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哑口无言的法比安,和坎蒂达一样不能吃鱼的女孩们,莫什·特尔平的下午茶以及年轻的王子。
穿行在林间,法比安本以为还能再赶上刚才的那个小不点,可是他想错了。他刚刚迈出林子,就见远处凯雷佩斯城门前的小家伙身边多了另一位高大的骑手。“嗯,”法比安自言自语道,“那个胡桃夹子骑着他的大马赶在我前面到了,看来我定是不会错过这场好戏了。这奇怪的东西若真是一个大学生,那他就肯定要去‘飞骡’酒馆,我倒要看看他在那咕噜咕噜勒住马的时候,是怎么跟着那双靴子一起飞出去的!等着吧,等那些伙计们笑得前仰后合,这场戏可就太热闹了!”
法比安原本以为在城里去“飞骡”的路上会遇上各种笑得前仰后合的人,但事实并非如此。沿途行人都如往常一样肃静,那些知识分子聚集在“飞骡”门前广场聊着天也和他们一样。法比安本以为,那个小怪物应该还没来过这里,然而当他转过头望向酒馆大门的时候,他却一眼认出了小怪物那匹正被人牵进后院的马。他冲向附近几个熟人,打听有没有在附近见过一个奇怪的小不点,可即便法比安把自己和那个自称是大学生的矮子狭路相逢的故事和盘托出之后,无论是那人还是其他人全都表示对此一无所知。他们大笑着告诉他,除了大概十分钟之前进了“飞骡”的两个高大骑士,再也没有任何人经过,并保证绝对没有见过他所描述的那个奇怪东西。“他们之中一个的马是不是刚才才被牵到马厩里去?”法比安问道。“没错,”其中一个答道,“没错。那匹马的主人虽然体格稍小,但却颇为精致,他面色祥和,还有一头漂亮得让人称奇的卷发。不光是这样,他下马时身手敏捷,很明显是为一流骑士。那风度和公爵先生的首席驯马师比起来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那,”法比安叫道,“那他没有把自己的靴子甩出去然后蜷在你们脚前吗?”“上帝保佑,”其他人异口同声道,“上帝保佑!像那个小个子一样的优秀骑士?兄弟,你都在想些什么啊?”就在法比安不知该如何应对的时候,他看到巴尔特萨尔正从街那边向这边走来。法比安上前一把拉过自己的朋友,把自己刚才看到的都告诉了他。之前小怪物在他们面前是怎么坠马,怎么来到这里,而其他所有人又是怎么把他当成一个身形纤细,骑术一流的美男子。“你看,”巴尔特萨尔说道,“你看我亲爱的兄弟,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那样对那些天生不幸的可怜人极尽嘲讽。”“但是我的老天啊!”法比安打断他的话,“但是我说的跟嘲讽和麻木不仁完全是两码事啊!我只是想知道,怎么能把一个三尺高,看上去和大萝卜别无二致的小家伙当成英俊小生呢?”巴尔特萨尔必须承认,在身高和外貌上法比安的描述句句属实。旁人都坚持说,那个小骑士是个英俊秀气的青年,而法比安和巴尔特萨尔却一再向他们保证,他们从来没见过相貌如此丑陋的小不点。双方互不相让,就这么不欢而散。
夜幕降临,两位好朋友回到住处。这时巴尔特萨尔才突然想起来,今天在外面遇上莫什·特尔平教授的时候,收到了教授本人的邀请。“嗨,你这个幸运的家伙,”法比安叫道,“嗨,你可真是个幸运的人啊!在那里可算是能看到你朝思暮想的坎蒂达小姐了,听她说话,和她交谈!”巴尔特萨尔又一次感觉到了侮辱,他本想甩开朋友大步离开。但他转头一想,便站定强忍心中懊恼说道:“亲爱的兄弟,也许你是对的。也许正如你所说,我是个陷入爱情的幼稚花花公子。这幼稚已经在我心里留下了巨大的伤痕,如果谁不小心碰到它,随之而来的痛苦足矣让我干出任何蠢事儿。所以我的好兄弟,如果你真的关心我,请不要再提坎蒂达的名字了。”“你,”法比安开口道,“你总是爱把玩笑当真,我的好兄弟巴尔特萨尔。不过我知道你现在就是这个样子。为了避免那些可恶的争吵,我向你保证再也不提坎蒂达这个名字,除非你亲自点头。但是在你陷入爱情难以自拔之前,请允许我今天把丑话说在前头。坎蒂达确实是为非常漂亮的好姑娘,但是她和你那郁郁寡欢,容易被情绪左右的性格根本不合适。等你对她有了进一步了解,你就会发现她活泼的性格对你来说,和周围所有事物一样缺少诗意。你会陷入各式各样的美妙幻想,但整件事情只会在自艾自怜的痛苦和绝望中闹得不可收拾。另外,我也收到了莫什·特尔平教授的邀请!他一定会给我们演示一些有趣的小实验。那么,晚安吧!痴心郎!去睡吧,明天可是个大日子,要是你真有办法合眼的话!”
