了。
拉摩尔侯爵的女儿玛蒂尔德小姐,从小生活在优越的贵族环境中。她生性高傲、聪慧过人、盛气凌人,她早已厌倦了她所属阶级的庸俗无聊的生活。于连的知识渊博、冷淡骄傲,使她耳目一新,不禁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为了满足心中浪漫的幻想,追求不同凡俗的爱情,玛蒂尔德不顾世俗等级的社会偏见,写信向于连表达了爱情,并约于连在月明的夜晚攀登长梯从窗口进入房间与她相会。于连对此将信将疑,但为了不被耻笑为懦夫,他在做好各种防范措施之后,心情忐忑地应约前往。夜间,玛蒂尔德做了于连的第二个情妇。
喜怒无常的玛蒂尔德很快就为自己委身于出身卑贱的平民的鲁莽行为后悔万分,她不断用行动表示轻蔑,用恶语嘲弄于连。这一切均使热恋中的于连痛苦不已。在愤怒中,他拿下挂在墙壁上的古剑相向,在勇敢行动中表现出的激情,再一次打动了玛蒂尔德,两人曾一度和好。但高傲的玛蒂尔德不久又开始厌恶于连。
于连处于水深火热的失恋痛苦之中,此时,拉摩尔侯爵派于连去执行一项具有生命危险的任务。于连破除万难,圆满地完成了任务。在回来的途中,情绪消沉的于连碰到了过去在伦敦的老相识科拉索夫王子,他教授于连通过引起玛蒂尔德妒忌的方法重新燃起她心中的爱情之火,并送给于连六十封情书。回去之后,于连立即按计实施,选择了玛蒂尔德身边的费瓦克元帅夫人为追求对象,每天抄一封情书给她。这一招逐渐引起玛蒂尔德的注意,终于降服了她。
玛蒂尔德坠入了情网。不久,她将自己怀孕的事告诉了父亲拉摩尔侯爵。侯爵愤怒无比,但面对固执的女儿也丝毫没有办法。他赠送给他们金钱和田产,并派于连担任骠骑兵中尉,使女儿能由此得到贵族封号。与此同时,把于连宣传成被拿破仑放逐到山里的某贵族的私生子。
在于连即将飞黄腾达、踌躇满志之时,德·雷纳夫人受忏悔教士的指使和胁迫,写了一封信给侯爵,告发于连是一个专门勾引贵族良家妇女以猎取财富和地位的骗子!于连的伟大幻想顿成泡影。他匆匆赶往维里业,买了一支手枪,随即赶往教堂,向正在祷告的昔日情人连开两枪,德·雷纳夫人应声倒地,于连当即被捕入狱。
玛蒂尔德为了实现她传奇爱情的梦想,即刻来到维里业,为营救于连四处奔走,企图挽回他的生命。于连对此却无动于衷,他雄心之火已灭,对玛蒂尔德的爱情也变成了轻烟,四处飘散。他得知德·雷纳夫人并没有死,仍关心着他,更加为自己的行为懊悔不已。在孤独中,于连发现,他仍在爱着德·雷纳夫人,她是他唯一真正爱着的人。
于连的平民意识又恢复了。在法庭上,他拒绝上诉,拒绝忏悔,以表示他对那个不公正的社会的抗议。不出所料,法庭最后宣判于连有罪并判处死刑。在狱中的那段时光,于连与每天前来探监的德·雷纳夫人沉浸在爱情的幸福和欢乐之中。
于连平静地走向死亡,玛蒂尔德亲手把于连的头颅埋在他喜欢的维里业高山上的一个石洞里,那里曾埋藏过他的梦想。三天之后,德·雷纳夫人亲吻着自己的孩子也离开了人世。
案例片断
火热的季节到了,大家习惯晚上在离屋子不远的一棵巨大的菩提树下乘凉。这里光线很暗。一天晚上,于连谈得起劲,跟前听他谈话的是两位年轻的女士,自然口若悬河,眉飞色舞。谁知不小心碰到了德·雷纳夫人放在园中漆木椅子靠背上的纤手。
夫人立即把手抽回去,但于连认为自己既然碰到了这只手,便有责任不让对方把手抽回去。想到有责任要完成,如果完成不了便会闹笑话甚至会觉得低人一等,他的满腔欢喜霎时烟消云散。
第二天再见到德·雷纳夫人时,他眼神古怪,定睛打量她,仿佛面前是不共戴天之敌。这种目光与前一天完全不同,使德·雷纳夫人大惑不解。因为她对于连很好,而于连却似乎不高兴。她只好也注视着他。
