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短暂的收心

经过漫长的颠簸，终于到了汝州。沿着熟悉的街道步行回家，父亲还在单位，而母亲正在厨房忙乎着做饭。惬意而贪婪地闻着那熟悉的饭菜香味，我顿时觉得能够回到家里吃上妈妈做的饭才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

跟妈妈打了一声招呼，走进自己的卧室，一台电脑赫然放在我的书桌上。

不会是在做梦吧？这是爸爸买给我的吗？我居然能有自己的电脑了？我蹦上前去抓住鼠标不断地抖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种激动与兴奋实在是笔墨难以形容。

不过这惊喜只持续了几天，因为这台电脑的配置确实太差了：赛扬500的CPU，32MB的内存，主板集成显卡，20G的硬盘！其实我对电脑的要求不高，只要它能流畅地跑星际就可以了。但用这台电脑打星际，一旦人口超过100，就会卡得像放幻灯片一样。这一特点直接让我养成了打前期RUSH（也就是不谋求资源上的发展，直接靠前期极限暴兵压死对手）的风格，因为我必须趁着100人口没到，电脑还比较流畅的时候结束战斗。一旦拖到了100人口以上，就只能面临被卡死的命运了。

当然，我喜欢RUSH还有一个原因。每次去网吧，我的钱都不多，为了在有限的时间里多玩几盘，我必须快点结束战斗。慢慢地拼运营，一天下来也打不了多少比赛。

后来问过父亲才知道，这台电脑是经过医院里的熟人介绍，花了2000元才买来的。

“这种配置也敢卖2000，太不厚道了！这些奸商连熟人都不放过，以后再不能找他们去买东西了！”我愤愤地说道。

父亲无奈地笑了笑。

看到父亲的笑容，我停住了继续抱怨的念头。毕竟，家庭收入并不丰裕，拿出2000块给我买电脑已经很不容易了，何况又被熟人坑了，也不好去找对方，说得越多只会让父亲越难过。

话说回来，有电脑总比没有好。这个寒假，我过得异常充实。大年夜，我也第一次没跟爸妈一起看春晚，而是待在了电脑前。春晚进行的时候，我通过上网给他们提前预报节目名字，让爸妈首次领略到了网络的神奇。我非常喜欢这种先知先觉的感觉，而爸妈也似乎为此而觉得这台电脑买值了。

在家的时光总是很美好的，有了电脑后，兄弟们更是经常聚在一起研究游戏。

表弟高浩，总是喜欢来我这里和我一起打星际，一起探讨战术，也只有他的水平和对游戏的理解跟我差不多。

堂弟黑豆，一个经常被我拉出去通宵的苦孩子。因为每次去的资金只够开一台电脑，这个可怜娃只能一直看我玩，没办法。

弟弟李俊峰，从小就被我欺负，虽然家里的电脑很烂，但他还是必须在旁边眼巴巴地等着。只有我实在不想玩的时候，才会批准他玩一会儿（我太坏了……）不过他的星际天赋比我强，练习得也很刻苦。十年后，他跟我一样，成为了电竞职业选手，而且在刚刚过去的2011年拿到了五个星际2的全国亚军。现在的他依然年轻，我相信他迟早会获得冠军，并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时代。对于他在我的影响下走上电竞职业道路，我感到非常骄傲。

除了他们，还有那些街道上一起长大一起上学的小邻居们。他们也常常过来做观众，一起大呼小叫，给我们打气加油。

一个拨号的猫，一台电脑，一群兄弟。2001年的寒假就这么优哉游哉地在游戏里过去了。

有时候我会想，明知道我这么喜欢玩游戏，为什么父亲还要为我买一台电脑呢？如果知道我们这帮小孩整天在电脑前玩游戏，他会不会很郁闷？也许是因为对幼年时教导我的方式有所反思，所以他希望现在顺其自然吧。不过更大的可能是，他希望我寒假的时候在家里玩个够，去学校后能够把心思放一点到学习上。

寒假期间，他和母亲跟我谈过好几次心，丝毫没有提到游戏，只是不断地跟我强调一定要分一部分心思在学习上，一定要拿到毕业证。

看着语重心长的父母，我也似乎从对星际的狂热中解脱出来，重新燃起了斗志。

在星际上，我追求的是什么呢？难道是每天两顿的水煎包？难道是每晚通宵带来的通红双眼？待在家里，吃着母亲做的饭菜，永远不必为生活而操心，这才是幸福的生活。而我要继续这样的生活，就必须依靠学习，依靠那个毕业证。

我想，只要努力，我是可以在父母安排的道路上走下去的。只不过，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有那么坚定的意志。

