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更斯讲英国史(第二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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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长腿”爱德华一世统治下的英格兰(2)

祸兮福之所倚。由吊死了一个无辜商人而引发的流血冲突确保了英国人民现在所拥有的强大力量。然而为战争做准备是非常耗费金钱的,所以爱德华国王非常需要钱,为此他采取了很多独断的方式来筹款,一些贵族因此而开始坚定地反对他。尤其是赫里福德伯爵汉弗莱﹒德·波鸿[16]和诺福克伯爵罗杰﹒比哥德[17]态度最为鲜明,他们仍旧认为国王没有权力命令他们带领自己的军队前往吉耶纳,所以断然拒绝了出兵的要求。“皇天在上,我的伯爵,”国王愤怒地对赫里福德伯爵说,“你要么出兵要么就等着被绞死吧!”“皇天在上,我的国王,”伯爵答道,“我既不会出兵也不会被绞死!”随后他们各自在贵族们的陪同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宫廷。国王穷尽各种方法来筹钱。他甚至不顾教皇反对向教士们征税。当教士们拒绝缴纳时,为使他们屈服,国王便声称他们不缴就不能继续得到政府的保护,任何人都可以抢掠他们——事实上好多人都觊觎教士的财产,而且有些人已经开始大胆地抢夺了。教士们发现抵抗的代价太大了,他们承担不起。此外,国王还收缴了商人们手中的皮毛制品,许诺说今后某天会给予赔偿。他还设立了出口羊毛税,因为这个税种太不受欢迎,便被商人们称为“魔鬼之税”。但是这些方法都没有起效。由那二位伯爵带领着的贵族们宣称任何未经议会准许就设立的税种都是违法的,议会拒绝设立新的税种,除非国王重新认可大宪章,并以书面形式正式宣布,以后在这个国家里,除了代表着所有人民的议会外没有任何一股势力能够向人们征集钱财。国王非常不情愿把如此大的权力让给议会,但是他无能为力,只好照办。我们将会看到,未来有一位国王若能从这件事情中吸取些教训,他就能保住自己的脑袋。

由于国王的明智判断,人们还通过议会获得了一些别的好处。许多法律得以改进,保护旅行者、逮捕小偷和杀人犯的相关规章得以颁布,牧师们不得再通过占有大量土地的方式获得权势,国内许多地方还首次任命了治安官(尽管最初不是这样称呼他们的)。

现在我们来说说苏格兰,这可是爱德华一世统治期内最大、同时也最持久的麻烦。

大约是在爱德华加冕后的第十三个年头,苏格兰王亚历山大三世[18]坠马而死。亚历山大娶了爱德华的妹妹玛格丽特[19],他们所有的儿女都已不在人世,苏格兰的皇冠因此落在了一位年仅八岁的小公主头上。她就是挪威国王艾瑞克的女儿;艾瑞克的妻子则是已故国王的一位女儿。因此爱德华提议,这个被称作“挪威少女”的公主[20]应该和他的儿子[21]订婚成亲。但不幸的是,这位少女在来英格兰的路上感染重病,于奥克尼群岛着陆后便不幸身亡。苏格兰随即发生了一场大骚乱;十三个人声称自己享有继承权,骚动由此蔓延。

爱德华国王一向因为他的睿智公正而颇负盛名,因此人们认为这场纷争应由他来裁决。他接受了这份信任,并带领军队来到了英格兰和苏格兰的交界处。他要求那些苏格兰的贵族们去特威德河英属岸边的诺拉姆城堡见他。他们如约前往了。但在他有所举动之前,他要求所有人都尊他为他们的最高统治者。就在这些人犹豫之时,他又说道,“我头顶着圣爱德华的皇冠,以他的名义,我就该享有这权利,我会用生命维护这皇冠和权利!”那些苏格兰贵族被弄得措手不及,只得要求爱德华给他们三周考虑的时间。

三周过去了,另一场会议在河的苏格兰属岸边的一片绿色草坪举行。在那十三个追逐王冠的人中,只有两人凭借和皇族的血缘关系真正拥有继承权。他们分别是约翰﹒贝利奥尔[22]和罗伯特﹒布鲁斯[23]。毋庸置疑,权力的天平向约翰﹒贝利奥尔倾斜更多。然而在这场特别的会议中贝利奥尔却没有出席,反而是布鲁斯露面了。当他被问及是否会尊英格兰国王为最高统治者时,他坦率无疑地回答说他会。第二天,约翰﹒贝利奥尔出席了,也给出了同样的答案。至此关于这个问题的讨论尘埃落定,人们便展开了一系列调查,以便弄清这两人的头衔。