由于有戴维尔夫人在场,于连可以少讲话,多花些工夫去考虑脑子里的问题。整整一天,他只做一件事,就是埋头阅读那本有如天书秘籍般的作品,借以武装头脑,锤炼自己的思想。他把孩子们的课时大大缩短,然后,当德·雷纳夫人再次出现,他立即想起必须维护自己的荣誉,下决心当天晚上无论如何非使夫人同意把手让他握住不可。
日影西斜,关键时刻即将来临,于连的心怦怦直跳。天黑了,他看得出,当晚夜色一定很浓,不禁大喜过望,心头巨石砰然落地。他忧心忡忡,觉得任何危险似乎都比现在好受些。不禁三番四次地希望德·雷纳夫人有事不得不返回屋里,离开花园。他拼命抑制自己,结果连声音都变了。在他心里,责任与胆怯正在做艰苦的斗争,府里的挂钟已敲响九时二刻,他仍然不敢造次。他对自己的怯懦感到愤怒,心想:“等钟一敲十点,我便执行白天决定今晚必须实施的计划,否则我就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一枪把自己了?结。”
于连过于激动,简直六神无主、忧心如焚地等到了最后时刻。头上的挂钟终于敲了十下,每一下要命的钟声似乎都敲到了他的心上。
最后一下尚在萦回,他便倏地抓住德·雷纳夫人的纤手。夫人忙不迭地把手抽回去,于连自己也不知怎地又把她的手抓住。尽管他很激动,但仍然惊讶地发现他抓着的那只手冷得像冰一样。他拼命使劲握着,夫人则使出最后的力气企图挣脱,但手最终还是被于连牢牢握住。一股幸福的暖流顿时涌上于连的心头,他并非爱德·雷纳夫人,而是思想上可怕的折磨结束了。为了不让戴维尔夫人生疑,他觉得必须开口说话。他的声音清脆、洪亮,而德·雷纳夫人则相反,声音掩盖不住内心的无比激动,她的女伴以为她不舒服,便向她建议回到客厅去。于连感到不妙,心想:“如果德·雷纳夫人回到客厅,我岂不是又恢复到白天那种可怕的境地?我握住这只手的时间太短,不能算已经取得了一次胜利。”
戴维尔夫人再次建议回客厅时,于连紧捏了一下任由他握着的那只手。
德·雷纳夫人已经站起来,结果只好重新坐下,有气无力地说:“我的确有点儿不舒服,不过户外的空气对我有好处。”
这句话使于连满心欢喜,此时此刻,他的幸福简直到了顶点。他侃侃而谈,不加粉饰,两位女友洗耳恭听,把他看作世界上最可爱的男人。可是,他在这突如其来的高谈阔论之中,勇气仍略显不足。此时暴雨欲来,山风渐起,他十分担心戴维尔夫人受不了而一个人回到客厅去。这样他便要独自面对德·雷纳夫人。刚才的举动只不过是一时盲目的勇敢,可一而不可再,此刻觉得,即使是最简单的一句话也无力对德·雷纳夫人说了。夫人的责备不管如何轻微,他也会前功尽弃,刚刚获得的胜利也会付诸东流。
幸亏那天晚上,他夸张而动人的言谈颇得戴维尔夫人的赞赏,而平时夫人却经常觉得他笨嘴笨舌,像个孩子,没有多少情趣。至于德·雷纳夫人,她的手被于连握住,脑袋发木,只好听天由命。据当地传说,那棵高大的菩提树是当年查理亲手所栽,而对德·雷纳夫人来讲,在这棵树下度过的几个钟头实在是幸福时刻。她满怀喜悦地细听轻风在菩提茂密的枝叶间低吟,萧疏细雨一声声滴落在最下面的叶片上。于连没有发觉一个细节,否则他早就放心了。原来狂风吹倒了他们脚下的一个花瓶,德·雷纳夫人为了帮助表姊把花瓶扶起来,只好把手从于连那儿抽回去,但重新坐下后立即乖乖地把手递给于连,仿佛两人之间已经达成了默契。午夜的钟声已经敲过很久,该离开花园了。大家只好分手,德·雷纳夫人坠入爱河,幸福之余,竟糊涂到几乎没有一点儿自责,反而喜极难眠。于连由于心里既胆怯又骄傲,矛盾斗争了一整天,弄得筋疲力尽,此刻却沉沉睡去了。
第二天五点,仆人把他唤醒。他几乎把德·雷纳夫人完全忘了,幸亏夫人不知道,否则一定十分难过。于连履行了责任,一个英雄的责任,感到非常得意,便把房门一锁,埋头阅读他心中偶像的英雄业绩,觉得另有一番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