法比安说完这些就告辞了他已经陷入沉思的朋友。考虑到两人的性格和气质的差异,法比安对巴尔特萨尔和坎蒂达俩人在相处过程中可能发生的种种不幸的预言也许并非空穴来风。
坎蒂达一双眸子楚楚动人,粉嫩红唇略微扬起,是大家公认的漂亮女孩。她编起辫子的样子美极了,虽然我完全说不上其中金色棕色哪种颜色的头发更多,但是你越看它们颜色越深的神奇特性却让我至今难忘。她身材高挑,步履轻盈,欢快的气氛常常让她更显美丽大方。一个如此美丽的姑娘,也难怪人们不会去在意她不够精致的手和脚了。虽然读过歌德的《威廉·麦斯特》、席勒的诗词、福开的《魔环》,但是基本上都是翻过就忘;她的钢琴弹得还可以,有一段时间还是自弹自唱;她会跳最新式的法兰西舞和迦伏特舞,还会用娟秀的手写体摘抄书本的内容简介。如果一定要挑她的刺找缺点的话,那也只能说她的声音有些过于低沉,有时候略显拘束,时常一顶新帽子就能开心好几天,在喝茶的时候还会多吃几块蛋糕。对那些豪放诗人来说,坎蒂达身上的缺点还远不止这些,不过他们的要求也确实太多。首先他们认为但凡自己只要发出点声响,小姐们就要为之魂牵梦绕神魂颠倒,来上一声叹息或是流露出满目的迷惘,小到能偶尔晕厥几个,大到突发失明这种只可能发生在女人们身上的典型意外,就再好不过了。其次他们喜欢让小姐在众人面前即兴演唱他们写的词,最好是要么唱着唱着就突然病倒,要么就是为自己刚刚随意篡改诗人的作品无地自容。而反过来,当小姐们把自己抄在喷了香水的纸上的诗送给他们的时候,诗人们也容易因为喜不自胜而突然害病,但是这又怎么能怪他们呢。有些禁欲主义者更是异想天开,他们恨不得扼杀姑娘们发笑、吃饭、喝水和穿衣打扮时所展现出来得一切温柔。他们和那个禁止姑娘们吃鱼戴耳环的圣人叶理诺就是一丘之貉。在圣人看来,姑娘们不仅应该饥肠辘辘,最多只许用少量青草充饥,而且还要穿着那些显不出身材做工最简陋的衣服。在选择女伴的时候,也要优先考虑那些不苟言笑,面色苍白,郁郁寡欢而且还脏兮兮的人!
像坎蒂达这样活泼的姑娘,没有一件事情她不能说笑的。但凡是滑稽有趣的,她都毫不吝啬自己灿烂的笑容;她也从不会因为雨天不能出去散步或是新披肩上的一块污迹而叹息。不过如果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她能沉得住气,不会因为一些空苍白的无病呻吟而失了体统。况且你我,我亲爱的读者,都不是那么过分的人,所以这个女孩还算是可以接受。可是巴尔特萨尔的情况就不太一样了!不过我们很快就会知道,刻板的法比安到底说对了多少!
如巴尔特萨这样,由于紧张和甜蜜的小烦恼而整夜难以入眠实在是再自然不过了。眼前全是爱人的影子,他来到桌前写下了一首关于夜莺向紫红玫瑰诉说衷肠的美妙神话长诗。他准备明天带着这首诗去莫什·特尔平的下午茶聚会,然后把握一切机会向毫不知情的坎蒂达发起进攻。
法比安如期而至,准时来接老朋友巴尔特萨尔赴约。看着穿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整洁的巴尔特萨尔,法比安露出一丝微笑。巴尔特萨尔从上好的布鲁塞尔花边中选了一条锯齿形的衣领,围在精致的丝绒开衩袖短衫上。此外他还配上了一双法国高跟流苏银边靴,一顶精致的英国海狸呢帽以及一双丹麦手套。他就这么一身典型德式装扮,穿在外面的套装和重新打过卷的头发还有梳理整齐的胡子格外般配。
在莫什·特尔平教授家,巴尔特萨尔见今天一身老式德国姑娘打扮的坎蒂达朝自己走来,不由得心跳加速。她的一颦一笑还跟平时一样亲切,优雅。“我可爱的小姐,”巴尔特萨尔一边接过可爱的坎蒂达亲手递过来的热茶一边叹道。坎蒂达睁大眼睛看着他,开口道:“亲爱的巴尔特萨尔先生,我们这有朗姆酒和樱桃甜酒,烤面包和黑面包。请别客气。”可巴尔特萨尔既没有喝一口酒,也没有拿一块面包。他心中满是爱意,忧郁的目光根本没法从可爱的坎蒂达身上挪开,他发现此时此刻竟然没有任何的语言能够表达这份来自灵魂深处的爱。就在这时,艺术教授,一位健壮的先生从后面一把把他拽了过去,害得巴尔特萨尔把茶水笨拙地撒了一地。教授大声斥责道:“我的好卢卡斯·克拉纳赫啊!您快别喝这种不上档次的玩意了,您这完全是在糟蹋自己的德国胃啊!我们勇敢的莫什已经在那边的房间里准备好了一排上好的莱茵葡萄酒,让我们一起过去喝他个不醉不归!”这个不幸的青年只得任凭自己被他拉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