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长谷公主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日本的古都奈良住着一位聪明的国务大臣，名叫藤原丰成王子。他的妻子是一位高贵、善良、美丽的女人，大家叫她村崎（紫罗兰）公主。根据日本的风俗，两个家族在他们很年轻的时候就让他们结婚了。从那时起，他们一起幸福地生活着。然而，让他们遗憾的是，多年过去他们一直膝下无子。因此，他们很不快乐，他们是那么地渴望得到一个自己的孩子，这个孩子长大成人后可以延续家族姓氏；可以让他们颐享天年，为他们养老送终。于是，经过深思熟虑，王子和他美丽的妻子决定要去长谷观音寺[2]朝拜。他们的宗教信仰里有这样一个美丽的传说：凡人最祈求什么，大慈大悲的观音娘娘便会应化成什么来满足他们的愿望。两夫妻对此深信不疑。他们这辈子最大的愿望是要个孩子，那么在多年的祈祷后，观音菩萨就会应化成可爱的孩子降临，以此回应他们特别的朝拜。他们此生要什么有什么，可这些都不值一提，因为他们内心最迫切的愿望还没有实现。

于是，丰成王子和他的妻子便去了长谷观音寺。他们在那儿呆了很久，每日都向观音娘娘进香，祈求此生最大的愿望能够得到满足。终于，观音菩萨回应了他们的祈祷，村崎公主生了一个女儿，这让她满心欢喜。藤原丰成见到她后，两夫妻想着这个孩子是长谷观音菩萨给予的恩赐，因此决定给她取名为长谷姬。他们悉心照料她，温柔呵护她，这个孩子长得又美又健康。

小女孩五岁时，她的妈妈病了，病得很严重，什么医生什么药物都无力回天。村崎公主在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把女儿叫到了身边，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说道：

“长谷姬，你要知道，我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虽然我不在了，但你一定要乖。尽量不要给你的乳娘或家里其他人添麻烦。你的父亲可能还会娶妻，某个人可能会代替我成为你的母亲。如果真是这样，千万不要为我感到哀伤，而要把父亲的第二任妻子当作真正的母亲，要孝顺她和你的父亲，要听他俩的话。记住，长大后，既要顺从尊长，也要善待下人，千万不要忘了。我的遗愿便是你长大后能够成为他人榜样。”

母亲说话的时候，长谷姬恭恭敬敬地聆听着，母亲说的一切她都答应照办。常言道“三岁看老”，所以尽管当时的长谷姬太年幼，难以明白丧母之痛，但她仍如母亲所愿成为一位善良孝顺的小公主。

藤原丰成在第一任妻子去世后不久，便再婚迎娶了照手公主——一位贵族出身的小姐。哎！可惜，这个女人心狠手辣，跟善良聪慧的村崎公主完全不同。她一点都不喜欢继女，对这个失去母亲的小女孩总是十分刻薄，她老暗自想着：

“这不是我的孩子！这不是我的孩子！”

但正如善良的生母所教导的那样，长谷姬不仅默默忍受了所有的不友善，甚至还体贴地服侍继母，方方面面都顺从着继母，从不添麻烦。就这样，照手夫人再也找不到抱怨她的借口了。

小公主非常勤奋，她最喜欢学习音乐和诗歌，每天都练习好几个小时。她的父亲花大力气请来了最棒的老师，教授她十三弦古筝以及书信和诗歌的写作技巧。她十二岁时就已经弹得一手好琴。就这样，她和她的继母被传到宫中为天皇表演。

当时正值樱花节，朝廷办起了盛大的宴会。天皇享受着节日的喜庆，让长谷公主为自己演奏十三弦，让她的母亲照手公主用八尺伴奏。

天皇坐在高台上，前面挂着细薄竹片和紫色流苏做的帘子。要知道，普通民众是没有资格抬头看陛下神圣脸庞的。那么，像这样的话，陛下便能将一切尽收眼底，却又不会被别人看到。

长谷姬虽然年轻，但已经是技艺纯熟的乐师了。她拥有不可思议的记忆力与天赋，这时常让师父们大为惊叹。在这个重大的场合，她演奏得妙极了。但她的继母照手公主呢，则是一个懒惰的女人，并没有每日勤练技艺。她在伴奏中出了岔子，不得不让一位宫女来替自己演奏。这下子她丢尽了脸，同一件事，她自己失败了，继女却成功了，这让她嫉妒得要命。更糟的是，小公主在宫里演奏得那么好，天皇为了奖励她，赏赐了很多漂亮的礼物。

现在，照手公主有幸生了儿子，便越来越痛恨继女。她内心深处总是在想：

“要是这个世上没有长谷姬多好，我的儿子就可以独享所有父爱了。”

