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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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函件摘录——来自日内瓦

“在湖边,我自由地呼吸着。脚下的土地从远古时期就开始不断地被人类开垦。立刻映入眼帘的东西让一些画面在我的脑海中变得鲜活起来,那时,人类扮演着主角,最引人瞩目。姑且不论以前那段硝烟不断的时期,这里伫立着一尊卢梭的半身像,就在这里的一栋房子上有铭文表明,这位日内瓦的哲学家正是降生在这片屋檐下。离日内瓦不远处便是费尔奈庄园,也就是伏尔泰的住所。伏尔泰诚然有许多不足,却是一位优秀的人物。在费尔奈庄园,伏尔泰像是往昔的隐士一般,接受了许多朝圣者的拜访,他们中不仅有本国人,也有许多来自欧洲的边陲。邦纳的住处也在这附近,而几步开外的地方坐落着那位非凡的女人斯达尔夫人[1]的宅邸。斯达尔夫人可能是第一位证明自己确实如宣称的那样拥有与更加高贵的男性平等地位的女性。在她之前,有一些女性写出了有趣的小说和诗歌,她们的写作得益于在会客厅里对上流社会的机敏观察。然而,在哀绿绮思时期之后,再未有女性继承发展男性独有的那些才能。即便有哀绿绮思,我们男性也不甘让步,指出有一位阿伯拉尔来启发她,作为Mo施莱格尔(M.Schlegel)这个角色的灵感。在湖畔同侧继续前行,我们经过了吉本[2]、博尼瓦尔[3]、布拉德肖和其他人的住宅;湖对岸上则是一栋狄奥达蒂(Diodati)建造的房子,他是弥尔顿的朋友,大诗人弥尔顿曾经在这栋房子里居住了几个月。我们经常一同阅读弥尔顿的诗作。如果人情未变,如果自然的律动依旧能触动人类的心弦,那么后世会将他归到英国一流诗人的行列。你一定听说过,或者你也能从《恰尔德o哈罗德游记》的第三章中得知,拜伦勋爵曾在这附近住过数月。几天前,在拜访过费尔奈庄园之后,我和几位友人一起去参观了这栋拜伦住过的宅邸。双脚踩在那栋宅邸的地板上时,我们一行人就像当年在斯特拉特福的莎士比亚故居时那样,满怀敬畏与尊重。我在客厅里坐了下来,想到我正坐在拜伦曾经常坐的座位上,不禁感到心满意足。我见到一位曾与他一起在此居住的女佣,但她并没有给我提供多少信息。她给我指出与大客厅、餐厅处在同一楼层的拜伦的卧室,还告诉我他每天凌晨三点休息,次日午后两点起床,会花很长时间洗漱更衣。她说拜伦每晚都要在身边放一对手枪和一把匕首才能入睡,而且他从不吃荤。显然,他每天都会乘坐英式小船在湖上泛舟。从大客厅的阳台能俯看湖水、远眺汝拉山[4],我不禁想象,拜伦一定是在这里目睹了《恰尔德o哈罗德游记》的第三章里所描述的那场壮观的风暴,因为阳台上的辽阔视野囊括了他在作品中描绘的所有景象。我能想象,拜伦就像一棵伤痕累累的劲松,当周遭一切均已陷入沉睡,他依然清醒,给世人瞥一眼那些让他的心境如此孤寂的暴风雨的残像。

天象骤变!——变了,这夜啊!

暴雨和黑暗,强劲惊人,

剽悍中却含着娇美,如同光芒

闪烁在女人深色的眼眸中!远处,

峰峦之间,绝壁交响,雷光跃动!

孤云和寡,峰岳齐鸣。

汝拉的对歌穿过层层迷雾的包裹,

回应着那高声呼唤她的欢乐的阿尔卑斯!

这就是夜!壮丽无比的夜!

你不是为了沉睡而来!让我

分享你长久的热烈的欢愉——

成为暴雨的一部分,我的一部分!

电光照亮的湖水如同闪耀着磷光的海,

雨滴宛若彗星,舞动着坠向大地!

时而是那黑暗,时而又是那欣喜。

山峦的欢笑摇曳在群峰的雷鸣间,

似在庆祝撼动天地的新生,

莱茵的奔流劈开前进的道路,

两侧的山峰如同别离的恋人,

匆匆诀别,那鸿沟有如天堑,

即使心如刀割,却再难相见;

灵魂深处纵已两相阻隔,

爱,正是盲目憎恨的根源,

它让生命之花枯萎,然后离去——

纵已消逝,却留给他们连年的寒冬

和蔓延其中的硝烟。

我沿路往下,走到小码头那儿;”码头“这个词应该用得没错,拜伦曾把船停泊在此处。我还同照看码头的农夫交谈了一会儿。你可以笑我,但我却乐于像这样通过不断了解我所仰慕的人曾经居住过的环境,来使他的形象一步一步地生动起来。在镇上,我问了无数关于他的问题,但获知甚少。拜伦仅去那儿参加过一次社交活动,当时皮克特先生(M.Pictet)带他去一位女士家参加当晚举办的活动。人们说他是个怪人,似乎还认为他十分不明礼数。在他们向我讲述的事情中,有一件事是说拜伦本邀请了皮克特和博斯特滕(Bonstetten)共享晚宴,自己却渡湖去了西庸古堡,留下一名随行侍从去接待两位客人,并代他向他们致歉。另一晚,拜伦受到DoH夫人(Lady D.H.)邀请,并答应赴约。然而,在快到那位夫人的别墅窗前时,他发觉屋里面挤满了人,于是他让友人下车,拜托他去为自己请求原谅,立刻掉头回家了。这种情况就与现在英国关于拜伦的说法截然相反,他们说欧陆上的英国同胞对他避犹不及。其实情况正好相反。人们总是邀请他,虽然绝大多数时候都显然未能成功。实际上,还有传闻说,拜伦在首次造访科佩城堡时,在仆人宣布了来客姓名后,他惊讶地看到一位夫人因昏厥而被抬走了;然而在他就坐后不久,这位只因听到拜伦的名字就受惊万分的夫人回到客厅,与他攀谈了许久,这就是女性的好奇和矫饰!拜伦经常拜访科佩城堡,自然而然在那里结识了不少英国人。他们没有表示出不情愿见到拜伦,而只要成为拜伦的敌人,就会被上流社会排斥。

