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自由路:曼德拉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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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乡村童年(4)

只有到了会议将要结束的时候,随着太阳将要落山,摄政王才发表讲话。他讲话的目的首先是总结大家所讲的内容,并且在不同意见中形成某些共同的认识。但是,不会有强加于持不同意见者的结论。如果达不成共识,他将再召集会议进行研究。会议结束时,唱颂歌的歌手或者诗人会向古代的国王献颂歌,对现在的领导人则既称赞又讽刺。在摄政王的带领下,观众会哄堂大笑。

作为一个领导人,我总是遵循我起初在王宫看到的摄政王演示过的原则。我总是努力倾听参加讨论的每一个人发表的意见,然后才发表自己的意见。通常情况下,我自己的意见仅仅是我在讨论中听到的一种共同认识。我总是记着摄政王的至理名言。“一个领导,”他说,“就像一个牧羊人。他站在羊群后面,让最敏捷、最聪明的羊走在前面,而其它羊则紧随其后。

不要指望从羊群后面对它们发号施令。”

正是在穆克孜韦尼,我才开始培养起对非洲历史的兴趣。直到那时,我只听说过科萨英雄的故事。但是,在王宫内我又知道了其他的非洲英雄,如巴培迪国王塞库库尼、巴索托国王摩舒舒、祖鲁国国王丁冈,另外还有巴木巴塔、辛沙、马卡纳、蒙齐瓦和科嘎玛。我是从王宫解决争端和审理案件的酋长和头领那里听到这些英雄人物的。这些人虽然不是律师,但是他们介绍案情,然后再对案件进行裁决。有时,他们早早办完事后就坐下来讲故事,我则徘徊于他们的周围静静地听。他们使用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过的方言,演讲严谨而庄重,神情不慌不忙。我们语言的传统节奏富有长长的韵味和表演性。

开始时,他们撵我走,说我太小了,听不懂。后来,他们让我为他们取火或者打水,或者告诉女士他们要喝茶。在早些日子里,他们分派我的差事太多,无法听全他们的谈话。但是后来,他们允许我待在那里听,我知道了许多抵抗西方统治的伟大的非洲爱国志士。这些非洲战士的光荣事迹激发了我的想象力。

最老的一位酋长是兹韦立班纪利·兆伊。他用古老的故事招待聚集在一起的老人。他是恩古奔库卡国王的大王后生的儿子。兆伊酋长太老了,他长满褶子的皮肤罩在身上就像一件宽松的外衣。他慢条斯理地讲着故事,并且常常由于一阵阵激烈的咳嗽而被迫中断几分钟。

兆伊酋长是泰姆布历史的权威,因为他在这个历史进程中生活了许多年。

但是,兆伊酋长经常就像个孩子一样,当讲到恩干盖里兹韦国王军队中的战士们抗击英军的时候,他似乎一下子年轻了几十岁。兆伊酋长一边讲着胜利和失败的故事,一边挥动着长矛,沿着草原潜行,他还讲述过恩干盖里兹韦的英雄主义、慷慨和谦让。

兆伊酋长讲的故事人物并不全是泰姆布人。他第一次讲到科萨人以外的战士时,我不知其所以然。我就像一个崇拜当地足球英雄的男孩,对于与自己没有联系的外国球队的球星不感兴趣。直到后来,我才被非洲历史的广阔范围和所有非洲英雄人物的事迹所感动。

兆伊酋长控诉白人,他认为是他们故意分裂科萨部落,使科萨兄弟四分五裂。白人告诉泰姆布人,他们真正的领袖是大西洋对面伟大的英国女王,泰姆布人是她的臣民。但是,英国女王除了给黑人带来苦难和不忠不义之外,什么也没有带来。如果她是一个领袖,那她也是一个罪恶的领袖。兆伊酋长的战争故事和他对英国的控诉使我感到气愤和上当受骗,好像我已经被剥夺了生存的权利。

兆伊酋长说,非洲人民,直到白人带着冒火的武器来到非洲之前,一直生活在相对安静的生活之中。他说,以前泰姆布人、旁多人、科萨人和祖鲁人都是同一个父亲的儿子,他们像兄弟一样生活,白人破坏了各部落之间的兄弟情义。白人对土地十分渴望和贪婪,而黑人同他们分享土地,就像同他们分享空气和水一样,土地并非个人所有,但白人就像一个人牵走另一个人的马一样占有了这片土地。我并不知道,我们国家的真实历史并没有写进标准的英国教科书。英国教科书声称,南非历史从简·范·里贝克于1652年在好望角登陆开始。从兆伊酋长那里,我开始发现,讲班图语的这些人的历史在遥远的北方,那是一个有湖泊、有绿色的平原和山谷的国家,经过数千年的漫漫迁徙,我们南下到了这个伟大大陆的南端。但是后来我发现,兆伊酋长关于非洲历史的说明并非那么准确,特别是1652年之后的历史。