这场调查花费了不少时日——足足有一年多。借调查进行之机,爱德华在苏格兰到处游历,并要求各阶层的苏格兰人民都承认自己是他的属臣,不然就把这些人关起来直到他们承认为止。同时,他任命专人来组织调查,为此还在贝里克举行了议会,在深度听取了两位继承人的陈述后进行了很多谈话讨论。最后,在贝里克城堡的大礼堂里,国王选择了约翰﹒贝利奥尔,约翰本人也同意在英格兰国王的恩惠和许可之下戴上自己的王冠,并在斯昆[24]举行了自己的加冕礼;这座修道院里的一把历经岁月的石椅见证了历代苏格兰国王们的加冕仪式。接下来,爱德华国王将上任苏格兰国王死后就开始使用的伟大封印一分为四,放入了英格兰的国库。他觉得已经把苏格兰掌握在自己的手心里了。

但苏格兰自己仍旧拥有坚韧的意志。爱德华国王认定,苏格兰国王不该忘记自己属臣的身份。每当他听闻苏格兰法庭上诉时,便召来苏格兰国王,让他当着英格兰议会的面为自己和法官们辩护。苏格兰人民将这一举动视为对自己民族的侮辱。终于,这个原本没有什么雄心壮志的约翰﹒贝利奥尔也从苏格兰人那里汲取了足够的意志,拒绝再次前往。于是,国王进一步要求他帮助自己在海外征战(战争当时正在进行),同时让他放弃杰德堡、罗克斯堡和贝里克堡这三座坚固苏格兰城堡的所有权,以确保贝利奥尔的地位,但无一如其所愿。恰恰相反,苏格兰人民将他们的国王藏在高地与群山之中,以显示他们反抗的决心。因此爱德华率领三千步兵和四千匹马来到贝里克,夺取了城堡并屠杀了所有守卫和城中的居民——男人、女人、小孩无一幸免。萨里伯爵,也就是瓦伦勋爵,紧接着进军邓巴城堡,血洗了苏格兰军队[25]。大获全胜后,萨里伯爵被留下守卫苏格兰,王国内所有主要职位都交由英格兰人出任,有权势的苏格兰贵族们被迫移居英格兰,皇冠和权杖也被拿走了。就连那把老石椅也被挪到了威斯敏斯特修道院,直到今天你还可以在那里看见它。贝利奥尔则被囚禁在了伦敦塔,只能在塔周围方圆二十英里的范围内活动。三年后他被允许前往诺曼底,他在那里有一些财产,并在那里度过了人生最后的六年。我敢说,这六年时光一定非常愉悦,远比他居住在愤怒的苏格兰的岁月要愉悦得多。

如今,在苏格兰西部有一位家境殷实的绅士,名字叫做威廉﹒华莱士[26]。他是一名苏格兰骑士的第二个儿子。他魁梧强壮,胆识过人,当他对乡民讲话时,他燃烧着的语言中蕴含着一股力量,总是能激起人们的共鸣;他深爱着苏格兰,也因此痛恨着英格兰。此时占据着苏格兰托管地的英格兰人跋扈的举动让骄傲的苏格兰人无法忍受,一如当年的威尔士人民一样。但是苏格兰没有谁的怒火能够和威廉﹒华莱士匹敌。一天,一名对为威廉知之甚少的的英格兰官员公开侮辱了他。他就立刻杀死了这名官员,然后藏身于山野之中,在那里他加入了由威廉﹒道格拉斯爵士带领的反抗爱德华国王的起义军,成为了这个始终为了独立而战的民族中最果决无畏的战士。

负责监管苏格兰的英国官员在华莱士面前落荒而逃;这件事鼓舞了所有的苏格兰人民,他们奋起反抗,对英国人发起了无情的进攻。萨里伯爵在国王的要求下召集了边境所有郡县的兵力,和两支英格兰大军一起前往苏格兰。对抗这些军队的是由华莱士一人领兵的四千人,他们在距斯特灵[27]两公里内的福斯河边等待着这些侵略者。这条河上只架着一座名叫吉尔迪恩的破木桥,它窄到只能允许两人并肩通过。华莱士把他的大部分人马都藏在了高地上,自己则一边监视着桥上的动静,一边静静等待着。当英格兰大军终于到达河的对岸之时,他们派信使来开出了条件。以苏格兰自由之名,华莱士只让这些信使带回了他的蔑视。萨里伯爵手下的英格兰官员们也能看到桥上的情况,他们建议他要小心审慎。但是以爱德华的财政大臣克莱辛翰这个莽夫为首的另一些人则催促他立刻开战。于是他命令军队前进,一千名英格兰士兵两两并肩过了桥,苏格兰军队却如顽石一般毫无反应。两千人、三千人、四千人、五千人过桥了。之前按兵不动、甚至连帽子上的羽毛都没有一丝动静的苏格兰人突然行动起来。“前进!第一队去桥下!”华莱士叫喊道,“一个英格兰人也不要再放过来!剩下的,和我一起去把已经过来的五千人撕成碎片!”余下的英国士兵眼睁睁看着却爱莫能助。克莱辛翰也被杀掉了,苏格兰人还把他的皮剥下做成了马鞭。