尽管我在这个镇上的收获少得可怜,但所幸在其他地方获得了不少答案。离日内瓦约三、四公里的地方有一个社交圈,核心人物是布雷乌斯女伯爵(Countess of Breuss)。布雷乌斯女伯爵来自俄国,熟谙上流社会的消遣,把人们召到她的宅邸,聚在她的身边。我发现,拜伦的随行医生主要在这儿参加社交活动。他几乎每天都独自乘坐一艘平底船渡湖,和朋友们消磨一个个夜晚,然后大约在十一、二点的时候返回,那时,暴风雨就在周边环绕的山峰上肆虐。随着时间的推移,医生和附近几家变得越来越亲近。我从他们的转述中了解到拜伦勋爵的性格中不少优秀的特点,我以后有机会再慢慢道来。不过至少有一事我必须为他正名,即有传闻说有两位姐妹在他家里与他一同狂欢作乐。就如同其他很多抨击拜伦勋爵的指责一样,这件事也是毫无真实度可言。拜伦勋爵的唯一的同伴便是上面提到过的私人医生。传闻主要来源于此:珀西o比西o雪莱先生在宗教方面是出了名的放肆,他大胆无畏地在霞慕尼[5]的签名纪念册上给自己冠上”无神者“[6]的头衔,并在拜伦居住的狄奥达蒂附近租了一栋房子住下,他和MoWo戈德温小姐[7]、克莱蒙特小姐(Miss Clermont)(她们是著名的戈德温先生的女儿)一起居住在此地。他们时常来拜伦的住处拜访,人们也时常看到她们和拜伦勋爵一起在湖上游玩,因此才流出传闻。我在此明确否定传闻的真实性。

我从布雷乌斯女伯爵那儿获知了不少趣闻轶事,她还提到一个由拜伦勋爵所作的鬼故事的梗概。事情好像是在一天晚上,拜伦勋爵、珀西o比西o雪莱先生、戈德温家的两位女士和之前提到的那位私人医生在阅读完一本名为《幽魂》(Phantasmagoriana)的德语作品后,开始讲鬼故事。勋爵刚把当时尚未发表的《克丽斯特贝尔》(Christabel)的开头细细道来,雪莱先生就已受到极大的震撼,他突然站起来,冲出了房间。医生和拜伦勋爵紧随其后,看到他倚靠着壁炉台,脸上冷汗如雨下。他们给雪莱先生喝了点儿东西醒脑提神,然后便询问是什么让他感到如此惊恐,才知道原来是其天马行空的想象力让他看到面前的一位女士胸脯上生出数只眼睛盯着他(此事是住在雪莱先生附近的一位女士描述的),因此他不得不离开房间来甩开脑中这个画面。他们在之后的交谈中提出,在场的每一位都应该写一篇与超自然力量相关的故事,拜伦勋爵、医生和M.W.戈德温小姐都接受了这个提议。我的朋友,上面提到的那位夫人知晓每个故事的梗概,她能把这些故事告诉我实属莫大的恩惠,在此我将它们随信附上。我相信你肯定和我一样感到好奇,一样想要阅读那位伟大的天才的半成作品和在他的影响下写成的其他作品。”

注释:

[1]斯塔尔夫人(Madame de Stael),法国女作家、文艺理论家,广交文坛名流的沙龙主人,著有《论文学》、《论德国》及长篇小说《黛尔菲娜》、《高丽娜》等。(译注)

[2]吉本(Edward Gibbon):英国历史学家,《罗马帝国衰亡史》的作者。(译注)

[3]博尼瓦尔(Franois Bonivard):瑞士爱国主义者,牧师,历史学家,其人生经历是拜伦勋爵于1816年所作的长诗《西庸的囚徒》(The Prisoner of Chillon)的灵感来源。(译注)

[4]汝拉山(Jura):一座位于阿尔卑斯山以北的山脉,横跨法国、瑞士和德国三国,分隔莱茵河和罗讷河。(译注)

[5]霞慕尼(Chamouny):法国东南方接近瑞士与意大利国界的一个山中小镇,处于罗纳-阿尔卑斯大区上萨瓦省的勃朗峰山脚下。(译注)

[6]无神者:Atheos,柏拉图所谓的“无神者”。(译注)

[7]MoWo戈德温小姐(Miss M.W.Godwin):即玛丽o雪莱,为英国著名小说家、短篇作家、剧作家、随笔家、传记作家及旅游作家,因其1818年创作之《弗兰肯斯坦》(或译《科学怪人》)而被誉为科幻小说之母,也是英国著名浪漫主义诗人和哲学家珀西o比希o雪莱之妻。(译注)