回到学校，第一个月还挺好的，每天跟着寝室的几个大哥早上早自习，晚上晚自习。很快就开始忘却上一年的梦魇生活，也逐渐感觉到了校园生活的愉快。尤其是吃完晚饭后，在月色的笼罩中往返于自习室与寝室中间，高声讨论着共同的话题，这种简单而畅快的气氛让人恨不得永远待在校园。

在这期间，307宿舍跟女生宿舍楼的402宿舍还结成了友好宿舍，起因是402一位叫心儿的女生被宿舍大哥一见钟情。在大哥的极力推动下，两个宿舍还组织了一次郊游活动。那一天他们玩得很开心，成双结对，只有年纪最小的我被抛在了一边。

懵懵懂懂中，我明白自己当了一次电灯泡，也似乎能体会到这就是大学校园里最让人魂牵梦萦的东西。可惜我年纪还是太小，402宿舍的女孩个个都比我大好几岁，在她们眼里我就只是个不懂事的小弟弟。而我这边，也差不多要把她们当阿姨来尊敬了……

虽然体会不到校园感情生活的乐趣，但校园生活依然多彩。晚上的宿舍夜话照常进行，学校的课程照样去上，偶尔还会去玩下游戏（与电竞无关，纯属娱乐），这种生活节奏跟身边的同学几乎没什么两样。

我的生活似乎真的远离了星际。但不久后，一件小事再次改变了我的想法。

那是一堂生理实验课，我跟着室友一起来到了实验室。突然，老师把目光转向了我：“你不是这个班的学生吧？怎么在这里听课？快出去……”

我的脸“刷”地红了，感觉所有同学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的身上。我窘迫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穿的白色医用褂子。它不是学校发的，而是爸爸在医院工作时的医用褂子。因为我是成人教育学院这边的学生，所以并没有这个实验室的工作服。

这时候我真是羞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就好像自己是个小偷，来一个本不该来的地方想要偷东西，却被人发现了。

“老师，他是我们班的，只是他的衣服丢了。”最后还是憨厚的二哥帮我解了围。

我再次无心听课了，脑子里一片凌乱，也没听到老师最后是怎么说的。

“我知道我是成教的学生，我知道你们很看不起我这种插班进来的，我知道我穿了一件可以当作戏袍一样的白大褂，我知道……

“或许你们并没有故意指责我什么，但我却一直都很自责自己。因为我真的太差了，连人身上有多少块骨头多少条肌肉，都总是记不得。

“在这里我永远都找不到属于我的感觉，我想努力，但努力了却没有换来优异的成绩……

“这就是鲁迅所说的无法逾越的厚障壁吗？”

这些凌乱的想法现在回忆起来也觉得挺可笑的，而且那些让我难堪的事也都是很小很小的事情。可是当时的我，正逢16岁的年纪，心理异常敏感，加上本身的性格也是内向、懦弱、缺乏自信，所以这一点小事却重新让我离开了教室。

我多么希望当时能有一位心理上的教师，或者是承担类似角色的老师同学，来开导和鼓励我，让我重新恢复自信，解开心理上的结。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人，那我可能就会慢慢走出心理的桎梏。可惜的是，我没有遇到这样的人。老师、同学、舍友，他们都认为我只是因为对游戏的热爱超过了对学习的喜爱。实际上，我是用对游戏的热爱回避了对学习的恐惧。他们并不明白我心中那些细腻的角落，自然就从来没想过如何来开导和鼓励我。其实一直以来在中国人的心目中，也很少会有老师学生有“心理障碍”和“心理疏导”的概念。

总之，性格决定命运，就是说的这种情况吧。

再次回到冲浪网吧，坐上那个无数次战斗过的座位，握起鼠标，按向键盘，戴上耳机，我在恍惚之间又成为了一个永不言败的斗士。在虚拟的游戏里为胜利去奋斗，寻找有共同语言的朋友，寻找更多虚幻的荣耀。

一个月后。

清晨第一束阳光照向了显示器，显示器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该死的，这就又天亮了。唉，打完这盘就回去吧！”用力地吸了一口属于清晨的新鲜空气，我转身拉上了黑色的窗帘，开始今天睡前的最后一盘游戏。

打败对手后，关机走出网吧的大门，我裹紧了衣服，眯着眼睛，一点点地适应着刺眼的阳光，拖着疲倦的身躯走向宿舍。每天清晨回去的必经之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热闹非凡的市场，所有人都在为自己的事情忙碌着。

空气中飘浮着牛肉汤的香味，又刺激了我饥饿的神经，我能感觉到胃里传来的抽搐感。把右手伸进口袋里，紧紧地握着最后的五元钱，又开始了艰难的抉择：“吃东西？不吃东西？吃了的话这钱就不够今天通宵，下个月的生活费还要好几天才能拿……”