在穆克孜韦尼,我的感觉与每一个刚到大城市的乡村男孩并无不同,穆克孜韦尼远比库努发达,库努人被穆克孜韦尼人认为是落后的。摄政王不愿意让我去库努探亲,害怕我会倒退,回到我老家那帮坏伙伴之中。当我真正回到库努,我感觉摄政王已经向我母亲简单介绍了我的情况,因为她会详尽地问我同哪些人玩。摄政王也曾多次安排把我母亲和妹妹接到王宫去住。

当我刚到穆克孜韦尼的时候,我的同辈人把我当做乡巴佬,认为我无法像在王宫那样一切都很讲究的气氛中生存。作为一个青年人,我努力做到举止文雅、成熟。一天,在教堂里,我看见一个可爱的年轻姑娘,她是马替奥罗牧师的女儿,名叫温妮娅。我请她出来,她同意了。她对我很热情,但是她姐姐诺玛木旁多却认为我是一个非常蠢笨的人。她告诉她妹妹,我是一个野孩子,不配和马替奥罗的女儿一起玩。为了向她妹妹证明我如何不开化,她邀请我到教区长家里去吃午饭。我们仍习惯于在家里吃饭,在家里我们不使用刀子和叉子。在她家的饭桌上,这个顽皮的姐姐递给我一个盘子,盘子里有一个鸡翅。但是鸡翅没煮烂,所以鸡肉不容易从骨头上弄下来。

我观察别人熟练地使用刀子和叉子,于是我也拿起了刀子和叉子。观察了别人一会儿后,我就想割那个小鸡翅。一开始,鸡翅在我的刀叉并用下在盘子里直打转,我希望把肉从骨头上弄下来;然后,我把鸡翅叉住,用刀子割,但是也没有成功。在一次一次的失败中,我的刀子捣得盘子叮当作响。我一次一次地努力着。此刻我发现那位姐姐在冲着我笑,并故意看她的妹妹,好像在说:“我告诉过你他是一个很蠢笨的孩子。”我努力了又努力,搞得浑身是汗,但是我不愿意承认失败,于是我用双手抓起了那个小东西。那天的午饭我并没有吃到多少鸡肉。

后来,那位姐姐告诉她妹妹:“如果你爱上这么蠢笨的一个男孩儿,你将毁掉你这一辈子。”但是,我高兴地说,那位年轻的姑娘没有听她姐姐的话,尽管我很蠢笨,但她仍然爱我。后来,我们当然各奔东西,彼此离开了对方。她上了另一所学校,并成了一名合格的教师。我们通信联系了几年,后来与她失去了联系。不过,到了那个时候,我在饭桌上的礼节已经得到了相当大的提高。

4…

当我满16岁的时候,就到了摄政王决定让我成为成年男子汉的岁数。在科萨传统中,这只能通过一个办法来实现,就是举行割礼。在我们的传统中,一个没有行割礼的男性不能继承其父亲的财产,不能结婚或者行使部落宗教仪式。因为没行割礼的科萨男人从词语上讲就是矛盾的,因为他根本就不被当成一个成年男子汉,只是一个男孩子。对于科萨人来说,行割礼代表男性正式融入了社会。它不仅是一个外科手术,更是准备做成年男子汉的一种冗长的、精细安排的礼仪。作为一个科萨人,我从行割礼的那天计算作为成年男人的年龄。

割礼训练的传统仪式主要是为佳士提斯安排的,我们其余的24个人在那里主要是为他做伴儿。新年伊始,我们来到穆巴谢河岸僻静山谷里的两座小草房前。这个山谷叫提亚拉哈,是泰姆布国王行割礼的传统地方。两座草房是很幽静的住所,我们将与社会隔离居住在这里。

这是一个神圣的时刻,我感到高兴,我将完成加入到我们的人民中间的习俗,并准备由男孩变为男子汉。

在行割礼仪式的前几天,我们就搬到了河边上的提亚拉哈。作为男孩子的最后几天是与其他开始做成年男子汉的人一起度过的,我们之间建立了令人愉快的友情。我们的住所就在巴纳巴基·布拉伊家的附近。巴纳巴基·布拉伊是这次割礼培训中最有钱、最知名的一个男孩儿。他是一个有魅力的孩子,也是一名棍战冠军和衣着亮丽的孩子,他的许多女朋友使我们不断地有好东西吃。尽管他既不能读,也不能写,但他却是我们中间最有才气的一个。他给我们讲述他去约翰内斯堡旅行的故事,那是我们都没有去过的地方。这些故事使我们很振奋。