她永远都学不会自我控制，任由着这个邪恶的想法变为一个可怕的欲望——她要夺去继女的性命。

于是，她悄悄订了毒药，用它们做了一些毒甜酒。她把毒酒倒进酒瓶，再往另一个相似的酒瓶里倒了些美酒。当时是五月五日的男孩节，长谷姬和她的小弟弟正在玩耍。弟弟的勇士玩具、英雄玩具铺了一地，而长谷姬则在给他讲述每一个玩具背后的精彩故事。当他的母亲端着两瓶酒和美味的蛋糕进屋时，他们玩得正开心，跟侍从们一起嬉笑玩乐着。

“你们俩真开心啊，”邪恶的照手公主面带微笑说道，“这样的话，作为奖励，我给我的好孩子们带来了甜酒还有美味的蛋糕。”

接着她分别从两个瓶子里面倒出了两杯酒。

长谷姬做梦也想不到她的继母正在扮演一个可怕的角色，她端起了一杯酒，把另外一杯已经替弟弟倒好的酒递给他。

那个邪恶的女人原本在毒酒瓶上小心翼翼地做了记号，但进屋时她紧张起来，匆匆忙忙地倒了酒，无意识地把那杯毒酒给了亲儿子。她一直不安地盯着小公主，但让她吃惊的是，女孩的表情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突然间，小男孩却尖叫了起来，他一头倒在地板上，疼得蜷缩成一团。他的母亲飞扑过去抱起他。为了防止事情败露，她扑过去时还故意弄翻了自己带来的两个小酒瓶。侍从急忙去找医生，却没人能够救回这个孩子的性命。不到一小时，小男孩就死在了母亲的怀里。在古代，医生懂得并不多，他们认为酒引起了男孩不适，导致惊厥而死。

就这样，这个邪恶的女人遭到了报应。她想要害死继女，却痛失了亲儿子。她心里又痛苦又悲伤，却不觉得这是自己的错，反而更加怨恨长谷姬。她焦急地等待着机会除掉长谷姬。可这样的机会，让她等了很久很久。

长谷姬十三岁时已经是一位颇有成绩的女诗人了。在古代日本，女人会花大力气学习写诗，而人们也十分尊敬女诗人。

那是奈良的雨季，洪水肆虐周边地区的消息不断传来。流经皇城的龙田河涨到了河床最高点，奔腾的激流冲刷着狭窄的河床。涛声日夜打扰天皇休息，造成天皇神经紊乱。于是，一道圣旨发向所有的佛寺，命令和尚们夜以继日地向老天爷祈祷，让洪水不要再发出噪音。但这一点用都没有。

接着，朝廷官员们开始窃窃私语，说第二国务大臣藤原丰成有一位女儿，名叫长谷姬，虽然还很年轻，却是当下最有天赋的女诗人。而她的师父们也证实的确如此。要知道，女诗人小野小町[1]传记的作者这样说过：很久以前，曾有一位天赋秉然的美少女诗人用诗歌祈祷，感动了老天爷，大雨降到了因干旱而饱受饥饿的土地上。那如果长谷公主也写一首诗歌祈祷的话，是不是激流的河水也许会不再发出噪音，从而去除天皇的病根呢？朝廷的传言最后飘到了天皇的耳朵里，天皇便给丰成王子下了命令。

于是，长谷公主的父亲把她召唤到跟前，告诉她要去做什么。这让长谷公主又惊又怕。是啊，用自己的诗歌来挽救天皇的性命，这是多么重大的责任啊，却落在了自己小小的肩膀上。

那一天终于到了，她的诗歌完成了，写在一张嵌满金粉的纸张上。她在父亲、侍从以及一些朝廷大臣的陪伴下来到了水流湍急、涛声咆哮的河岸。长谷公主用双手将自己创作的诗歌捧向天空，大声朗读着它们，全心全意地向老天爷祈祷。

周围站着的所有人都察觉到不可思议的事的确发生了。河水回应了她的祈祷，停止了咆哮，变得安安静静。没过多久，天皇就恢复了健康。

因此，天皇欣喜万分，将她召到宫中授予中将头衔表其杰出。从那时起，她便被叫做中将姬，大家都十分敬爱她。

但偏偏一个人不为长谷姬高兴，那就是她的继母。继母想要毒死长谷姬却错手害死了儿子，她对儿子的死一直耿耿于怀。现在，继女拥有着天皇的恩宠与朝廷的钦佩，得到了权力与荣誉。看到这些，继母觉得屈辱极了。羡慕和嫉妒像火一样灼烧着她的内心。她多次在丈夫面前诋毁长谷姬，但都没有效果。丰成王子不仅没有听信她任何一条谎言，还严厉批评她大错特错。