最后，还是没抵挡住食物的诱惑，选择了最便宜的吃法：十个水煎包，再喝上N碗免费的、稀得就像清水一般的米粥。

喝完最后一碗汤，肚子总算是不叫了，但双腿依然疲乏。为了避免跟宿舍的人打照面，我决定等一下，等他们上课了再回去。

坐在路边小摊的凳子上，看着学生们行色匆匆地奔向教学楼，忽然觉得好羡慕他们。远处有几个女同学有说有笑地走了过来，似乎是跟我一个班的，我赶紧低下头，生怕她们认出我来。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害怕认识的同学看到我通宵归来的疲惫样子。我似乎觉得只要他们没看到，就不会知道我去网吧通宵了。

好不容易等到上课时间过了十分钟，我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回校园，打开宿舍门，只想赶紧爬上自己的铺位好好睡一觉。刚进门，就意外地发现二哥坐在下铺看书。我心想，幸好是二哥，如果是大哥，见到我肯定会狠狠地骂一顿。

二哥收起手中的课本，抬头看着我：“我就是在等你呢，你爸爸昨天晚上又往寝室里打电话了。大哥接的电话，说你不在，你爸爸就问你怎么又不在，我们没办法帮你圆谎了，只好说你出去玩游戏去了……”

“我靠，你怎么能这么说啊！”我一听就急了，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晓峰啊，我们这也是没办法啊，你天天去网吧和不上学有什么区别？你爸爸妈妈把你送过来让我们照顾你，你却这样……”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烦躁的我什么也不想说，直接爬上床铺，连衣服都没脱，只想堵上耳朵好好地睡上一觉。

二哥无奈地看了下我，张嘴还想说点什么，但最后只是叹了口气，拿起课本准备离开寝室了。

我突然想到口袋里仅有四块钱了，赶紧翻身叫住了二哥：“二哥，先借我点钱吧，我没钱吃饭了，过两天就还你。”

现在整个宿舍我唯一能借到钱的人，也只有这个憨厚的二哥了。一番软磨硬泡之后，二哥还是给了我20元，随后就拿着书赶紧往教室去了。

听着他在楼道里的脚步声，我赶紧从床上跳下来，拿起桌子上的电话，拔出电话线。掩耳盗铃也好，免得父亲又打电话过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努力地睁开眼睛，用手擦了擦，扭头看向窗外，对面女生宿舍楼道内已经亮起了昏暗的灯光。

“几点了？到没到通宵时间哪？”我一边想，一边把手从床边伸下，用力地够那个小闹钟。

晚上7点多了，该“起床、吃饭、网吧”三部曲了。

懒洋洋地从床上坐起来，披上外套，去水房里洗脸。一把冷水泼到脸上时，感觉瞬间清醒了很多。想起即将到来的通宵，神经忽然兴奋起来：“OK，GO！食堂去！”

吃完饭，再从那条走过无数次的路走向网吧。经过一个个路灯，看着自己的影子从长到短，再到长，不断地加速着步伐。每次晚上去网吧时都是这么热血沸腾，兴奋不已，脑海里已经开始浮现今天晚上的战斗了。

进入网吧，跟老板打了个招呼，走到惯用的位置，依次打开电脑、QQ、星际战网、战队BBS。先浏览一切有关星际的帖子和新闻，为接下来的星际战斗热身。

突然，看到了一个帖子《西安星际争霸大赛开赛启事》。

×××时间 ××××地点 ××××报名

冠军￥500 亚军￥300 季军￥100

无数次地在游戏里战斗，为的是什么？爱好吗？乐趣吗？

是的，游戏很有乐趣，但是奖金更重要。我需要这些钱，要不然还是得常常像今天这样低声下气地求别人借钱。

西安离洛阳好像并不遥远，决定了，一定要去！

看着QQ里的好友，我找到了每天晚上都一起练习的Iori，问他：“战队论坛里的西安星际比赛，那个帖子你看到了吧？”

“看到了啊，怎么你要去参加吗？”

“是啊，你去参加吗？”

“不啦，我还有事情，后天就比赛了，而且西安也太远了，你去还好，洛阳离西安并不远。”

“嗯，我一定要去，哪怕是拿个第三名也够我花上一段时间了。别说这个了，来来来，先打两盘吧？”

“OK，GO——”

不知道打了多久后，阳光再次射向显示器，我的眼睛不禁一阵阵发酸。切出战网，看了下QQ，只有自己的头像孤零零地亮着。我把西安星际争霸赛的地址记到纸上，装好，开始考虑怎么筹措去西安的路费。

想来想去，只有找宿舍二哥借比较靠谱。我知道，二哥你会借给我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