他劝我说,当一个矿工比当一个君主更有吸引力。矿工有一种神秘性,当一名矿工意味着强壮和勇敢,这是成年男子汉的理想。后来,我认识到,正是像巴纳巴基这样的男孩子所夸大的神话故事,才使那么多青年男子跑到约翰内斯堡的矿上去打工。在那里,他们往往牺牲了自己的健康和生命。在那些日子里,在矿上工作几乎与取得割礼培训合格证一样重要,但这是一个有助于矿主而不是有助于我们的人民的神话。

割礼训练这种习俗是一个人必须在行割礼前完成的勇敢行为。在古时候,这种习俗可能包括与牛搏斗,甚至包括参加一次战役,不过在我们这个时代,这种英雄事迹更多地表现为恶作剧而不是什么勇敢行为。在我们搬到提亚拉哈的两个夜晚之前,我们决定偷一头猪。在穆克孜韦尼,有一个族人养着一头老猪。为避免出声引起这个农户的警觉,我们想了一个让这头猪成全我们的办法。我们拿了一把家酿非洲啤酒的酒渣,猪喜欢这种气味很浓的酒渣,把它放在猪的上风处,这种气味对那头猪非常有诱惑力,于是它走出了克拉尔,沿着我们放的酒渣一步一步地向我们这里走来,边哼哼,边吃酒渣。当它走到我们身边的时候,我们把这个可怜的家伙抓获并杀掉。然后点起了一堆火,在星光下吃起了烤猪肉。在这之前和之后,我们从来也没有吃过那么香的猪肉。

行割礼之前的那个夜晚,在我们住的小房前举行了一个仪式,大家尽情地唱歌、跳舞。

女士们从附近的村子里赶过来,我们伴随她们的歌声和掌声翩翩起舞。随着音乐节奏的加快和声音的加大,我们的舞蹈也越来越疯狂,使我们忘记了即将到来的那个时刻。

天快要黎明的时候,星星仍然挂在天上,我们开始作准备。我们被送到寒冷的河水中进行沐浴,这是在举行割礼仪式前所进行的一种净身仪式。割礼仪式定在中午举行,我们被要求在离那条河有一段距离的空地上排成一行。有一群父母和亲戚,其中包括摄政王以及少数酋长和参事聚集在那片空地上。那天,我们每个人围了一条毯子,当仪式开始的时候,随着咚咚不停的鼓声,我被吩咐双腿向前伸开,坐在地上的一个毯子上。我感到有些紧张,不知道这一刻到来的时候将会作何反应。畏缩和哭叫被认为是软弱的表现,也是对其成年荣誉的污辱。我决心不给自己这一伙人和我的监护人丢脸。割礼是一种对勇敢和坚强的检验:不使用麻药,行割礼的人必须默默地忍受疼痛。

通过眼睛的余光,在右边我看见一位瘦瘦的年长者从帐篷里走出来并跪在一个男孩子面前。人群中一阵激动,我也有点战栗,知道仪式将要开始。老人是一位来自基卡雷卡兰的著名割礼专家,他用木柄标枪一下子就让我们从男孩子变成成年男人。

忽然,我听见第一个男孩喊出声来:“Ndiyindoda!”(我是一个男子汉!)这是我们在训练期间要求在行割礼时说的一句话。几秒钟后,我听见佳士提斯那低沉的嗓音发出了同样的喊声。现在,再有两个男孩就轮到我了,我的心里一定是一片空白,因为没等我反应过来,老人就已经跪在了我的面前,我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他面色黯淡,尽管那一天很冷,他的脸上仍然闪动着汗水。他的手是那么快,似乎是受另一个世界的力量所控制。他一言未发,就捏住我的包皮,向前一拽,然后一标枪刺下去。我感觉好像是火焰注入了我的血管,疼痛是那样的剧烈,我把我的下巴紧紧地贴在了胸前。若干秒过后我才想起那句话,然后我醒过神来并喊了一句:“Ndiyindoda!”

我低下头,看见了一块整齐的包皮,干净并呈圆形,好像是一个环。但是我感到羞愧,因为其他男孩似乎比我更坚强。他们更及时地喊出了那句话。我为自己的没用而难过,尽管疼痛很短暂,我仍竭力地加以掩饰。一个男孩可以失声恸哭,但一个男子汉则要隐藏他的疼痛。

现在,我迈出了每个科萨男子汉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步。现在,我可以结婚,建立自己的家庭,耕种自己的田地。现在,我可以成为社团的一员,我的意见也将被人重视。在行割礼的仪式上,我被给予了割礼名:“达利班佳”,意思是“班佳的创始人”,班佳是特兰斯凯传统统治的体现。按照科萨人的传统意思,这个名字比我的其他两个名字豪利沙沙或纳尔逊更好听。

我自豪地听到我的新名字:达利班佳。

行完割礼后,一位跟随割礼大师的助手把割下来的包皮从地上拾起来并把它绑在我的毯子的一个角上。然后,我们的伤口被用一种有助于愈合的植物叶子包扎起来,这种植物叶外面多刺,但里面平滑,可以吸收血和其他分泌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