终于，继母趁丈夫不在家的时机，命令一位老侍从把无辜的长谷姬带到全国最荒凉的云雀山去杀掉。她还虚构了一个可怕的故事诋毁这位小公主，说只有杀死她，才能防止家族蒙羞。

侍从嘉藤太不得不顺从女主人。总之，长谷姬的父亲不在家，最明智的选择就是假装顺从。于是，他让长谷姬进了轿子，带着她来到荒野之中最最偏僻的地方。而可怜的长谷姬知道这样被撵走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可反抗狠毒的继母也不会有好果子吃，所以她只好顺从地去了。

但老侍从知道小公主非常无辜，她的继母编造了那么多故事，无非只是在为自己可怕的命令找借口而已，于是他决定要救公主的性命。可是，不杀死小公主便回不去，所以他决定呆在荒野之中。在农民的帮助下，他很快就修起了一座小屋。他还悄悄叫来了自己的妻子。就这样，两位善良的老人竭尽所能地照顾眼前这位不幸的公主。公主则始终相信着父亲，她知道一旦父亲回家发现自己不见了，就会来寻找自己。

几周后，丰成王子回家了。妻子告诉他，他的公主女儿犯了错，因害怕惩罚逃跑了。他急得差点病倒了。家里所有人的话如出一辙，都说长谷姬突然消失了，没人知道是为什么，也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为了避免流言蜚语，他没有让这件事传出去，而是悄悄搜寻了他能想到的所有地方，但都徒劳而归。

有一天，丰成王子为了散心把手下集合起来，让他们准备准备，然后去山里狩猎几日。这些人很快就准备好了，他们来到大门口，坐在马上等待主人。丰成王子拼命骑着马，往云雀山地区奔腾而去，后面跟着一大群人。很快，丰成王子便将所有人甩得老远。最后，他到了一个风景如画的峡谷。

他环顾四周，欣赏着美景。他注意到旁边的山上有间小屋，接着他清清楚楚地听到一阵美妙清澈的声音在大声朗读。他太好奇了，到底是谁在如此偏僻的地方那么勤奋地学习。他下了马，把马交给马夫便上了山坡，往那间屋子走去。他越走越近，看到正在读书的一位漂亮的小女孩，诧异极了。小屋敞着门，小女孩朝外坐着。他聚精会神地听，发现小女孩虔诚地诵读着佛经。他越来越好奇，于是赶紧走到小门边，踏进小小的花园，抬头就看到了他失踪的女儿长谷姬。而她则太专注于朗读了，在父亲开口之前完全没有听到也没看到自己的父亲。

“长谷姬！”他喊叫道，“是你啊，我的长谷姬！”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她几乎没有意识到那是亲爱的父亲在叫自己。一时之间，她说不出话，也动弹不得。

“我的父亲，我的父亲！真的是你——喔，我的父亲啊！”她只能说出这些。她朝着父亲奔跑过去，紧紧抓住父亲厚重的衣袖，使劲地抱着他，大哭起来。

她的父亲一边抚摸着她乌黑的头发，一边温柔地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哭泣着。丰成王子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这时，忠实的老侍从嘉藤太从屋里出来了，他在主人面前跪了下来，把这个丑恶的故事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把所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他。他解释了为什么主人会在如此荒凉的地方找到女儿，身旁只有两个老侍从相伴。

王子完全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愤怒极了。于是他立即取消狩猎，带着女儿匆忙往回赶。一名随从则快马加鞭提前将这个喜讯带了回去。继母听到了所发生的事情，知道自己的丑事已经被揭露。她非常害怕见到丈夫，于是灰溜溜地从家里逃回了娘家，从此再也没有听到她的任何消息。

老侍从嘉藤太获得了主人的奖赏，得到了最高的提拔。他过着快乐的日子，终其天年。他全心全意地照顾小公主，小公主也永远不会忘记这位忠实的家臣，多亏了他，自己才幸免于难。她再也不会被恶毒的继母折磨，从此她跟父亲过上了幸福安稳的日子。

因为丰成王子没有儿子，所以他领养了一位朝廷贵族的小儿子作为继承人，还让他迎娶自己的女儿长谷姬。没过几年，他们就举行了婚礼。长谷姬健康又长寿，所有人都说她是丰成老宅里最贤明、最热忱、最美丽的女主人。就在她的父亲引退之前，她怀着喜悦的心情把她的孩子——家族未来的主人——带到父亲面前。

时至今日，在京都的一座佛寺里仍然保存着一块刺绣。那是一张美丽的挂毯，上面的佛像是用丝线绣出来的，而这种丝线提取自莲花的茎。据说这个作品就出自于善良的长谷公主之手。

注释

[1]长谷观音寺，即长谷寺，位于今日日本奈良县樱井市。（译注）

[2]小野小町（约公元809年-约公元901年），日本平安时代早期著名的女和歌歌人。（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