爱德华国王此时正在国外。接踵而来的胜利不但使英勇的华莱士重新赢回整个国家,他甚至还有精力出兵英格兰边界。可是,再过了几个寒冷的月份之后,国王回来了,并全力以赴地投入了战斗。一天晚上,他被躺在身旁的战马踢断了两根肋骨,有人哭喊说他死了,为此他不顾疼痛,骑马穿过营地以稳军心。当时机降临时,他下令前进(当然他仍旧处在伤痛之中),并带领军队来到了福尔柯克[28]附近,因为有消息称苏格兰人驻军在一片沼泽后的石头地上。在这里,他大败华莱士,并且杀掉了一万五千敌军。华莱士带着残军败将返回了斯特灵。英国人穷追不舍,为了不让英国人得到补给,华莱士干脆一把火烧了整座城,然后逃走了。珀斯城的居民们随后也同样烧了自己的房子。断了补给,爱德华只好撤军。

另一个罗伯特﹒布鲁斯[29]——那个和贝利奥尔有过王位之争的罗伯特﹒布鲁斯的孙子,现在正在反抗军中(当然老一点的布鲁斯已经去世了)。约翰﹒科明[30],也就是贝利奥尔的侄子同样在军中。这两个年轻人一致反对爱德华,但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共鸣了,因为他们都是苏格兰王位的竞争者。可能是因为他们都知道这点,也知道即使他们有希望从英格兰国王那里得到宽恕也没用——绝大多数苏格兰人会要求罗马教皇插手。而教皇基于不要白不要的原则,冷淡地声称苏格兰属与他。但这太过分了,议会也友好地告知了教皇这一点。

一三零三年的春天,国王派约翰﹒西格雷夫爵士[31]出任苏格兰总督,并给他两万名士兵以平息反叛。约翰爵士原本应该更小心点的,但他驻军在了爱丁堡附近的罗斯林[32],并把军队分成了三块。苏格兰士兵抓住机会,各个击破,并杀死了所有俘虏。国王只好再次亲自出征,集结了一切可用兵力,横穿整个北苏格兰,无人能挡。他把丹弗姆林作为自己冬季驻军的地方。苏格兰人现在看来已经非常无望,科明和其他的贵族们已经投降并且得到了宽恕,只有华莱士仍在坚持。有人来劝降他,不过没有明确保证他的生命安全。但他仍在同愤怒的国王作斗争,藏身于高地的悬崖峭壁之中,身旁便是雄鹰的巢穴。山洪在他身旁咆哮,大雪在他侧旁堆积,狂风在他头顶呼号,多少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他都和着自己的格子呢外套而眠。但没有什么能够摧毁他的意志或是减弱他的勇气,没有什么能够使他遗忘或是原谅这个国家所犯下的错。即使一直坚守着的斯特灵城堡被国王用各种武器围住,即使教堂的房顶被拆下当做原料来制作武器,即使年迈的国王以重返青春般的精神在坚定地组织围攻,即使英勇的守卫们(让人惊讶的是,随后发现包括守卫包括几名女士在内总人数不过二百人)已被饥饿打败跪下投降还受到了非人的侮辱,即使苏格兰已没有一丝希望之光,威廉﹒华莱士仍旧坚定而骄傲,仿佛他已看见强大无情的爱德华陈尸在自己脚下。

最后是谁背叛了威廉﹒华莱士已不可考证;但他的确是被背叛的——很可能是被一名侍从。总之,华莱士被约翰﹒门蒂思爵士押往邓巴顿城堡,从那里解送伦敦。他的英勇无畏之名吸引了众多伦敦民众的围观。在威斯敏斯特厅,他头戴月桂冠接受审讯——据传言称是他要么说过他应该或者一定要在这里戴上月桂。然后他被当做强盗、凶手和叛徒治罪。他们叫他强盗(他对那些审讯他的人承认说)是因为他抢走了国王的战利品;叫他凶手是因为他曾手刃一名无礼的英国人;叫他叛徒——可他不是,因他从未宣誓效忠国王,所以他轻蔑地看待这种效忠。他被拴在马后一路拖至西史密斯菲尔德,而后被吊上了高高的绞刑架,在死前被开膛破肚,死后则惨遭分尸、身首异处。他的头颅被插在伦敦桥的一根竿子上,右臂被送往纽卡斯尔,左臂在贝里克,腿则在珀斯城和阿伯丁。但就算爱德华把他的尸体切成更细碎得一寸寸、每一寸都送往不同的地方,这也比不上华莱士的声名流传得广。只要英语所及之处,就会有故事和歌曲讲述着他的传说,只要苏格兰的河山尚存,华莱士就会被永远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